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理国新帝登基周年庆典,吉辰订在正午。
才不过“已”时,宫门外已见万头赞动,挤满等着看热闹的群众。
丐帮众弟子更是一早就来了,在宫门外广场上献艺,锣鼓喧天中,舞龙、舞狮、跳加官、深高跷、跑旱船……一时百艺难阵,五花八门,各种喜庆吉祥的玩艺儿,大大小小全部出龙、气氛真比过年还热闹。
这时,一个身穿大理服装,头戴大斗笠,鼻下蓄着两撇八字胡的汉子,正在人潮里钻来钻去,不时尚垫起脚尖东张西望,似乎忙于找人。可惜转了半天,也未发现要找的人影子。
无可奈何,他只好走向一个丐帮场子的小乞丐,拱了拱手道:“小兄弟,你们帮主在那里?”
小乞丐全神贯注正在看表演吞火的同伴,连看都未看他一眼,随口道:“帮主还没来,大概还在宾馆……”
那汉子谢了一声,便转身从人堆里挤出去。看这身装束,跟昨夜一模一样,不消说,他就是李小非了。
昨夜他将金银珠宝送还时,正见两个家仆打扮的汉子向走道巡视而来,发现了穴道受制,倒在地上的兰儿。
一个汉子惊诧道:“咦?这丫头怎么躺在这里?”
另一汉子急道:“一定出了事,我去夫人房里瞧瞧,你快去报告老爷……”
李小非那敢怠慢?疾扑而去,出手如电,将两个汉子制倒,赶紧为兰儿拍开穴道,把包袱交在她手上,道:“快通知你家夫人和小姐,最好立刻一起逃走,否则就来不及了!”
兰儿一脸惊疑道:“你,你是……”
李小非笑而不答,转身疾掠而去。等他赶回楼阁,早已人去楼空,那小姑娘又溜了。
他不禁苦笑—下,心想:“走了也好,免得自找麻烦,只可惜她尚未告诉我,地牢里听到了什么消息。”人既溜了,他也无可奈何,只好迅速离去。
既已易容改装,不怕被人认出,他临夜找了家客栈,总算睡了个舒舒服服的觉,他一早赶来宫门前广场,目的是要寻找钟灵,找不到她,便想到了干脆去见丐帮帮主,说明打狗棒被慕容复所夺一事,好教他们事先有所准备,以免临时措手不及。
匆匆来到宾馆前,吴长风正带着几名长老走出。
前夜李小非府来找钟灵时,曾见过其中两个长老,这时他已易容改装,两个长老却未能认出是他。
他见吴长风走出最前,想必是丐帮帮主,便上前双手一抱拳,问道:“这位可是吴帮主?”
吴长风拱手答礼道:“不敢,老叫化正是吴长风,不知这位兄台……”
李小非正色边:“在下有极重要之事相告,吴帮主可否借一步好说话?”显然他对几个长老有所顾忌,目前不愿让全丐帮都知道打狗棒被夺一事。
吴长风犹豫一下,微微点头道:“咱们进宾馆去,兄台请!”
两人进了宾馆,吴长风招呼李小非坐定,又双手一拱,问道:“不知兄台有何事见教?”
李小非单刀直入地问用:“恕在下冒昧,贵帮的打狗棒,是否被一位女扮男装的姑娘所夺?”
吴长风心神猛然一震,呐呐道:“这,这……见台何以得知?”
李小非道:“这个无关紧要,重要的是那支打狗棒,又从她手中被别人夺走了。”
吴长风急问道:“被谁夺去了?”
李小非直截了当道:“慕容复!”
吴长风这一惊非同小可,如同晴天霹雳,震得他瞠目结舌,半晌说不出话来。
李小非问道:“据那姑娘说,打狗棒在谁手中,全丐帮弟子就得听谁的,真是这样吗?”
吴长风回过神来,点了点头,郑重道:“这是本帮创始以来,历代帮主所传,全帮弟子都得遵从的。
李小非皱起眉头道:“那可就麻烦大啦!据那姑娘判断,慕容复很可能仗持打狗棒,号令丐帮来大理的所有弟子听命,在庆典上捣乱……”
吴长风无形于色,叹道:“唉!极有可能!”
李小非接着又道:“还有一种可能,就是慕容复夺得打狗棒后,已匆匆离开大理回中原了。万一他以帮主自居,发号施令,兴风作浪,那岂不将天下大乱?”
吴长风沮然道:“果真如此,老叫化就愧对丐帮的列祖列宗,万死不足以谢罪了,不过,老叫化途中已有所风闻,慕容复早已潜伏在大理境内,他对大理皇帝段誉恨之入骨,可能在庆典上,对段誉有所不利,也许他还不会这么快离去,至少得等庆典之后吧!”
