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本因大师为首的这批天龙寺僧人,除了枯荣大师和保定帝段正明未来,已是精英尽出。
其中包括本相、本观及本参等多位佛门顶尖高手。
他们惊闻宫门外喊杀震天,情知发生巨变,立即抢先冲出大殿。
刚出殿外,就听一声爆炸巨响,宛如天崩地裂,声势好不骇人,急急赶来校场,只见浓烟弥漫中,宫内数百名侍卫和官兵,已是惊乱成一片,几乎溃不成军。
看这情势,只道胆敢直闯皇宫的敌人,纵非千军万马,至少也必是纠众大举来犯,那知定神一看,迎面疾扑而来的,赫然竟是几个披头散发,全身赤裸裸的女子。
出家人乍见这等情景。那份惊愕可以想像得出,难怪本因大师要直呼阿弥陀佛,罪过罪过了。
七毒女全身一丝不挂,看在四十位僧人眼里,简直是罪孽深重,莫此为甚。
本来,出家人遇上这种场面,只须赶紧闭上眼睛,收敛心神,大不了来个眼不见为净,可是在这个节骨眼上,却是办不到,还非得睁大眼睛看着她们不可,否则就成了“闭目待毙”。
本因大师看她们并元兵刃,只是徒手扑来,而且光着身子,亦不可能藏带任何暗器,倒也不忍淬施杀手。
他口中喝叱道:“那里来的群妖女,光天化日之下,胆敢装神弄鬼,擅闯宫门,还不……”
喝声尚未了,七毒女已扑近,老和尚只得心中默吟:“我佛慈悲……”突将两双宽大袖施齐指,刹时狂风怒卷。
出家人慈悲为怀,绝不轻易杀生,尤其本因大师身为天龙寺方丈,出手更有分寸。
他指出的两股袖风,着似声势骇人,其实并无杀伤力?只不过是想吓阻七毒女近身而已。
那知她们仗着一身奇功,有恃无恐,根本未把老和尚指出的强劲袖风当一回事,仍然原势疾扑而去。
连本因大师都大感惊疑,狂风怒卷似的两股袖风,竟然未能阻止七毒女的扑势,实在大出老和尚的意料之外。
方自心惊,七毒女已到了面前。
她们似乎很懂得“擒贼擒王”的战术,所以将本因大师当作目标,只要把老和尚先解决,其他那些僧人就群龙无首,更不放在她们心上了。
情势已急,本因大师一出手,势必与她们赤裸裸的身体接触,那可不太缘后,有失堂堂天龙寺方丈的身分,和出家人的庄严。
迫不得己,老和尚只得霍地拔身而起,凌空一式“鹞子翻身”,倒射出三丈开外。
但他身后随的那批僧人,却已应变不及,本相、本观和本参首当其冲,其他四个中年和尚也来不及闪避,被七毒女一一抱了个正着。
如果是那些侍卫和官兵,纵然是难逃一死,死前能有这意想不到的“飞来艳福”,享受一下玉体投怀入抱的滋味,倒也不错。
而这七个和尚却无福消受,顿时惊得不知所措,急欲挣脱,竟被她们紧紧搂抱着不放。
偏偏七毒女还齐声叫嚷:“和尚非礼啊!和尚非礼……”简直成了做贼的大叫捉贼。
这一来可热闹了,其他和尚一时插不上手,只有猛念“阿弥陀佛!”“我佛慈悲!”
本因大师身一落地,见状惊怒交加,气得大骂妖孽不已,情急之下,振声喝令道:“把这些妖孽拿下!”
