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书名: 千帜雪 作者: 我愿乘风 分类: 都市

        时间一秒一秒流过,漫长得犹如洪荒。柏铭涛的眼眸凝定,黑漆漆得不透一丝波澜,他在烟灰缸里弹掉了烟灰,顺势按下烟蒂,火光悄然熄灭。“樊玲。”他抬起眼睛,低缓沉厚的声音落入我心的最底处,“聪明如你的女人不多,执著如你的女人更不多。”

        全身的血液如决堤的潮水四下奔腾,无论在此之前如何的孤注一掷,如何的运筹帷幄,如何的深思熟虑,都是建立在一种“理论可行”的基础上的,我从未真正去想过它会“实际可能”,它实际存在着太多的不可能。

        “在你提交的方案里加上财务由电视台指派,所有的款项进入电视台和旭升广告公司共同开设的账户,双方各持一枚印鉴,由电视台派驻一名副手协助你的工作。广告部依旧设在电视台,你须进驻台里工作。”柏铭涛严谨缜密的思维,在瞬间思考后呈现出的睿智,立刻使我的方案具有了可行性。

        半个月后,旭升广告公司入主电视台广告部,以买断的商业模式全权掌控xxx台的电视广告,吴军调任电视台服务中心,副主任马宇协助我的工作。

        一周之后广告部人员竞聘行业岗位,在一个月的考察期内仅3人合格,其余调任服务中心,十日后电视台广告部招聘业务员。

        同期,柏铭涛下了两道文,一道,广告合同须有我的签字方能执行;第二道,广告部为创收而设的自办节目,只需我的签字即能播出。

        这意味着最高权限的下放,它是一种信任,柏铭涛的信任,完完全全的,没有任何代价、任何保留的信任。

        旭升广告公司的版图也由此分为两大块,一块电视广告,进驻电视台工作;一块户外广告,继续在原来的办公室里工作。

        这一事件在业界里掀起了一阵很大波澜。

        业界的评价是——旭升公司以放手一博的决绝,在一盘实力悬殊的棋局里逆转乾坤,走出了绝妙的一步,这一步实在是壮阔。

        至此,旭升广告公司以这一取得电视产业绝对控制权的创举,登上了业界的顶峰。

        就在旭升公司掀起的浪潮尚未平息的时候,业界又被另一层巨浪席卷。

        龙腾广告公司成功签下了国际知名企业——百代集团的广告代理,此代理合同标志着龙腾广告公司正式跨入了国际代理公司的行列。

        为了庆祝签约,龙腾公司在金皇大酒店举行了盛大的庆祝晚宴,业界内排得上名的公司均收到了邀请函。而我因为正在主持广告部会议、重新编排广告时段、拟定新的广告价格,所以晚宴自然就由秦渝和张铎前去。

        不过作为友商,我特意给台里的新闻部打了招呼,于是当晚的新闻节目用了长达5分钟来播报这一新闻。其后广告部的自办节目里也临时增设了这一内容,把它作为业界内的一桩盛事全面评说了一番。

        午夜11点,广告部的会议才告结束,总编室和广告部的人陆续散去。我再一次审定重新编排的节目表,看看有无遗漏。自接手广告部以来,我每一样都尽力做到完美:签订力森电子集团的全年的广告投放,联系各大4A公司投放手中的单子等等。人们常说,政治家拼命诉诸战争,律师拼诉诸法律,广告人的拼命呢,那就只有诉诸签单啦。

        “樊总。”安静中扬霓推开我的办公室,笑靥如花的脸探进来。

        我白她一眼,以我和她的关系,在下班时间再这般称呼就是故意作怪了,“皮痒了不是?”

        她轻笑,“今时不同往日,你现在可是电视台里的总监,我不尊称一声‘樊总’,那可是不合时宜的。”

        她就作吧!“下班时间,不必拘礼。“我陪她玩。

        “喳,谢主隆恩。“扬霓干脆地回应。

        我一卷纸敲上她的额头,“乱七八糟!怎么你还没走呢,你家那位不是来接你了吗?”