李小非道:“但愿如此,只要他尚在大理城,还有机会将打狗棒夺回!”
吴长风面有难色道:“万一他先发制人,似打狗棒向丐帮将子发号施令,咱们可就……”
李小非笑道:“在下不是丐帮弟子,可以毫无顾忌啊!”
吴长风惊喜道:“兄台的意思……”
李小非自告奋勇道:“只要他一露面,在下就有把握,从他手中夺回打狗棒,不过,万一他已离开大理城,我就无能为力,爱莫能助,想帮忙也帮不上了。”
吴长风双手抱拳道:“兄如如此仗义相助,实叫老叫化……尚未请教,不知兄台上下如何称呼?”
李小非不加思索,信口道:“在下叫李飞。”人家张飞他李飞,这倒与程咬银的名字,有异曲同工之妙。
吴长风道:“原来是李兄,久仰久仰。”
其实江湖上,根本没听过“李飞”这一号人物,他不知从何仰起,只不过是句客气话罢了。
但李小非却听得很受用,忙拱手谦道:“那里,那里……”
吴长风沉吟一下,忽道:“不知李兄师出何门何派?”
李小非怔了怔,呐呐道:“这……”
吴长风是老江湖,自然知道查问人家来历,是很不礼貌的,且容易犯忌,忙道:“并非老叫化喜欢多问,实因慕容复那厮武功极高,尤其那一手‘以彼之道,还施彼身’,更是霸道。看李兄这身打扮,好像是大理国的人,还在南诏,恐怕对那厮不甚了解,所以……”
李小非哂然一笑道:“吴帮主放心,在下既已答应夺回打狗棒,自然有把握能对付得了他。”
吴长风应了三声:“是是是……”忽道:“对了,不知李兄有没有受邀?”
李小非茫然道:“受邀?受什么邀?”
吴长风道:“范司徒昨夜已通知老叫化,据告他们已知侪庆典时,可能有人想混入宫中滋事,所以不得不严加防范,凡是受邀来大理国的各方贺客,入宫时必须出示请柬邀函,并与他们所列名册相对照。
李兄若是未受邀,势将被拒于宫门外,不如与咱们一起,算是丐帮的一员,就可以堂而皇之入宫参加大典了。”
李小非未置可否道:“在下也要入宫?”
吴长风判断道:“慕容复若要滋事,绝不会是在宫门外,那就毫无意义了。”
李小非想了想,当机立断道:“好,在下就沾贵帮的光,入宫去开开眼界吧!”
吴长风大喜,偕同李小非步出宾馆,便带着几个长老直奔皇宫而去。
这时,宫门前突然来了个老态龙钟的妇人。
她没有请柬邀函,自然被挡了驾。
老妇却大刺刺地道:“哼!你们竟敢不让我见皇后?”
一名军官问道:“老太婆,你要见皇后?”
老妇眼皮一翻道:“怎么,我老婆子不能见?哼!你们去问问她,是谁把她从小拉拔长大的,如今当了皇后,我这奶娘连见都不能见她啦?”
军官暗自一怔,急问道:“你老人家是……”
老妇倒倚老卖老道:“小伙子,你去告诉皇后,就说姑苏曼陀山庄的严妈妈来了。”
军官一听老妇口气,似乎大有来头,忙陪笑脸道:“老人家请稍候……”赶紧转身进了宫门内,去向正忙得不亦乐乎的华赫艮报知。
华赫艮知道这位皇后,便是段誉被吐蕃国师大轮明王鸠摩智,当日抓往江南时,在姑苏曼陀山庄相识,一见倾心,从此神魂颠倒,立志非卿不娶,后来历尽波折,始得如愿以尝,并结莲蒂。
但这位司徒大人,却不知“严妈妈”是谁,不敢擅自作主,贸然让她入宫去晋见皇后,立即派人去通知内侍太监,再入宫去禀报。
段誉早已穿戴整齐,正在寝宫帮着王语嫣打扮,享受画眉之乐,突见宫女入报道:“启奏皇上,王公公在外求见。”
皇后尚未穿戴,段誉使吩咐道:“要他在外面等着。”
宫女恭应而去,段管随即步出寝宫。
来至外厅,太监忙施大礼,恭然禀奏道:“启秦皇上,有位来自大宋姑苏曼陀山庄的老妇人,自称严妈妈,要求晋见皇后。”
段誉一听,想起当日在曼陀山庄,为了得见王语嫣,不惜被王夫人指派为花匠,曾见过那负责“花肥房”的严妈妈。
段誉心想:“嫣妹经常怀念故居,严妈妈不远千里而来,我何不给嫣妹一个意外的惊喜?”