方丈一声令下,何异皇上的圣旨,天龙寺的僧人那敢不从?但他们正待一拥而上,却见七毒女原是与常人无异的肌肤,陡然间变成了绿色。
就在僧人们惊疑不已时,便听被毒女们紧抱不放的七个和尚,连连发出惨叫,随即一一毙命。
众僧大惊,虽已看出七毒女身怀毒功,通体散发剧毒,但方丈既已下令,只得奋不顾身扑了上去,齐齐怒喝道:“大胆妖孽,竟敢伤我天尤寺……”
喝声尚未了,七毒女已放开本相等人,各自回身反扑过来。
本因大师情知不妙,疾喝道:“大家快退……”
可惜迟了一步,只见几个僧人刚一近毒女的身,尚未及出手,便已纷纷中毒倒地不起,根本来不及抢救。
本因大师这一惊非同小可,断喝声中,“一阳指”岁目力已发出,但见一道刚阳指力,挟雷霆万钧之势,直朝扑来的一名毒女电射而去。
“一阳指”乃是大理国皇室,段氏门中的家传独门神功,从不外传,威力端的是举世无双。
尤其本因大师功力深厚,指力一发,几乎无坚不摧,无功不破,力足一指桐穿寸许厚的钢板。
那知指力射中扑来的毒女,劲道竟然顿化无形,毫发未损,仿佛春风指面那般轻松。
本因大师心中大骇,几乎不敢相信,凭自己数十年修为的“一阳指”神功,竟然伤不了一个赤身裸体的女子。
由于老和尚大过自信,认为“一阳指”发出,绝对万无一失,向来对敌都是有进无退的,等他惊觉估计错误,毒女已扑近,那还来得及退?眼看本因大师已身陷危境,那毒女只要一近身,老和尚就将中毒,性命不保的千钧一发之际,突见一人如同从天而降,飞身挡住了那毒女。
只见这人穿戴整齐,一身珠光宝气,赫然竟是大理国皇帝段誉。
本因大师不由地失声惊叫道:“皇上不可……”
段誉却充耳不闻,出手就向那毒女攻去。
那毒女乍见段誉身为一国之君,居然不惜“舍身”抢救那老和尚,倒是大出意料之外,不禁微觉一怔,随即向他疾扑。
她可不知道,这位大理国皇帝,曾服下天下至毒“莽枯朱蛤”,已是百毒不侵之身,以为凭自己一身剧毒,正好抢立大功。
不料刚一扑近,却被段誉迎面一掌,劈得她踉踉跄跄连退几大步,所幸练就—身“变色龙软骨奇功”,否则捱上这一掌,不死也得重伤。
毒女心想:“嘿!你这昏君竟想出手伤我,那不是自己找死?”那知定神一看,段誉井未如她的想像中毒倒毙,不禁大出意料之外。
天龙寺的僧人,早已吓得魂不附体,齐声惊叫道:“皇上快退,她们身上有毒……”
从大殿急急跟出的文武百官,以及各方贺客,也无不大惊失色,但眼见天龙寺的僧人,已有多人中毒丧命,谁还敢贸然出手。
尤其段誉不顾一国之君的身份,已然亲自出手,其他人当然只有靠一边站的分儿了。
这时其他六名毒女。一见段誉亲自出马上阵,心想,“这倒好,咱们不用冲进大殿了,就在这里把你这昏君当场解决!”
