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书名: 西风碧树 作者: 碧树 分类: 都市

        "公子,御史裴严在书房跟皇上争执起来了,定王请您去解围呢。"小元子跑过来,小声道。

        真有不少不怕死的大臣啊。我轻叹了一声,从修剪的菊花前立起身来。让我曲意奉承蕴明是件难以做到的事,不过看到一向对他冷如冰霜的我能够亲自为他培植菊花,蕴明就已是欢喜万状了。"嘉木,我要你爱上我。"昨天晚上,照例在我身上发泄了他过剩的欲望和暴躁后,他在我耳边轻轻地说,"你永远都是朕一个人的。"

        然而我仍然没有回答他,只是说服自己拉过被子,盖在了他赤裸的身体上,这个动作竟然让骄傲的离国皇帝有了一种受宠若惊的感动:"嘉木,你居然也会关心我吗?我还以为,你仍然在找机会杀我呢。"

        "我不会杀你的。"我说,没有向他解释原因。不过我心里知道,除了南胤的光南之地,天下几乎一统,杀了他,只怕又要生出事端来。

        于是我勉强挤出一丝笑意:"嘉木的心愿,是皇上每天都开心。"

        "嘉木......"平日的暴君此刻竟像个欢喜的小孩,激动地抱住了我,刻意爱抚。可惜,他表达爱的方式,却是我不变的痛苦。

        蕴成说得没错,我可以影响那个帝王的喜怒。这些日子来,由于我态度的软化,所有的人都看到蕴明的暴虐在一天天减少下去。

        "皇上对木头公子的宠爱,真是任何人都无法比拟的啊。"

        "听说皇上也是为了木头公子,才冒险去攻打胤朝的......死了多少人都不在乎。"

        类似的窃窃私语总是被我听见,不过确实也否认不了了。残酷的南北战争,竟然是为了我这个男人。那些血,我擦不干净。

        "皇上正在气头上,公子当心!"小元子追上我走向御书房的脚步,提醒着。其实他也不过是转述蕴成的话罢了。我知道裴严是蕴成"定王系"的人,素有刚正不阿之名,总是要想个办法保全的。

        还没走进御书房,我就听见裴严大声叫道:"皇上,微臣死不足惜,但是平安洲乃是大离帝国命脉,实在不能随意处置啊......"

        "还愣着干什么,拖下去,打他一百廷杖!"一百廷杖足以把人活活打死,蕴明显然是怒极,犹自不甘地把手中的茶杯朝着裴严扔了过去。

        茶杯在裴严身前石板地上破裂开来,碎磁片和滚茶四溅,有几滴飞溅到了我的脸上。

        "嘉木,你怎么来了?"蕴明见我,吃了一惊,赶紧拉了我的手坐在他身旁,"烫着没有?"

        我摇摇头,感觉得到在这个过于露骨的动作下,裴严望向我的鄙夷的目光。不过我还是装作不在意地拣起了地上被揉皱的奏章,静静地向蕴明问道:"皇上就是为了这个要打死裴御史?"

        "哼,他主张把平安洲划给信阳府,反倒说朕划给渭南郡是偏袒林国舅,以天下大事为儿戏,你说这样诽谤君上,还不该打死么?"

        蕴明说话的时候,我已经草草地看了一遍裴严的奏章,虽然风骨凛然,却也才具略逊。平安洲是胤朝最大的商业码头,膏腴之地自然是各个府郡争夺的目标,何况在离国大封诸侯的情况下,各个府郡俨然是各家贵族的属地,不争得头破血流才怪。裴严主张划给信阳府,固然是从地理民风来推理,却没有考虑到其中千丝万缕的家族关系。想到这里,我微微冷笑:"其实平安洲划给哪个府郡都可以,只要他们每年上交朝廷三百万金株就好了。皇上只需派一个专署大臣去,钦差清查,三年一换,谁也别想在那里中饱私囊。要是谁都不敢接,便由皇上直接辖管吧。"