当即传旨带“严妈妈”入宫,然后回寝宫向王语担笑道:“嫣妹,快些穿戴起来,有人来看你哪!”
王语嫣振奋道:“是灵妹么?”
段誉摇头笑道:“你再猜。”
王语嫣想了想,忽道:“是婉清姐姐?”
段誉仍然微笑摇头道:“不对,你再猜。”
王语嫣搜遍枯肠,一时也想不出,这会儿怎会突然有人入宫来看她,不禁娇嗔道:“我猜不出,誉郎,你快告诉嘛!”
段背故意卖关子道:“马上就可以见到她了,你何必心急?快穿戴齐当吧!”
王语嫣见他不肯说出是谁,赌气地娇哼一声,推开上前准备帮她穿衣的段誉,由两名随侍在侧的宫女,为她穿戴起来。
刚穿戴齐当,便听宫女入报:“启禀皇上、皇后,严妈妈到了。”
王语嫣一听“严妈妈”,果然大感意外,向段誉嗔道:“誉郎,你好坏,为什么不告诉我,是严妈妈来了,害我胡乱瞎猜。”
段誉笑道:“我要给你一个意外和惊喜啊!”
主语嫣笑着瞪他一眼,迫不及待地快步走了出去。
那知冲出外厅一看,太监领入的那老妇,根本素不相识,那是什么“严妈妈”?王语嫣不由地一怔,惊诧道:“你是谁?”
跟出来的段誉,也一眼认出那老妇不是“严妈妈”,情知有异,霍地身形疾射,直扑老妇面前,一把向她肩头抓去。
老妇肩头向下一塌,同时双脚向右滑开两步,使段誉抓了个空,不由地失声叫道:“凌波微步!”
段誉一见老妇施出这种步法,一时兴起,那甘示弱,立即也还以颜色,施展出“凌波微步”,每一步都先发制人,抢封住老妇的退路。
老妇情急大叫道:“王姐姐救命,王姐姐救……”
王语嫣果然若有所悟,惊诧道:“你是包不靓?”
段誉也已看出,是那人小鬼大的小姑娘了,住手道:“嫣妹,她叫包小靓,不是包不舰。”
老妇笑道:“我爹爹叫包不同,如果我叫包不靓,不是成了父女同辈?而且包不靓不好听,所以我自作主张。改了当中一个字啊!”
王语嫣欣喜道:“你真是包三哥的女儿?”
这老妇伸手抹去脸上化妆,果然是包小靓。
临夜她跟李小非不辞而别,本想潜入宫中去见王语嫣的,但前夜蒙面人夜闯寝宫后,宫内各处已加强戒备,防卫森严,使她无计可施。
随便找个地方睡了一夜,侪一早,便用包袱中取的金元宝去钱庄换成三百两银子,再去街上备置一些衣物及用品,还选购了一把价值—百八十两银子的“宝刀”。
虽然称“宝刀”有些夸张,不过倒是精钢打造,极为锋利。
她既—心要报杀父之仇,对手武功又极高,自然得备有一件得心应手的兵刃,总不能徒手杀敌哪!经过一番易容乔装,她便直闯宫门,自称来自曼陀山庄的“严妈妈”终于见到了王语嫣。
一听王语嫣称包不同为包三哥,包小靓不禁强自笑道:“王姐姐,你叫我爹爹包三哥,那……那我不是该叫你王姑姑了?”
王语嫣笑了笑道:“没关系,咱侨归桥、路归路,你就叫我王姐姐好了。小靓妹妹,我已听皇上说过,日前见过你了……”
包小靓接道:“真不好意思,当时我不知道他就是皇上,还夺走了他的马呐!”说时窘然瞥了段誉一眼。
段誉置之一笑道:“不知者不罪,我不关你五十年也就是了。”
包小靓笑时道:“又是君无戏言?”
段管道:“君无戏言,不过,你易容乔装,冒充严妈妈混进宫来,这个罪可比盗马更重了。”
包小靓大惊,情急道:“我,我是有重要消息,要当面告知王姐姐,才不得不如此啊!”
段誉诧异道:“哦?你有什么重要消息?”
包小靓撒娇道:“我只对王姐姐说,偏不告诉你!”
王语嫣暗向段誉使个眼色,走向包小靓,拉着她的手,如同哄小孩似地道:“对!别对他说,咱们到里面去,慢慢告诉王姐姐好了。”
包小靓得意地瞥了段管一眼,随着王语五嫣回进寝宫。
王语嫣屏退宫女,拉着包小靓的手到床边坐下,问道:“小靓妹妹,你这么小的年纪,怎么一个人跑到大理国来了?”