于是不再追杀那些僧人,纷纷往这边赶来,齐向段誉扑去。
段誉虽有恃无恐,不畏任何剧毒,但他方才那一掌出手,用了七成真力,仅只将那毒女击退数步,居然未曾受伤,何尝不令他大感惊疑?本因大师已用“一阳指”出手,既然伤不了那毒女,段誉就不必再试了,当机立断,决以“六脉神剑”对付扑来的毒女。
“六脉神剑”井非真剑。乃是以一阳橹的指力化作剑气,有实无形,可称之为无形气剑。
由于“剑”法变化繁复,威力过于霸道,天龙寺视为镇寺之宝,历来从不传俗家弟子。
当日段誉身中奇毒,由保定帝携往天龙寺求治,适逢吐番国大轮明王鸠摩智到来寺登“六脉神剑经”,枯荣大师以强敌压敌,逼于情势,决以“六脉神剑”与那番僧一决高下。
无奈寺中高手虽众,具有“一阳指”神功的不过数人而已,包括枯荣大师本人在内,也仅能专攻六脉中的一脉,无法将“六脉”集于一身。
换句话说,必须由六人各自独当一面,合力对付鸠摩智一人,才能有胜算。
偏偏寺中除了枯荣大师之外,有本因、本观、本相和本参才四人能上阵。
为了护寺,不使“六脉神剑经”落于外人之手,最后只得以权宜之计,让保定帝当场剃渡,始能传以“六脉神剑”,终得技惊强敌,使之知难而退。
当时枯荣大师有心成全段誉,暗示他在一旁记下经中全部图文,以便日后自行苦练。
段誉天生异秉,又得奇遇,终将经中图文融汇贯通,且集“六脉”于一身,成为多年来真正练成“六脉神剑”唯一的一人。
也就是凭了“六脉神剑”,段誉才能在中原屡遇凶险,均仗以惊退强敌,化险为夷,否则那能活到今日,坐上大理国皇帝的金銮宝座。
如今他的功力已非昔日可比,“六脉神剑”一发,剑气虽无形体,但闻嗤嗤破空之声大作,疾如电光石火,挟雷霆万钧之势,直奔扑来的六名毒女而去。
在场的足千余人之众,除了本因大师等少数人之外,都不知这位年轻皇帝已练成“六脉神剑”。
远远看去,段誉只是并指遥向那六毒女疾点虚划,看不出有啥威力,也不知他搞哈名堂?但这一道无形剑气,却已化作六道凌厉气剑,知旋飞斩中分取六名毒女致命要害?本因大师心知段誉这一出手,天下几乎无人能逃过一死,出家人有好生之德,不禁双手合什,心中默念:“阿弥陀佛!我佛慈悲……”
那知无形气剑击中毒女,竟然虚若无物,仿佛她们的身体只是个虚象幻菜,并无实体存在,才会发生被气剑刺身,贯穿而过,却能毫毛未伤。
段誉方自惊愕,六名毒女已扑到面前,与原先被一掌击退的毒女,几乎同时发动猛攻。
随着她们疾扑的身形,带起一片绿色轻烟,如同是从身体散发出的毒气,将这位年轻皇帝围困在核心。
只听众人齐声惊呼:“皇上快退!快……”
段誉却充耳不闻,急施“凌波微步”,在七毒女联手猛攻扎穿梭自如,改以贴身近攻,伺机再以“六脉神剑”出手,似乎不信她们真能以血肉之躯,不畏这举世无双的无形气剑。
同样的,七毒女也能相信,集七人的毒功,居然毒不倒这年轻皇帝,那她们的毒功不是白练了?绿色轻烟弥漫中,七条绿色人影翻飞,看似穿花蝴蝶翩翩飞舞,其实她们并非在天下群雄面前,展露美妙舞姿和惊人身法,而是想把段誉抱住,以毒体直接接触对方,更能发挥毒力。
以本观等七人如此深厚的功力,竟被她们一抱而毙,足见毒功是何等厉害了。
但段誉施展出“凌波微步”,要想抱他谈何容易?只见他身形飘忽不定,忽东忽西,随着那玄臭奇妙步法,全身腻戴发出阵阵叮叮当当轻响,十分悦耳动听,倒好像是在为七毒女的翻飞妙舞伴奏,来点音律点缀。
绿烟愈来愈浓,烟雾中的人影也愈动愈快……突闻连声喝斥,全身绿色的七毒女,陡然各自变化出各种不同颜色,顿成一幅奇异景象,令人看得眼花了乱,不禁叹为观止。
这一着果然奏效,使得段誉也为之眼花了乱,步法一滞,不由地缓慢下来。
虚竹见状大惊,正待不顾一切飞身出手相助。
那知有人比他更快,抢先一步掠身射去,冲入了那一片五颜六色,数丈方圆的青烟弥漫中。
此人一身大理装束,头戴大斗笠,鼻下蓄有两撇八字胡,正是随同丐帮入宫的李小非!他一冲进毒烟中,立即双掌交错连发,分向那七名毒女攻去。
由于五颜六色的毒烟甚浓,慢说是散布四周的文武百官和群雄,就连身在烟雾中的段誉也未看清,便听连声惊呼惨叫,七毒女已纷纷倒地不起,显然遇上了克星。
李小非却傻了眼,他似乎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只不过一时冲动,想为段誉解危,不料一出手竟杀了七毒女。
直到欢呼声震天,他才回过神来,惊愕地扫了躺在四周的七名毒女一眼,喃喃自语道:“我,我杀了她们,我杀了她们……”
段誉并未认出他的真面目,双手一拱道:“多承壮士相助!”