        "嘉木的意思......"蕴明看着我,忽然微笑了,一向戏谑的眼光里有了赞赏,毕竟三百万金株一交,得了平安洲也是大亏空,何况还有朝廷钦差清查。"朕一时竟没有想到,果然是个好办法。"

        "那皇上怎么赏赐我?"我竭力装作欢喜的样子,暧昧地笑道,"皇上,这个老脸在这里碍眼,赶他走吧。"

        "还不快滚!"蕴明早已不耐,朝裴严吼道,终于免了他的廷杖之刑,饶了他的命。

        "臣错了。"裴严居然恭敬地跪下磕头,然后抬起头正对着我们说,"皇上不是为了林国舅谋私利,想来林贵妃已早不在皇上眼中了吧。"

        "公子的脸好苍白,是不是冷了?"小元子紧张地跑过来,"要不奴才给公子换个地方晒晒太阳?"

        "不用了,给我取点酒来。"我懒懒地趴在春凳上,四周茂密的桂树遮住了我的身影。每当不想动弹的时候,我就宁可躲在这别人看不见的树丛中,免得又面对别人那种暧昧的眼光。其实,我的心中,是完全没有别人以为的那么坚强和漠然啊。

        小元子取酒去了,周围已没有人。

        一阵脚步声由远而近,应该是应召去御书房议事的官员。自从蕴明在凌阳宫久住之后,就有不少政务是在这里的御书房处理的。这也是蕴成能够时时进宫来看我的原因。

        我趴在那里,没有动。他们跟我,已是完全不同的命运。

        "裴大人,听说当真是前胤那个妖孽救了你?"一个官员的好奇地问。

        "唉......"裴严叹息了一声,"不错。这前胤的嘉木皇子当真不简单,当着人也能和皇上亲密......"

        "哈哈,否则怎么能够迷惑皇上?"那官员压低了声音,"若不是使了些下贱手段,皇上又怎会冷落诸位嫔妃,对他一个男人迷恋不已?胤朝出了这样的妖孽,怎么可能不亡国?"

        "言之有理啊。"裴严继续叹道,"可惜了翩翩风仪,可惜了满腹才华,竟是这般下作。胤朝皇族的祖宗,恐怕在九泉之下也无法安生......"

        语声渐渐远,然而我却被完全冻僵了。心底里的痛已经麻木,只有无边际的寒冷浸上来,淹没了我,淹没了我。

        裴严,他可知道,为了救他,为了发泄出蕴明心头积压的暴虐,我被蕴明在御书房里折腾了一个晚上;书桌上、地板上、甚至柱子上,都沾上了我的血,让我后来的一天一夜都无法动弹?可是,这换来的是什么,是刻毒的咒骂和鄙视啊!蕴成,蕴成,你要我做的一切,就是用这个来补偿么?

        蕴成,如果你真的在乎我,就不会亲手引导我走进这个深渊啊。原来,他只是利、用、我。

        笑声,从我的口中逸出,笑得我不住地呛咳起来。

        "公子,受凉了么?"小元子取了一只酒壶一只酒杯过来,"奴才......"

        "别跟着我。"我从春凳上坐起,一手持壶一手持杯,朝后花园走去。

        此时此刻,我只巴不得世界上的人都看不见我。

        独自走到后花园的角落里,我才无力地在一块山石上坐下。倒了一杯酒举到唇边,一饮而尽。巴不得就此醉了再也不用醒啊。

        灼热的酒意延着喉咙下滑,却猛地勾起了内心的刺痛是"明月",胤朝贵族最喜欢的"明月",曾经搀了毒药要我以死保全尊严的"明月"啊。可是,如今,我的尊严早就被所有的人剥下、撕裂、踩在脚下,就像每天晚上我的衣衫一样了!

        胸中一阵大痛,痛得我竟直不起腰,哇地一声,一大口鲜血喷了出来,一部分正喷在手中的酒杯里,堪堪有小半杯。只来得及把那酒杯放回山石上,我就昏倒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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