包小靓一时悲从中来,扑在王语嫣肩头上,失声痛泣道:“王姐姐,爹爹他老人家死得好惨,我要替爹爹报仇啊!”
王语嫣惊诧道:“你知道仇人是谁?”
包小靓报声道:“慕容复!”
王语嫣更为之一惊,急问道:“什么人告诉你的?”
包小靓止住哭泣,便将那夜误将李小非,认作是女粉男装的王语嫣,听说的那番话,从头至尾说了一遍。
王语嫣听毕,如同晴天霹雳,喃喃自语道:“难道……难道娘真是被表哥所杀?”
包小靓痛声道:“爹爹对慕容世家忠心耿耿,他都下得了毒手,自然也能杀王夫人!”
王语嫣道:“你郑伯伯他们,毕竟只是意测,并未亲眼目击,如果真是表哥杀了我娘,皇上必然知情,他又为什么瞒着我,故意要替慕容复掩饰呢?”
包小靓—脸杀机道:“虽然王夫人不一定是他所杀,但他杀了我爹多,却是郑伯伯他们亲眼见到的,我非找他报仇不可!”
王语嫣默了一默,叹道:“去年我随皇上回大理的途中,曾遇见他跟阿碧在一起,跟一群儿童在玩做皇帝的游戏,看情形已心神丧失,如同白痴一般,皇上心地仁慈,才决定放他一条生路……”
包小靓断然道:“哼!说不定他是装的!”
王语嫣沉吟一下,问道:“你这两日都在找他?”
包小靓漫应一声,忽道:“对了,王姐姐,前夜我无意间遇见一个年轻人,长得简直跟王姐姐一模一样,当时我还把他误认作是王姐姐女扮男装出游呐!你说是不是怪事?”
王语嫣暗自一怔,心知包小靓所说,正是那夜闯寝宫的蒙面人,急问道:“你在那里遇见他的?”
包小靓便将那夜遇见李小非的情形,简单扼要地说了一遍。
自然,有关谷仓中,当着李小非宽在解带,裸露出整个上身,用两只馒头伪装丰乳的细节一概省略,实在不好意思说出。
王语嫣边听边在寻思道:“那个年轻人,怎会长得跟我那么像?他究竟是谁……”
忽听包小靓叫道:“对了,我尽说这些,倒把最重要的事几乎给忘啦!”
王语嫣猛然回过神来,问道:“你忘了什么事?”
包小靓便将饭馆中遇见那两个家伙,被他们骗至巨宅内的情形,以及在地牢中,听那奄奄一息的小马所说,又原原本本地告诉了王语嫣。
最后郑重道:“王姐姐,你得赶快把这消息告诉皇上,及早防范,以免临时措手不及啊!”
那知她刚说完,段誉已走了进来。
包小靓不由地愤声道:“哼!做皇帝的人,还躲在外边偷听别人说话哦!”
段誉尴尬地强自一笑,急问道:“包小妹妹,你刚才所说的,可是确有其事?”
包小靓道:“我又没毛病,干嘛跑来骗王姐姐?”
王语嫣急问道:“皇上可知道,那个‘段爷’是什么人?”
段誉想了想道,“我记得以前曾听爹提起过,有个皇室段氏的分支,也姓段,名字好位叫段承租,以皇亲国戚自居,藉以抬高身份地位,到处招摇,据说他财产确实不少,虽不是富可敌国,称之富甲一方实不为过。
只是此人极为好色,人品太差,爹在世时从不跟他交往,倒是伯父在位时,一年三节不忘有所赏赐。
我登基之后,根本就忘了他这个人,连邀请观礼的名册上都没有他,那会想到他竟野心勃勃,居然想夺位做皇帝!”
包小靓道:“这就对了,地牢里那人说的一点没错啊!”
段管沉吟一下,问道:“包小妹妹,你可曾听地牢里那人说出,段承祖从中原请来的帮手,都是些什么人?”
包小靓摇头道:“这倒不清楚,不过,那个穿黑袍的老家伙,就是那夜在广场上,一拳击伤我的,他的掌力可真歹毒呐!”
段雀曾误吞“莽牯朱蛤”,乃是天下奇毒之最,如今已是百毒不侵之身,听到“毒”
字,不禁有恃无恐地笑道:“好极了,我正好久已不知毒味,就让那老儿来解解我腹中‘莽牯朱蛤’的馋吧!哈哈……”
王语嫣瞪他一眼道:“皇上,这时候你还在疯言疯语,吉辰就快到了,你得赶快拿个主意,别到时措手不及呀!”