李小非仿佛没有听见,仍在自责道:“我为什么杀了她们?为什么……”
七毒女一倒下,毒烟便逐渐消散,但四周的人仍不敢走近,不过大家已看到那奇异的景象。
只见倒地不起的七名毒女,全身的五颜六色很快消退,恢复到与常人无异的肌肤时,陡然冒起一阵轻烟,尸体随即化为一滩浓血,散发出一股令人闻之欲呕的恶臭。
李小非和段誉,急忙各自掩鼻掠开数丈,以免被恶臭所薰。
便见众侍卫迎上前来护驾,文武百官更纷纷赶过来跪地请罪:“臣等罪该万死,未能护驾,致使皇上受惊……”
段誉置之一笑道,“众卿请起,你们……”
他本想说:“凭你们能护驾?那真是来送死!”一见李小非正大步向宫门外走去,急叫道:“壮土请留步!”
李小非充耳不闻,继续走向宫门,只见遍地尽是侍卫和官兵的尸体,个个都是中毒毙命。
而古佬和他手下那批男女,却早已不知去向,大概一见七毒女丧命,心知大势已去,赶紧溜之大吉了吧!刚要出宫门,生见吴长风急步追来,叫道:“李兄留步!”一个箭步赶上李小非道:“李兄为何匆匆而去?待老叫化为李兄引见……”
李小非继续走着道:“见那不自量力的大理国皇帝吗?不必了,你去告诉他,快派人去抓那罪魁祸首吧!”
吴长风甚是尴尬,婉转道:“李兄,段誉虽为一国之君,处世待人极为恭谦,尤重江湖道义,不失为一位可交的朋友,李兄何妨……”
正说之间,只见范骅率领大批侍卫和官兵,匆匆向宫门外奔去,大概是奉旨去抓人吧!接着华赫艮赶来,向李小非抱拳道:“这位兄台……”
吴长几忙接道:“华司徒,这位是李飞李兄弟,是老叫化邀请同来贵国参加盛典的。”
华赫艮一听这话就觉出不对,心想:“此人分明是一身本地人装束,怎说是邀请同来参加盛典的?”
但他不便说穿,又双手一拱道:“原来是李兄,在下奉皇上旨意,想请李兄……”
不等他说完,李小非已断然拒绝道:“不必了,他贵为一国之君,我只不过是个无名小卒,高攀不上,告辞!”
说完,根本不容吴长风从旁转圆,大步直朝宫门外走去。
华赫艮碰了个大钉子,又不便强留人家,心中不禁暗骂道:“好个不通人情世放的汉人!要不是看你出手助皇上解危,老夫今日非教训……”
吴长风看出这位司徒神情不悦,强自一笑道:“这位李老弟未见过世面,见了如此大场面难免失态,华司徒不必跟他一般见识……”
正在这时,只见几名丐帮弟子欲待闯进宫门,却被侍卫们所阻,便听一名弟子愤声道:“咱们是丐帮的,要见帮主,为什么不让进去?”
吴长风与华赫艮急步来至宫门前,侍卫们忙恭然施札。
那弟子气急败坏叫道:“帮主,咱们死了四五十人哪!”
这一惊非同小可,吴长风一个箭步射出宫门外,眼光一扫,果见横尸遍地,其中那些衣衫褴楼的,一看就知道是丐帮弟子。
华赫艮也赶了出来,见状不禁惊恐交加,咬牙切齿地恨声道:“好厉害的手段!”
吴长风已是老泪纵横,悲愤道:“吴长风啊!吴长风!你即失打狗棒,又无能照顾帮中弟子,先后两次造成如此惨重伤亡,回去如何向全帮交代啊?”
