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点的时候,有人来告诉裴安,肖醒了,要见他。
在特护病房里,裴安看到躺在床上的肖,他苍白着脸,安静的抽烟。
屋子里浓郁的烟气有些呛鼻,缭绕的烟雾,朦胧了裴安的视线。
他轻轻关上门,肖知道他来了,却没有回头。
看护的人知趣的离开,裴安走到病床前。
他的下巴绷紧了,显出一种坚硬的线条,兀自坐在了床侧,已然逾越。
沉默随着肖吞吐的烟雾蔓延,压抑窒闷。
许久,裴安看看表,竟然已经快十二点了。
肖随手扔掉烟屁股,探手去床头柜拿烟,裴安按住他的手。
并没有费很大的力气,肖听话的躺了回去,裴安看到肖虚弱的姿态,一点点无奈的心疼。
“……我可以。”裴安说。
肖看向他,眼神有些空洞失神。
裴安笑了一下,眼睛微微眯起来,明亮柔和。
“只是放在这里,轻轻的按动一下,我可以做到的……”
他张开拇指与食指,做出了一个开枪的动作,将手抵在自己的额头上。
这是肖施舍的一条命,他想收回,随时的。
如果他杀不了自己,没关系,他的愿望就是裴安的一切,他做不到的事情,裴安可以代他完成,所有威胁到肖的东西,裴安都会为他除去,哪怕那个人是自己。
——欠着的,终归要偿还。
只是轻轻按下去,像曾经的无数次一样。
只要[砰——]的一声,什么都结束了。
这一声或许早该在三年前响起。
肖的眼睛闪了闪,里面渐渐流回一丝光彩,他扯扯嘴角,露出一个嘲讽的苦笑,叹息说:“我知道,你会为我做到!”
他抬手摸摸自己肩胛骨处的枪伤,扭过头对着墙,“可惜……我却做不到了。”
习惯总是一件可怕的事情,当肖惶然醒悟时,他已经习惯了自己孤寂生命中,名为裴安的这个存在。
从最初的防范,猜忌,到往后无法自己的信任,甚至依赖,只是短短三年,裴安的气息却渗入了肖的每一个细胞。
他有宽阔的肩膀,他有温暖的怀抱,比妻子更体贴,比属下更忠诚,比朋友更亲近。
有时候肖甚至会有一种错觉,裴安就是自己的一部分,就像身体四肢,觉得冷了,就会不由自主的抱紧双臂。
然而这一切所带给肖的,除了贪恋,还有不安。
——裴安是不应该存在的。
或许第一次的放过仅仅是因为那双黑眸中意外的平静。
但在彼此交融的那晚之后,有些东西已经变质了。
或许那时,肖尚可安慰自己,一个秘密而又绝对忠诚性伴侣并不好找,何况裴安这种多功能的精品型。
不过那也仅仅是一种安慰,肖悲哀的发现,他已经下不了手了。
他无法亲手杀死裴安,结束这一切,他没有勇气。
就好像并不是所有厌世的人都有勇气自杀一样,冷静与理智告诉肖,决定必须先于行动,可要知道,有时候决定也是一件让人痛苦的事情。
“你不该拿自己的生命开玩笑。”裴安低沉的声音唤回了肖的思绪。
肖摇摇头,凝视着裴安。
从见到那个男人的那一刻,裴安便已经知道了。
肖要杀他,如果他自己无法下手,便借他人之手除去自己好了。
日日陪伴在肖身边,裴安怎会看漏他的矛盾与挣扎,裴安只是贪婪而自私索取,他甚至有些残忍的看着肖不安而无动于衷,只要能留在肖身边,哪怕多一刻也好,他已经无法在乎其他了。
这种疯狂的执着直到肖倒下的一瞬,如同倾盆冷水浇下,如同晨钟暮鼓乍响。
他曾经天真而痴傻的自信,并把肖的顾虑不以为然。
他想,我怎么会伤害肖呢?我一定也不会伤害他呀……这样的话,放纵自己,忽略肖的意愿,满足自己的欲望吧。
那种愈见疯狂的执着在那一瞬被打碎。
裴安幡然醒悟,原来……自己的存在,本身就是一个错误。
——能够带来伤害的,就是他本身的存在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