段誉胸有成竹道:“嫣妹不用担心,我自有安排。这会儿还有时间,你就替‘严妈妈’妆扮妆扮,回头带她一起上殿观礼吧!哈哈……”说完,便大笑而去。
其实,最好的办法,就是先发制人,下令大批官兵赶往段承祖的巨宅,来个一网打尽,使他反而措手不及。
但目前尚无真凭实据,仅凭包小靓所见所闻,实不足入人于罪,何况此人毕竟跟皇室段氏沾亲带故,新皇帝可不能落个排除异已的口实啊!段誉出了寝宫,便传旨召范骅至暖阁,面授机宜一番,最重要的,自是严加防范,绝不容段承祖带人混入。
午时将近……昨晚天黑之前,来自各方的贺客均已抵达,使所有宾馆几乎人满为患,负责接待的人员,更是忙得不亦乐乎。
由于贺客人数众多,宾馆无法集中一处,分散在城内好几个地方,此对,贺客们一批批离开了宾馆,浩浩荡荡地,从四面八方涌向皇宫。
街上看热闹的人潮,磨肩擦背,熙熙攘攘。
宫外广场附近,更是万头赞动,车马根本无法通行,贺客们不但须以步当车,还得劳仪仗队在前面开道,始能从拥挤的人群中通过。
人潮中,钟灵仍是花枝招展,身上穿着四奶奶跟小马在楼阁中偷情,脱得精光赤裸,被段承祖率众捉奸抓走,留在床上的那身华丽衣服。
今天是新皇帝登基周年盛典大庆的日子,整个京城喜气洋洋,百姓无论男女老幼,都穿上鲜明漂亮的衣服。
她这身打扮自然不觉令人恻目,若是平时,那就未免有些招摇过市了。
其实她毫无招蜂引蝶之意,主要是怕被丐帮弟子认出,所以不敢再穿那身乞丐装。
钟灵混在人潮中挤来挤去,她也在找人,找的并非李小非,而是夺去打狗棒的慕容复。
虽然,楼阁中的激情拥吻,使这少女劳心大动,已对李小非一吻难忘,留下了不可磨灭的深刻印象,甚至超过了当初与段管邂逅的光景。
但打狗棒是代表丐帮至高的权威象征,是她从吴长风手中夺得,又从她手中被慕容复所在。
如果不设法全力夺回,完壁归还丐帮,万一被慕容复持以兴风作浪,那她不成了天下第一罪人?是以地可以暂时克制自己的感情,把儿女私情搁在一边,打狗棒却非夺回不可。
这时贺客们已络绎不绝来至宫门前,由胃甲鲜明,列队恭迎的宫前侍卫,查验邀函请柬,核对名册始得入宫,可见防范森严。
此番前来大理国的贺客中,包括大宋哲宗皇帝赵煦派来的持使,各邻国来的使节,唯独缺了辽王耶律洪基遣派使节来贺,似对当日段誉义助萧峰,大破辽兵仍耿耿于怀,心生芥蒂。
倒是中原武林各门各派的英雄豪杰,确实来了不少,其中自然以丐帮的人数最多,阵容浩大壮观。
但目标最显著的,却是西夏国驸马虚竹这一行。
他们虽只有一男四女,虚竹尽管衣着鲜明华贵,毕竟貌不惊人,而随在他身后的梅、兰、菊、竹四剑婢,不仅姿色艳丽,英姿撩人,且面貌长得一模一样,令人看了无不大为惊叹,啧啧称奇。
就在众人争睹这四名绝色剑婢的风采,引起了阵骚动时,又来了一批引人往目的贺客。
这一行身披架裟的和尚,多达四十人,浩浩荡荡而来,为首的一位高僧,正是天龙寺方丈本因大师。
佛教是大理国国教,民众百姓对出家人极为崇敬,纷纷自动让开一条通路,有的甚至跪地膜拜,以示虔诚。
丐帮的人原已先一步抵达宫门前,眼见这批僧人到来,为了礼让,便退向一旁,好让他们先进宫。
由于丐帮人数众多,不便全部进宫去凑热闹,吴长风只偕同李小非,带了几名长老进去。
混迹在人潮里的钟灵,仍在搜寻目标,遥见丐帮的人入宫,却未认出易容改装,走在吴长风身旁的就是李小非。
她正东张西望,又见一阵骚动,不知来了什么人物。
急向骚动处看去,只见一位全身缟素的少女,正独自从容不迫地向宫门前走去。
今天是国家庆典,大喜的日子,怎么会出现一身缟素的女贺客?那不是故意煞风景,存心触新皇帝的霉头?待那“不识时务”的少女走近,钟灵定神一看,认出她竟是木婉清。
她的出现,尤其是这身打扮,使钟灵大感意外,急从人群中挤出,奔近叫道:“婉清姐姐!婉清妞姐……”
木婉清听得有人叫她,止步回身一看,也觉意外道:“噢,钟丫头,你也来啦!”