一时英雄气短,举手一掌就朝自己脑门猛劈,打算以死谢罪。
幸好华赫艮在旁,眼明手快,伸手一把抓住老叫化右腕,喝阻道:“使不得!使不得!”
吴长风声泪俱下道:“华司徒,请不要阻止,成全了老叫化吧!”
华游艮正色道:“吴帮主,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帮主何须自责,贵帮弟子仗义相助,为我大理力阻强敌,不幸牺牲多人,待在下奏明皇上,定当给予优厚抚恤,以慰亡魂。”
吴长风沮然叹道:“唉!多谢华司徒关怀,老叫儿仅代表遇难弟子心领,想同身受。
抚恤倒不用了,只须赐赠些薄棺,借用一批车马,将他们载运回老家也就是了。”
说到最后,老叫化已是泣不成声。
华赫艮也为之动容道:“宫门内外的侍卫及官兵,伤亡人数亦不少,尚有天友寺的诸位高僧……唉!吴帮主,咱们进去看看吧!”
吴长风神情黯然地点了点头,强忍悲痛,向几名弟子交代几句话,始随同华赫艮回进宫门。
这时校场上肿凉乱犹未平息,朝中文武百官,各方贺客,以及数百侍卫和官兵,均为这突发的巨变震惊不已。
尤其方才亲眼见到,七毒女全身变色的奇异景象,更使他们叹为观止,大开了次眼界。
他们围在四周,不敢太接近,站在远远的望着地上七滩浓血,仍在议论纷纷,毒实在霸道,连本因大师等人也犹有余悸,未敢贸然走近去察看几位高僧尸体,只在一旁低叽经文,为几位惨遭毒毙的同门超渡。
段誉已由虚竹陪同,带着四剑婢,在众侍卫防护下回到大殿。
这位大理年轻皇帝,惟恐皇后受了惊吓,匆匆回殿一看,王语嫣已不在,急问受礼台上的太监,才知外面一生惊乱,那人小鬼大的包小舰,便召了殿前侍卫,带着几名宫女,护送皇后先回内宫了。
年轻皇帝这才放心,向虚竹告辞道:“二哥请在此稍候,我去内宫看看就来。”
虚竹拱手道:“二弟请便。”
段誉由一批侍卫随护,出了大殿,急急赶回内宫,只王语嫣坐在那里低泣,似乎吓着了,包小靓则在一旁劝慰。
一见皇帝到来,宫女们忙恭迎。
段誉直趋王语嫣而前,关怀道:“嫣妹受惊了……”
王语嫣止住哭泣,用手背拭去泪痕,急问道:“誉郎,没事了吗?”
段苔微微点头道:“没事了……唉!只怪我一念之仁,致造成此重大巨变。如果一听包小妹妹带来的消息,立刻采取断然措施,先发制人,派出大批官兵围剿段承祖的宅第,把他抓来治罪,也许……”
说到一半,他把话止住了。
其实他心里有数,纵然派人去抓段承祖,也难避免造成惨重伤亡,只不过是战场不正皇宫,不致惊动来贺的各方贺客,天龙寺的十几位高僧,也不致惨遭毒毙而已。
王语嫣忽问道:“誉郎,婉清妹和钟灵妹呢?”
段誉茫然道:“不知道啊!好像没见到她们……”
王语嫣神清黯然道:“唉!我做梦也未想到,一心要毁了誉郎和我两人的,竟然会是……”
瞥了包小靓一眼,似乎有所顾忌,只得把话止住,又深深叹了口气。
段誉突然是想到了什么,急道:“嫣妹,我得回大殿上去处理一下善后,很快就回来,包小妹妹,你陪王姐姐聊聊,回头我还有事问你。”
回到大殿,只见华赫艮和吴长风,正在跟虚竹研判那七毒女的来龙去脉。
虚竹一见他走来,忙趋前问道:“王弟妹可曾受惊?”
段誉微微摇头道:“她没事……”便转向吴长风问道:“吴帮主,贵帮弟子伤亡情形如何?”
