第33章
书名: 一往情深的爱人 作者: 果贝 分类: 都市

        “……它只是怯伶伶的一座三环洞的小桥,它那桥洞间也只掩映着细纹的波粼与婆娑的树影,它那桥上栉比的小穿兰与兰节顶上双双的白石球,也只是村姑子头上不夸张的香草与野花一类的装饰;

        但你凝神的看着,更凝神的看着,你再反省你的心境,看还有一丝屑的俗念沾滞不?

        只要你审美的本能不曾汩灭时,这是你的机会实现纯粹美感的神奇!”

        我一遍遍颂读《我所知道的康桥》,想象已入隆冬的杨柳小镇就是我的康桥、我的梦,在这里,摒弃心境中沾滞着的俗念,流水涤恶,还原原本的纯净。

        可以吗?

        做得到吗?

        只因MSN上的来讯声响起,我便丢下了书。

        手指触过电脑键盘,瞬间,墨黑的屏保带着书里才有的静宁消失迨尽,替换上的,是邮件、MSN,还有,右上角的工作计划提醒。

        已经过去四天了。

        谢波天天两封邮件汇报“万千恋城”的工程质检进度。由于有前期的暗查基础,实际行动时,效率非常高。从那些翔实的数据中一眼可以看出,情况和我之前掌握的一样,纪家在施工中掺杂使假,同时,还伪造销售发票,并据此从靳氏结算出了远高于真实施工成本数倍的工程款。

        纪家不仅违了约,而且,还违了法。

        MSN上,谢波问是不是按惯例交由法务部处理。

        我揣度法务部会如何处理:首先,无外是给“创信”一封律师函,要求对方停止一切损害靳氏利益的行为,跟着,赔偿我方损失,两家人好聚好散。

        凡事留一线,日后好相见。

        这是商场上不约定的俗成。

        偏偏,不适合纪家姐弟。

        “整理出来的材料一式三份,一份交法务部正式入禀法院,索赔天价违约金;一份交‘雅佳’装饰公司,让他们倡导召开行业自律会,剔除害群之马;最后一份,”我笑笑,手指轻盈打出“交给税务局”后,回车。

        MSN那头静默良久,弹出个“是”字。

        磨了三年的刀刃,终于,可以无忌无惮亮出。

        天快黑的时候,阮晨茵把靳逸明送了过来

        他的脸色不太好,原本就清瘦的面颊又有被削薄了两分的感觉,嘴唇淡白,整个人看上去象刚熬了个通宵般憔悴疲惫。

        我突然就觉得不应该为着迁就靳奶奶搬来小镇。

        陪在他身边,姑且不说能分担一部分工作,起码,可以照顾他、监督着人照顾他啊。

        可我打着靳奶奶的旗号闪开了。

        有疼惜夹着愧悔慢慢如潮水般涨升,逐渐,淹没了内心那些一直蠢蠢欲动于暗夜、却又在黎明来临前夕莫名蛰伏下来的复杂。

        “药带过来了吗?”我问。

        靳逸明和阮晨茵面面相觑。

        我磨牙,不明白阮晨茵的小脑袋瓜子里一天到晚除了幻想倚仗虚无缥缈的温柔之外,为什么就不能存点务实的周全。

        “嗯,我看看妈而已,吃了晚饭要回去的。”靳逸明不想给任何人找麻烦。

        即便这是城市近郊,可加上市里面的堵车时间,单边车程怎么着也有一个小时,我怎么可能让他来回折腾?

        “是我的疏忽,我去拿。”阮晨茵先我而说。

        我暗自叹气,看样子,脑袋瓜子不够用的,其实是自己。人家哪点不务实了?这条苦肉计一施,来回颠个三两小时,今天晚上谁还好意思不留她住下?

        感情需要培养,培养需要时机,时机,必须创造。

        靳逸明用无限歉疚的目光看她。

        阮晨茵报之以更加自责的眼神,“都怪我不好,在工业园办事时就应该想到隔这这么近,你谈完事肯定会顺道过来。下次……下次不会这么马虎了。”她一边低声说,一边浅浅咬着下嘴唇,以中年妇女的高龄成功恢复纯真少女形象。

        电得靳逸明神魂颠倒,不由自主地伸手拍她的肩安慰,“傻女,怎么会是你的错?路上开车慢点,我送你出去……。”

        坐边上看完整出好戏的靳奶奶摇头,“我这个儿子,真是越来越搞不懂他了,还有你!”她瞪我一眼。

        我笑,把话说得意味深长,“我懂就行啦。”

        等靳逸明转回,我故意长声呦呦唤,“罗姐,厨房有牛肉吧,先给炖上,没听着咱们靳总刚才还在问茵茵吃不吃番茄烧牛腩吗?那可是茵茵姑娘最喜欢的菜。对了,多放点盐,您给料给得淡,我和姆妈还可以凑合着吃,茵茵姑娘可是不能怠慢。还有啦,给靳总煮锅白粥,反正茵茵姐赶不回来一起吃饭,他一个人吃什么都不香,就不用浪费食材了。”

        靳逸明气也不是,笑也不是,摇头,甩出一排宠纵的叹息。

        不过,吃晚饭时,他真还没吃多少。我给夹的菜摊碟子里都凉透了,他也不动,一勺一勺玩儿似的舀粥喝。抬眼见我目呈喷火状,可能是联想到了我涮他阮晨茵不在边上吃嘛嘛不香,勾唇莞尔一笑,“别傻了。”

        我嘟嘴,“刚才你也这么说阮晨茵了的。”

        靳奶奶敲碗警示我,“杨柳,要喝醋去厨房,别在饭桌上恶心我。”