钟灵上前轻声道:“婉清妞组,今天是人家庆典大喜的日子,你怎么穿这一身……”
木婉清冷声道:“人家大喜关我什么事?我母孝在身,三年守孝之期未满,不穿孝眼穿什么?”
钟灵被她抢白得一怔,心想:“她不是在骂我么?我跟她一样,也是丧母才一年有余,此刻却穿得花枝招展……”一时不禁哑口无言起来。
木婉清忽问道:“钟丫头,你也是来参加大典的?”
钟灵漫应道:“呃,呃,我……”
木婉清道:“那咱们就—块儿进宫去吧!”
不由分说,一把拖了钟灵就走。
她们两个都没有请柬邀函,来到宫门前,便遭了挡驾,使木婉清不由地怒问道:“你们敢不让我进去?”
侍卫不认识她们,歉然道:“对不起,请两位姑娘出示请柬邀函,如果没有的话……”
木婉清怒哼一声道:“没有请柬邀函,就进不得?”
待卫断然遭:“这是范司马交代的,咱们只是奉命行事。”
木婉清怒形于色道,“去叫范骅来!”
其他侍卫见这姑娘气焰高张,竟敢对司马大人直呼其名,不知她是什么来头,急忙去通知了范骅赶来。
他老远就认出两个少女,忙不迭三步当作两步,上前双手一拱道:“原来是木姑娘、钟姑娘。”
木婉清不屑地瞥了那侍卫一眼,问道:“听说没有请柬邀函,就不许入宫参加大典?”
范骅一时也不知该如何回答,呐呐地道:“这……两位姑娘自当例外,不过,不过……”
木婉清见这位范司马的眼光,直在她身上打转,便导然问道:“范司马是不是嫌我这身孝服,有碍观瞻?”
范骅忙道,“不敢,不敢,只是侪为皇上登基周年庆典,姑娘是否可以,可以这个……”
一时之间,他真不知该如何说是好了,以致结结巴巴地说不下去。
本婉清却追问道:“范司马的意思,要我怎样,才可以进宫去参加庆典?”
范骅迟疑一下,才硬着头皮道:“不姑娘可否先在那边屋内稍候,待我派人去内宫取些衣物来更换……”
不先进他说完,木婉清已怒道:“否则就不让我进宫?”
范骅为难道:“这,这……”
钟灵过意不去,上前劝道:“婉清姐姐,范司马也是奉命行事,何必教他为难?”
不婉清怒哼一声,断然道:“本姑娘就是这身打扮,看谁敢拦阻我不让我进宫?”
说完,她就昂然向宫门走去。
众侍卫正待一字排开,阻挡木婉清入宫,却被范骅以眼色制止,示意他们退开一旁。
钟灵那敢怠慢,急忙跟进,紧随木婉清走向大殿。
这时,大殿内满朝文武早已在恭候,招呼来自各方的贺客,一时冠益云集,天下群英汇聚一堂,场面好不热闹。
不料突见木婉清一身缟素闯入,无不为之侧目。
整个大殿,为这姑娘突如其来的出现,不禁相顾愕然,顿时交头接耳,私下议论纷纷起来。
紧随吴长风身旁的李小非,对木婉清并不太注意,目前反而被那花枝招展的少女所吸引,暗觉她十分面熟,寻思道:“她会不会是那甘姑娘?”
由于那夜他先出了巨宅,在巷口外等着,钟灵换上四奶奶留在楼阁内的华服,走出巷口时,追至小街已不知她的去向。
此刻虽觉似曾相识,和无十分把握,那敢贸然上前相认,万一看走眼,认错了人,岂不落个自讨没趣?钟灵根本未认出李小非,她这时突然若有所悟,暗自惊愕道:“难道一心当众揭开‘乱伦丑闻’之人,竟然会是……”
刚把眼光移向木婉清冷漠、毫无表情的脸上,突闻钟声大鸣,号乐响起,炮竹声大作,原来已届正午时刻。
吉辰已到,大典即将开始,只见满朝文武百官,各方贺客,纷纷各就各位,无暇再注意那两个姑娘。
只听走出的太临郎声宣道:“皇上、皇后驾到!”