吴长风沮然叹了口气,尚未及开口,华赫艮已抢先道:“启奏皇上,丐帮弟子仗义相助,在官门外力阻犯敌,不幸牺牲了好几十人。臣已给予优顾抚恤,以慰亡魂,尚望皇上恩准。”
段誉郑重道:“应该的!应该的!一切由华司徒去办,务必厚重为要。”
华赫艮恭然领命道:“是,臣遵旨。”
段誉忽问道:“华司徒,那为助我解危的壮士呢?”
华游艮瞥了吴长风一眼,呐呐道:“他,他尚有要事待办,不能来见皇上,已经走了……”
段誉失望地“噢”了一声,又向吴长风问道:“吴帮主,那位壮士是贵帮的人,还是?”
正说之间,已有一大批臣及贺客,纷纷回到大殿来。
段誉眉头一皱,沉吟之下,当机立断道:“华司徒,今日陡生巨变,庆典不宜继续举行,就此结束,请各方贺客回宾馆,设宴为他们压惊吧!”
华游艮正有此意,恭然领命道:“臣遵旨!”
段誉又吩咐道:“华司徒,去请本因大师来,在偏殿共商大事。”
华赫艮恭声领旨而退,自去向众贺客宣布盛典结束,段誉便带了吴长风、虚竹及四名剑婢迳往偏殿。
段誉招呼吴长风和虚竹坐下,四剑婢恭立一旁,即问道:“吴帮主,那位出手相助的壮士,好像是跟帮主一道来的?”
吴长风不便隐瞒,只好实话实说道:“不瞒陛下,那人与老叫化素不相识,今日一早,去宾馆找我,是为送一个坏消息……”
他顿了一顿,始沮然道:“钟姑娘从老叫化手中夺去的打狗属又被别人夺去啦!”
段誉“哦”了一声,急问道:“被何人所夺?”
吴长风道:“慕容复!”
段誉和虚竹一惊,相顾愕然。
吴长风接下去道,“老叫化担心打狗棒被那厮夺去,万一混入宫来,持棒向敝帮发号施令……两位都知道,打狗棒是敝帮的帮主信物,也是至高权威的象微,棒在谁手上,全帮弟子就得听命于谁,如果慕容复意图滋事,老叫化也不敢抗命。
幸好那位李老弟自告奋勇,且自信只要那厮一现身露面,便有把握夺回打狗棒,老叫化为了权宜之计,只好请他随敝帮一起入宫参加盛典了。”
虚竹听毕,忍不住问道:“如此说来,吴帮主并不知道他的来历?”
吴长风摇摇头道:“确实不知。”
虚竹转向段誉问道:“三弟,当时你可看出,他是用的什么功夫,一出手就使那几个女子倒地不起?”
段誉摇了摇头,茫然道,“当时毒烟弥漫,尤其她们身上五颜六色,已使我眼花了乱,那位壮土突如其来地闯入浓烟中,根本看不清他是如何出手的,就听连连惊呼惨叫,那几个女子已纷纷倒下了。”
虚竹沉吟一下,又道:“我是孤陋寡闻,不知三弟和吴帮主可识得,那些女子施展的又是什么毒功?”
吴长风道:“老叫化不敢夸口见多识广,但活了这把年岁,一生见过的奇人怪事,不可谓不多,而那几个女子施展的变色毒功,却是见所未见,闻所未闻,今日真让老叫化大开了眼界!”
段誉强自一笑道:“连吴帮主都这么说,我是更看不出个所以然了。”
虚竹不禁啧啧称奇道:“怪事!怪事!毒功倒不足为奇,只是人的身体,怎能随意变色,实在令人不可思议啊!”
忽听梅剑道:“婢子们以前在缥缈峰山中,捉得一只抓虫,看似壁虎,又像是晰蜴,身体就会随时变换成各种不同颜色,十分有趣好玩,便带回灵鹫宫去养着,可惜不久就死了。”
吴长风接道:“那玩意老叫化也见过,它叫做变色龙,身体变换颜色,是为了保护自身,视不同的环境而变,使敌人不易发现。”
段誉好奇道:“那些女子的毒功,莫非跟变色龙有关?”