        “劳驾,您再忍忍,我明天就回公司。”看靳逸明食欲不振的疲病模样,再重要的人我也不想应酬了。

        靳奶奶口恶心明,她和我一样看得出靳逸明状态不好,和我一样不敢把关心转移成他的担心,以爱的名义,要求对方负担这份沉重。

        “你给我走快点,最好是今晚上就和他一起打我眼前消失。”

        “我无所谓啦,只怕某些人舍不得别人白跑一趟。”我撇嘴。

        靳逸明好笑不气瞪我。

        “这饭真是吃不下去了。”靳奶奶将空碗往前一推,“罗姐,陪我去外面呼吸呼吸新鲜空气,瞧这屋子里腻得。”

        “妈,我陪您。”靳逸明才是真的吃不下去。

        我独自去厨房削了截萝卜蒸豉汁排骨盅。

        看着炉子上罗姐照吩咐炖着的牛腩,隐隐气闷,也不管她放没放盐,直接又淋了层老抽在上面。

        “怎么着,多少还是有些吃味?”

        身后飘来靳逸明的声音,我吓一大跳,“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他没有回答,从身后抱住我,青草的芬冽混着冰冰凉凉的体息象雪一样冻得我心里发怵,“我打电话问问阮晨茵还得多长时间才能把药带过来。”

        “小柳,”他喃喃唤,头埋在我的脖子里,生了根般不愿抬起来。

        我闻到他的口气里有股子馊馊的怪味。

        ——胃消化功能赢弱。

        他久病,我成了良医,就如同我一路犯傻,他一路牵着我回到最初的怀抱。

        我怎么还会吃味,在哈尔滨行程之后?

        只愿他对自己的爱惜,一如我承诺不再犯傻。

        “外面夜景不错,我陪你出去走走吧。”他建议。

        我瞪眼,“还走?你兴奋着自己有……。”

        硬生生把后半截“有三条腿”的讥讽咽了回去。

        “那就在门口坐坐吧,四周青草幽香,水声潺潺,回城以后做梦都不可能梦得到了。”他显得兴致很高,根本没留意到其他。

        我只好以坐轮椅为条件相挟。

        话说景区虽是人工雕琢,但那些密密实实植满的花草树木衬着亭台水榭、假山怪石,的确令人有种世外桃源般的悠远。我推着靳逸明,踏合河水的潺鸣,耳边清风窣悉,仿如有一根轻软的青草在撩拨逐渐变得沉静的心:还回去吗?还回去吗?

        我很奇怪这么多的声音里,居然还听见了靳逸明咽口水。

        他是不是,也想问这么一句?

        但他没问。

        他问的是,“你决定了?”

        我有刹那的懵懂,很快,明白了他话中的含意。

        他最后一次和我确认是不是真要把“创信”推到无可解救的绝境。

        这就是他今天来此的目的?

        我抬眼眺望不远处的低矮丛灌,黑夜里,簌簌摇曳出所谓魍魉精怪的传说。

        “你看。”我指了那地方冲靳逸明噜嘴。

        他看了看,面露不解。

        “记不记得,小时候我最怕这种地方,总说里面有鬼怪精灵,上放学路途,遇上哪家院子的草木深一些、多一些,宁愿绕道走也要避开。我喜欢城市,连森林都是让我不会产生恐惧的钢筋水泥做的,更何况,还有那么多的繁华璀璨,荣耀富贵。但什么事都是相对的,一丈荣光一丈血,一段锦绣一段灰,如果我放弃,那样的话,要么,灰头土脸地仰仗你的庇佑混日子,要么,用自己的血与灰成就他人的锦绣荣光。

        就在几分钟前,我还在想,如果真觉得疲累,就留在这儿吧。没有争斗,没有取舍,日子虽平淡无彩,但胜在轻松自在。”

        说到这儿,我顿住。

        靳逸明认真静候我继续往下说。他的神色因专注而显平和,我看不出赞同或反对。

        “可就算是退回到这儿,我还是必须和鬼怪、黑暗作战。如果我连内心的恐惧都战胜不了,一个‘人’字,也不必写下去了,我不觉得那样胆怯的自己活在世上还有什么意义。

        佛说苦海无边,那么,回头也是无岸。与其想回头而回不了头,不如不回头,体味体味人生乘风破浪、为所欲为的快意。”

        靳逸明静了很久,貌似淡然地说,“这番话,三年前你就想说了吧?”

        他的声音里,有一种刻意压制不住的颤抖。

        我俩都已再无撒谎的必要。

        我用沉默作了回答。

        三年前,我佯装云淡风轻地抹去一切情仇,不是因为没有报复的力量和勇气,而是,我不愿用行动带累靳逸明知道他才是导致我不幸的源头祸手。

        他对阮晨茵的慷慨使得她有了笔巨额资金招揽到贪婪的纪家姐弟;他对阮晨茵的坦荡又使得她目标明确地把所有因爱成恨的怨尤齐齐发泄在了我身上。

        全是因为他。

        事实如武侠小说里特有的毒药,吃下去不害自己只害和自己肌/体/相/亲的那个人。

        所以我才选择了隐忍。

        甚至到今天,当所有真相都亮堂堂暴露在了彼此面前时,我仍然连只言片语都不敢提。

        我无法想象他对我的歉疚、对自己的悔恨会令他陷入怎样一种轮回不出的绝境。

        但是,我也有盖过天地的仇恨呵!

        当那些人事远远躲在心和眼触及不到的地方时,我可以强迫自己选择遗忘,但是,当她们以为同样的胜利可以再次于三年之后重现时,面对赤/裸/裸的挑/衅,我已做不到退让、投降。

        “我会着人安排记者跟进这事。”

        他的一句话听得我心头百味莫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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