整个大殿顿时一片肃静,便见文武百官一齐大礼跪迎,各方贺客则肃容恭立。
乐声中,八名捧着佛尘的太监前导,八名宫女随后,段誉偕王语嫣走在中间,双双走上大殿,频向各方贺客微微点头答礼。
包小靓便紧随在皇后身后。
皇帝偕皇后步上受礼台,双双坐定,接受文武百官三呼万岁后,便由华游艮手捧诰文,郎声宜读。
内容不外乎是歌功颂德,表扬大理立国精神,及历代帝王丰功伟绩的官样文章,最后并向各方贺客致谢。
段誉已发现了钟灵和木婉清,尤其见木婉清一身缟素,使整个场面格格不入,不禁暗忖道:“侪是我登基周年大典,她怎生这身打扮?岂不是故意……”
念犹未了,忽听王语嫣轻声道:“誉郎,你见到谁来了吗?”
段誉微微点头,不便动声色。
诰文诵毕,便由司仪太监按照名册顺序朗声唱名,贺客依次上前呈处国画、贺词、贺文或贺札,自有太监一一收下。
按照顺序,大宋是当今中原大国,首先由特使呈上致贺国画,恭然施礼而退。
接着便是虚竹率四剑婢,代表西夏国致贺词,并呈上贵重贺和,是一对光彩夺目,足有鸡蛋般大小的夜明珠。
接下去是女真特使,辽国未派人前来,名册上跳过不报,再下去便是嵩山少林、天下第一大帮丐帮,以及武林各门各派……最后走出四十名天龙寺僧人,由方文本因大师率领,浩浩荡荡上前,出家人不以君臣之礼相见,众僧只以合掌为礼,亦无贺礼或贺词。
段誉眼见本因大师亲自来贺,猛然若有所悟,暗忖道:“难怪怕父不须见我,原来早已有了安排,天龙寺来了这么多高僧,尚有方丈亲自坐镇,我还怕什么?”
天龙寺众僧一退,接受祝贺的仪式便告一段落。
司仪太监正待宣读谢词!突见一身缟素的木婉清走出,昂然上前道:“怎么,我这未受邀请的不速之客,就不能向大理国皇帝说几句吉祥话吗?”
顿时,司仪太监不知所措,整个大殿上的文武百官和各方贺客,无不为之愕然,私下交头接耳,窍窃私语起来。
华游艮身为大理国司徒,职责所在,不得不挺身而出,忙上前劝阻道:“木姑娘,今日……”
木婉清冷声道:“我知道,今日是新皇帝登基周年大庆,难道我不该向坐帝道贺吗?”
华赫艮为难道:“这……这……”
他不敢贸然作主,只好转头看段誉如何示意。
只见段誉微微点头笑道:“婉清妹,请!”
木婉情故作惊讶道:“哦?皇上对我以妹相称,那我不是该叫皇上皇帝哥哥了么?”
段誉早已决定,要当前诰封她们为公主,毫不避讳地笑道:“该当如此!”
木婉清瞥了王语嫣一眼,问道:“那我称这位皇后,是叫皇后嫂嫂呢?还是……”
段誉已听出端倪,心头猛然大震,想不到决心当众揭发“乱伦丑闻”之人,竟然就是眼前的木婉清!钟灵也大出意料之外,一个箭步,抢到木婉清身旁,拉住她衣袖劝阻道:“婉清姐姐!咱们走……”
不料木婉清用力把她手甩开,面罩寒露,冷声道:“怪事!你姓你的钟,我好我的木,你怎么叫我姐姐?”