吴长风道:“变色龙本身并无毒……”
正说之间,本因大师已到来。
段誉忙起身相迎,趋前道:“方丈快坐下歇歇……”便为迎上前的虚竹和吴长风引见:“二哥,吴帮主,这全便是天龙寺方文本因大师。”
虚竹与吴长风忙施和,本因大师双掌合什回了礼。
段誉又介绍道:“这位是我结拜义兄,出身嵩山少林,法号虚竹,如今已还俗,为西夏国驸马。这位便是天下第一大帮,丐帮的吴帮主。”
本因大师心情沉重,无暇寒喧,只客套了两声“久仰,久仰”,便向段誉道:“皇上龙体无恙,实乃不幸中之大幸,老衲尚须回寺料理诸位同门后事,想先告退……”
段誉沉叹一声道:“唉!段誉无德,祸延诸位高僧及众多无辜,心中实在愧疚难安,现已派范司马,率大军去擒拿罪魁祸首段承租,方丈何不稍候,待我将那叛逆定下谋反之罪,也好对天龙寺和丐帮壮烈牺性的人有所交代。”
本因大师不愧是修为极深的佛门高僧,听段誉这一说,反而平静下来,单掌举胸道:“阿弥陀佛,皇上幸匆自责,想我大理段氏祖先,于五代石习天福二年丁枉得国,迄今一百五十余年,其间虽经过无数大风大浪,社稷始终不堕,均能转危为安,实与历代君主虔诚信奉佛教教义,以宽大博爱,慈悲为怀之心,去治国理民有关。
此番骤遇巨变,实为皇上命中劫数,幸能逢凶化吉,足堪告慰,至于除奸惩恶,尚望皇上能秉乘先人遗志,宽大为怀,以祥和化暴戾,不争一时之意气,危急千秋万世之大业。“这番话听得在场的人,无不为之动容,不住地频频点头,深觉这位天龙寺方丈,不愧是佛门高僧,确有丰凡的胸襟见地。
尤其是吴长风,方才眼见帮中弟子伤亡数十人,不仅悲愤膺胸,甚至意图自杀了断,以死谢罪,跟眼前这位本因大师相比,那能不自觉渐愧和渺小?段誉这时猛然想到,保定帝请本因大师转告的那几句偈语:“雁度寒潭,雁去潭不留影,故君子事来而心始现,事去而心随空。”岂不正是这位方丈此刻的心境写照?如此看来,保定帝似已早有先见之明,才会避不相见,却以这几句偈语相勉啊!段誉既已明白保定帝的心意,当即双手一拱,恭谨道:“请方丈回寺代为转告伯父,段誉自会妥善处理此事,绝不敢有负他老人家的期望。”
本因大师甚感欣慰,便起身辞退,由段誉亲自送出偏殿。
回到殿内,正听吴长风在向虚竹叹道,“唉!如果大家都能像这位本因大师,江湖中就不会有纷争,早就天下太平了。”
虚竹强自一笑道:“佛门禅理,实在博大精深,在下纵未还俗,再叫多个几十年,恐怕也难……”
段誉正好走来接问道:“难!难!难!处世不易,做人更难啊!”