        “我让他买宵夜去了,肚子饿死了。”扬霓曼声道。

        有人疼的女人果然是要娇贵得多。

        扬霓翻着今天的会议记录,看看我桌子上这一大堆的东西,突然说出的话令我一愣,“樊姐,我很佩服你哦,为了报答柏台对你的知遇之恩,你竟然可以做到这般地步。”

        “什么叫这般地步?”我疑惑地反问。

        她支着下颚看着我,“本台的广告部是什么样子,台里的人都心知肚明,不过因为吴军身份特殊,没有敢自做丑人去拆台的。你倒好,柏台一说需要个有坚韧意志、顽强进取心以及专业素养的人来收拾这一残局,你竟然就接下了这烫手山芋。”

        我失笑,“扬霓,你不觉得你想太多了,把我太美化了点?”

        我真不知她的这般奇谈怪想从何而来。

        “樊姐,这个事实凡电视台里的人都知道,虽然外面炒得纷纷扬扬,说什么你这一步走得高妙,但其实真相是……”

        “等等。”我止住她的话,“你说台里人都知道,怎么个都知道法?”这话里透着古怪。

        扬霓瞧着我,像是要看清我心底的每一个小皱褶,“柏台在高层会议上提议由你来担任广告部总监,利用旭升广告公司的资源和资本来进行合作。他说,整顿广告部势在必行,但是这个人选他考虑了很久,对外要能够以崭新的姿态为电视台开拓出新的局面,对内可以大刀阔斧,不怕得罪人,选来选去,唯有你最合适!”

        “当时就有人质疑说,把广告部交在一个广告公司的手中是前所未有的事。柏台回答:‘任何事都是从没有开始的!广告部不是一个曲形结构,它是一个数学方程式,看重的是收益和实力,在座的即使对广告不太了解,但是能坐在这里,总不致于不懂得没有市场生产率的体系是需要变革的这一道理,法无定法,存在决定意识!’”

        一曲华彩的咏叹调,到结尾总以一根炫目的银丝抛向蓝天,我突然不太想将谈话再进行下去了。

        然而,扬霓的声音尚在继续,“柏台提出了以7500万为标底由旭升公司买断的方案。当时我们全都觉得这是根本不可能执行的,任何一家广告公司都不会来冒这样的风险,何况以旭升公司现今的状况,更是无需来冒这样的险。

        “所以当柏台把此方案直接呈交市长办公室,以至上了市长办公室会议的议程的时候,吴军直接扬言,如果有人敢按照此方案实施,他立马腾位。这话一出,市里的批复也就成了‘同意’二字。台里的人都以为这一回柏台铁定被将军了,谁知道,樊姐你却迎头而上,淌进这场混水里来了。”

        我蓦的想起中学的时候读过的一篇课文,文中写道:每每以为到了绝处,高不尽胜时,它却再度冲天,愈冲愈险,愈险愈奇。今天我切身领会到了。柏铭涛,他误导了所有的人,他把我所提出的方案,作为他自己的意思提出,当他把我求索的东西交予到我手中的时候,大家却都认定了是他本来打算如此。

        难怪我进驻电视台后未引起任何反弹,难怪我想实施的事情都如此顺利,难怪人人的配合度如此高,大家都同情我是枚棋子。柏铭涛颠覆了所有人的认知,呈交市长办公室,他以怎样的心智,完成了这一场前所未有的合作,并令人难以置信的把我这局内人置身在了漩涡之外。

        扬霓离开后,我推开窗户,窗外不知几时淅淅沥沥地下起雨来,冬日里特有的冷冽空气夹带着细雨涌进来。

        我缓缓地吐口气,微弱的气息恍如一声叹息,落入微凉的空气中,有种灼热的错觉。

        我继续埋头审阅文件,用笔划出需要修改的地方。

        轻轻的敲击声响起,我抬起头,猝不及防地看到柏铭涛的面容,我的视线呆呆定住,半天说不出话来。

        他站在办公室门口,一身蓝衣染着蒙蒙的水气,明亮的灯光映射在他的身上,反耀出一片银灿的光泽,一时间,清冽夺目得令人难以呼吸。

        “工作,午夜,单独,这三个词加在一起,是不是该令我这个顶头上司有所表示呢?”

        柏铭涛笑容淡淡,他把手中的盒子放在我的桌子上,空气中弥漫出淡淡的甜香。我打开盒子,是圆圆的粉紫色裹着一层蓝莓酱的蛋糕。

        我扬眉一笑,应道:“微雨,点心,上司,这三个词加在一起,是不是要令我这下属更加鞠躬尽瘁呢?”