钟灵虽对木婉清一向很敬畏,这时却怒形于色道:“木婉清,你敢无理取闹,可别怪我……”
眼看两个姑娘已翻脸,怒目相向,立时就要动起手来,而所有殿前武士、文武百官,以及各方贺客都茫然不知所措之际,突闻大殿外人声哗然,喊杀震天。
大殿上的数百人,无不为之大惊,不知殿外发生了什么惊天动地的事故。
惊乱中,就见本因大师一马当先,率领众僧冲了出去。
原来,大典正开始进行中,宫门外央见一辆构造特殊的马车,由四匹骏马拖着,风骤电驰而来。
看热闹的人群大惊,急忙四散逃开让路。
宫门外的官兵见状,情知有异,立即纷纷亮出兵刃,同时通知侍卫关上宫门,严阵以待。
不料一批混在人群中的男女,突然杀出接应,攻了那些官兵们个措手不及。
这批担任宫门前守卫的官兵,都是精挑细选出来的,个个侥勇善战,却敌不过那批如狼似虎的男女。
只听惨叫声连起,血光四射,被杀得阵脚大乱,溃不成军。
宫外广场献艺的丐帮众弟子见状,不禁惊怒交加,帮主已有交代,暗中严防有人趁机滋事。
眼看官兵不敌,那能袖手旁观,当即义不容辞地挺身而出,丢开手中献艺的各种道具,加入了混战。
就在这时,只听蹄声雷动,车轮滚滚,那辆马车已直冲宫门前而来。
丐帮众弟子老远就认出,赶车的正是那夜在广场上逞凶,使他们伤亡了一二十人的黑袍老者,顿时群情激愤,一拥而上,向那马车迎头拦截。
只见黑袍老者右腕一收,勒紧手中缰索,四匹狂奔的骏马,便硬生生止住奔势,八只前蹄同时离地直立起来,发出“唏律律”的长嘶。
老者便是古佬,他收住马车冲势,左手一扳座旁机括,车厢在右及后方三块整面活门顿开,跳出七名披头散发,身披黑斗逢的毒女。
“古墓八毒女”临夜惨遭劈葬一个,只剩下七人,她们一跳下车,即向丐帮弟子扑去,施展毒功攻敌。
丐帮众弟子那知厉害,仗着人数众多,一心想擒住这批企图闯宫的大胆男女狂徒,立下大功一件,好当作呈现大理国皇帝的贺扎。
不料七毒女早已运起毒功,通体尽绿,丐帮众弟子刚一扑近,便已觉出不对,似被一股强劲无比的辛辣毒气所袭,使他们无不骇然。
可惜惊觉时已来不及了,只听惊呼惨叫声不绝于耳,未见一人受伤流血,竟然纷纷倒地不起,立时毙命,毒功果然霸道绝伦。
眨眼之间,丐帮弟子已伤亡过半,剩下的仍奋不顾身,全力阻挡这几个杀人不见血的毒女。
有的弟子见势不妙,急忙赶去取了“龙”、“狮”及“高跷”等道具当武器,看上去好不热闹,如同又开始“玩”了起来,那像是在搏命玩真的?七毒女杀性大起,索性除下身上披的大斗逢,露出那一丝不挂,已变成绿色的裸体,加上那披头散发的恐怖的形貌,更令人骇然心惊,直如光天化日之下见了鬼魂。
她们仗着一身毒功霸道,丐帮弟子根本无法近身,那能阻挡得了,便势如破竹地冲近了宫门前。
接应的那批男女,一见她们冲来,立即转移目标,纷纷飞身越过宫门前的高墙,去攻击在里面坚守的大批侍卫,又展开一场激烈混战。
那消片刻,宫门外的官兵已几乎伤亡殆尽,虽有四面八方赶来的侍卫和官兵增援,也阻挡不了七毒女的疯狂攻势。
更倒楣的是那成千上万看热闹的人,惊千百万中四散逃命,造成不少人被推挤倒地,以致被活活践踏而死的惨剧。
激战中,突闻一声尖锐胡哨声响起,就见七毒女分向两旁闪开,蹄声又起,车轮被滚,马车已向宫门冲近。
说时迟那时快,赶车的古佬霍地投身而起,让车从他脚下直向雄伟壮观的宫门冲去,随即轰然一声巨响,四匹拖车骏马顿被炸得血肉飞散,两扇高大宫门亦被炸开。
烟屑飞扬弥漫中,七毒女长躯直入,冲进了宫门。
只见越墙而入的那批男女,正被飞蝗般射来的乱箭所阻挡,已有多人被射倒地,伤亡过半。
但七毒女身怀“变色龙软骨奇功”,不畏刀剑,毫无所惧,根本无视于箭如飞蝗,勇往直前,直向官兵冲去。
弓箭手眼看伤不了七毒女,又见她们披头散发,全身赤裸,尽呈绿色,如同鬼魅的形貌,无不大惊失色,吓得一个个张惶失措。
突闻侍卫领班一声令下,弓箭手急忙分向两边闪开,改由持长矛的官兵上阵,从中间奋勇杀出。
七毒女那把他们看在眼里?横冲直闯,如入无人之境。
官兵根本近不了身,只要冲进她们方圆一丈之内,便被毒女周身所散发出的剧毒所侵,纷纷倒地不起,旋即葬命。
就在一片惊乱中,便见从宫殿大门处,冲出了本因大师为首的四十名僧人。
七毒女一见众僧赶来增援,急施“变色龙软骨奇功”,使绿色尽退,恢复如常人无异的肤色。
本因大师是德高望重的出家人,乍见这七名身无寸缕,一丝不挂的赤裸女子,不由地一怔。
本因大师双手合什,闭目日宣佛号道:“阿弥陀佛!罪过,罪过……”
七毒女却毫无忌惮,齐声叱喝中,趁机向那批僧人疾扑而去。
上册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