他是有感而发,似乎突然想到了木婉清和钟灵,吴长风却会错了意,起身双手抱拳道:“陛下不必为难,丐帮的事。老叫化自会料理,陛下尚有很多事须善后,不便打扰,就此告退。”
段誉忙挽留道:“吴帮主走不得,慕容复迄今尚未露面,很可能在暗中伺机而动,趁着我二哥在,咱们不妨商议商议,应早谋对策才是。”
吴长风沉吟一下,只好留了下来。
打狗棒被慕容复夺去,迄今尚无动静,亦未现身,确实是个隐忧,只怕一波方平,一波又起,那不穷于应付了。
尤其吴长风已声明,慕容复果真持打狗棒向丐帮发号施令,他虽身为帮主也不能抗命,如此一来,事态不仅严重,而且相当棘手。
三人密商之下,只有让丐帮暂留大理城,诱使慕容复现身,由虚竹率四剑婢暗中守候,以便全力夺回打狗棒,物归原主,才能使丐帮免于受那厮控制。
未儿,范华匆匆来至偏殿,向段誉复命道:“启奏皇上,臣奉旨率军赶往反叛逆段承祖处,叛逆早已闻风而逃,搜索全宅,发现其妻在房内悬梁自尽,毙命多时,仅抓住十几名家仆及丫环。
经臣严加审讯,据称叛逆一早就带了一批亲信,混在看热闹的人群中,大概眼看事败,并未回去,就趁乱逃之夭夭了。”
段誉闻报大为震怒,但段承祖即已畏罪弃家逃走,极可能逃出国境,港人宋境藏匿,明知追缉也徒劳无功,为了国法尊严,却不得不下旨通令全国缉捕。
一场惊天动地的大风暴,到此总算平息。
段誉不禁暗自庆幸,若非那批毒女适时闯入宫门,几乎无法阻止木婉清,当着朝中文武百官,及来贺的天下群雄,给王语嫣一个难堪,甚至揭发那“乱伦丑闻”。
想到当时的情形,这位大理国年轻皇帝犹有余悸,心里暗呼:“好险,真是不幸中之大幸!”
木婉清既是处心积虑,决心要毁了段誉和王语嫣,会就此罢休吗?段誉不愿多想,也不敢想。
不久华赫艮也来回报,各方贺客在获悉庆典取消后,大部分不欲留在大理,已纷纷赋归,只有少数几个门派人,决定多留一日,明日一早才离去。
随后几位武官又来报告伤亡情形。
这一场巨变,竟造成宫门内外的侍卫和官兵,死伤近三百人,尚不包括四五十名丐帮弟子,及天龙寺的十多位高僧在内,另外还有不少看热闹的群众,惊乱中被撞伤或踩死,确实人数目前尚未清查出来。
除了天龙寺的十几位高僧尸体,已由本因大师等用马车自行运走,丐帮弟子的尸体暂移宾馆,众传卫和官兵的尸体尚在处理善后中。
段誉听毕诸臣报吉,不禁深深一叹,随即交代一旁待命的华赫艮道:“华司徒,一切由你全权作主,所有伤亡的人,不分军民,一律从宽抚恤,着即从国库拨出金银,先行安抚死难家属,以便料理善后,所需医疗及丧葬费用,全部概由国库支付。”
华赫艮及诸臣恭然领旨而去后,段誉又深深叹了口气,这时才想起忙到现在,连午饭都忘了。
便向虚竹和吴长风歉然道:“抱歉,抱歉,二哥和吴帮主一定饿了吧?”
虚竹笑道:“出了这么大的事,早就吓饱了!”
吴长风也强自一笑道:“饿是早忘了,不过老叫化倒是口干得很,最好能来两杯压压惊。”
段誉起身道:“二哥,吴帮主,你们先随内侍去暖阁,我回内宫去一下,随后就来。”
使命随侍在侧的太监,领了吴长风、虚竹及四剑婢,先行去暖阁,自己则由几名侍卫随护,匆匆赶回宫内。
回到内宫,才知王语嫣已带着包小靓回寝宫了。
段誉再赶回寝宫,却未见王语嫣和包小靓,急问恭迎的宫女道:“皇后她们呢?”
一名宫女恭声道:“一个时辰前,皇后只带了那位包姑娘,不要婢子们随行,说是要出宫去一下……”
段誉一听,情知有异,急问道:“皇后可说了要去那里?”
那宫女摇摇头,茫然道:“皇后没有说……”
另一宫女忽道:“对了,皇后在寝宫里留了个字条……”
不等她说完,段誉已抢步冲进寝宫,眼光一扫,果见床边小几上,用玉壶压着一张字条。
上前拿起一看,只见草草写着四行字,写的是:“我从何处来,将往何处去,万般皆无奈,缘尽情未了。”
段誉心神猛一震,如同晴天霹雳,使他木然跌坐在床边上,呆若木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