        柏铭涛的眼里显露出笑意。

        “一个蓝莓蛋糕有一磅多的黄油和一磅的糖啊!”我睫毛轻闪,天人交战。

        柏铭涛悠闲而适意,“要吃的又不是我。”口气轻描淡写。

        我啼笑皆非地望着他,OK,此话说得真是太有道理了,要肥的又不是他!

        软软的诱人的香味在鼻端萦绕,我犹豫不到5秒,取出蛋糕。

        “我先报备哦,如果明天我迟到30分钟,那是因为我晨跑去了。”

        我说完,对准边缘一口咬下去,松软的蛋糕陷进齿间,甜意从舌尖弥散至喉头,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在顷刻间漫溢。

        柏铭涛微笑着摇头,“你从进驻电视台以来,有超过4小时的睡眠吗?你明天迟到半天吧。”

        我含含混混地回答:“那哪儿行,我这可是在为知遇之恩涌泉相报呢?”

        柏铭涛一挑眉,错开我的视线,拿起我桌子上的一份文件,“这是新排的节目表吗?”

        “唔。”

        柏铭涛随意地坐下,一只手拿着文件,微微低头看着。我的笑意淡然如烟。

        蛋糕吃完,我从抽屉里取出三合一咖啡往杯子里一倒,冲入沸水,特有的咖啡浓香令柏铭涛抬起头来。我将白瓷杯端给他,“三合一的,这不需要优质的咖啡豆,优雅的冲煮方式,你只需要一点点勇气,尝一下。”我戏谑地说。

        柏铭涛喝一口咖啡,笑意由嘴角延伸。我双手捧着杯子,无意识地收紧,“咖啡是一种心情的浓度,所以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咖啡定义,也只有自己才能调制出真正适合自己味觉的咖啡。”

        柏铭涛眸光淡掠,却微笑起来,“这是你自‘咖啡禅’之后又学到的‘咖啡浓度论’吗?”

        “厉害吧,我的咖啡学术体系已经到达一定的境界了哦。”

        我的笑容明亮,低垂下来的睫毛在眼睑下留下细小的光斑。

        “柏台。”我小心地放下了杯子,反复斟酌,终于下定决心,平静地开口,“我想增设一档房地产类的自办节目,名字都起好了——《世纪家园》。”

        我取出方案,手指按在文案上,那上面的每个字都是蛰伏心底许久的那个不能诉诸开口的渴望。

        柏铭涛合拢方案,他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这个方案和节目部讨论之后再做定夺吧。”

        古代皇帝批阅奏折之时,凡呈报奏折之事令帝君棘手,却又不愿正面否决的,都会以辞令延之,然后将奏折留中不发。换言之,就是存入宫中皇帝办公室的抽屉内,不作处理,臣下当然不敢追问,于是不了了之,这种处理办法,有个名词叫淹掉。

        我安安静静地坐着,手指却交缠着,用力握成了拳,“这个节目的赞助商都已经找好,由华创房产出资,他们的资金可以先到位。”

        “暂时不用。”

        寒气游走全身,尴尬的气氛在静默的四壁和风声之间越聚越浓,一种无力回天的感觉幽然升腾。我听见自己的声音:“我请求你,柏台。”

        柏铭涛的眼睛在霎那间变深了,暗如子夜,奇异幽静,好像传说的极地之海,深不见底。

        我沉默着,轻屏呼吸,视线在沉静中交错,视野里泛出星星点点的光晕。

        我看不清他,只能够感受到他悠悠地凝望着我,我甚至已听到了细雨落在叶面上的声响。

        “樊玲,你的‘不抛弃不放弃’中最重要的核心是这个吗?”

        “是。”清脆的雨声落在窗沿。

        柏铭涛的目光中划过一道光芒,下一瞬间,那深墨染就的眼眸优美地浮出一抹微笑,最终定格在唇边。他轻轻地答了一字“好”,眼底只剩下了一贯的雍容沉稳,淡定清浅。

        我一震,恍然回神。

        柏铭涛深黑的眸子微微一弯,“樊玲,人生要经历很多次的因果,才能实现人生的幸福安乐,像你这样坚韧、骄傲的女人是值得人爱重的,樊玲,你肯定能够得到你想要的幸福。”

        他干净而温暖的目光,有如泛着波光的水面,直直地渗入荒凉的内心。

        水气聚了散,散了又聚。“幸福是想要得到就能得到的吗?”

        “想多一点,它总会离得近点。”柏铭涛低沉的嗓音在耳边响起,片刻后,他慢慢转身,那一身蓝衣再次在夜色中染上蒙蒙的雨雾,渐行渐远。

        我端端正正地坐下,伸手去拿桌上的文件,纸张软得几乎拿不起来。整个世界一片寂静,唯有那一帘无穷无尽的雨滴,一声一声,跌碎在玻璃上。

        清晨从办公室里出来,夜里的那一场雨已经停了,地面湿漉漉的,凹凸不平的地方,还有一洼洼的积水,顺着地势流下,划出一条一条长长的水印。

        在这样的天气里行走,衣上染满了潮湿的气息。

        打开家里的门,屋子里光线暗淡,一股湿气扑面而来,屋里的窗户被帘子遮得严严实实,令人窒闷。

        我走到窗前,拉开了窗帘,光线半透进来。

        “鞠惠,你还不起来,上班再迟到,你今年的年终奖就泡汤了哦。”

        我轻快地向她房间走去。从医院把鞠惠带回来后,除了那个喝了酒的晚上,鞠惠一切如常,该上庭上庭,该SHOPPING就SHOPPING,需要她参加的活动一样不落,美丽如故,笑容依然,可是我却看着心疼。越是狰狞的疤痕越是藏在人看不见的地方。藏得那么秘密,是因为连自己都不能面对。在门口,我抚了抚脸,姿态越发轻松,“鞠惠,别逼我施行惨绝人寰的揪床大法!”我冲进房子里,屋里格外的寂静,案台的文竹青翠有致地伸展着。人呢,已经上班去了?

        不过十成十是赶得很急,因为文竹的盆面还有渍水在滴,地板上积聚了一片晶莹的水渍。我推开窗子,把它放到窗台,光线透出一抹刺眼的红。我低头,桌子上有张请柬,红得有些模糊,不甚真切。

        “我俩于xx月xx日x午x时xx酒店xx厅举行订婚典礼,谨请光临”,落款是倪森与方萃。

        我全身的血脉都为之凝结!

        在请柬的旁边放着一张纸片,凌乱的字迹由远及近,由模糊到清晰——

        樊玲,我走了,我离开了这座城市。

        你不要哭,我没有一无所有,老天还留给了我时间,时间能抚平一切伤痕,所以你不要哭。

        我缩在座椅上,惊怒和疼痛像流沙般将我卷入深埋,轰然倒塌的记忆碎片一起翻涌上来,像冰冷的海潮将全身浇得透凉。

        我无法抑制地闭上眼,希望这样的噩梦在睁眼间就被驱散!我浑身轻颤,疼痛不难忍受,难以忍受的是那不堪的酸楚,从木木的心脏、小腹、胃、胸、喉咙一直流进四肢百骸。情以何堪……

        只一会儿,我挣扎着站起,走到客厅,我机械地扯开背包,摸索出手机,拨打鞠惠的电话,耳边是服务小姐冰冷呆板的声音:“您拨打的用户已关机。”

        太阳穴突突的跳着,我使劲地在疼痛的神经线上抓出一丝清明,鞠惠有给过我一个电话,在她那次出差的时候。我抓起包,里面的东西哗啦啦地散落……电话通了,长长远远的嘟嘟声,空寂而漫长。

        “樊玲。”

        我大恸,鞠惠的嗓音嘶哑黯沉得像是由另一个人发出,电话那端嘈杂的声音清晰可闻。

        “我在机场,马上就要登机了,你放心。”电话传来深深浅浅的呼吸,仿佛在一个噩梦中旋转。

        我不能再听,那样的声音令我心痛。

        “鞠惠,在机场的29号储物柜里,有我给你准备的行李,钥匙就放在你钱包的夹层里,你上机前要记得取。”

        “樊玲,你不要哭。”

        水汽在眼中凝聚,是一种热辣辣的刺痛。

        “鞠惠,我会来看你的,到时候我们再一起去自由女神像下照相。”

        “好。”

        鞠惠的声音里没有一丝凝滞哽咽,只是近乎破碎的喑哑。

        我把头埋入交叠的臂弯中,有一种悲伤会将哭泣的本能都夺去,划落在身上的伤口会汲干人的整个灵魂,只余下躯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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