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陛下赐的御酒到了。”一个小宦官颤巍巍地说着,声音里还带着哭腔。
“先放在那里吧。”我没有抬头,双手也没有离开身前的琴弦。穷数年心血,我自谱的这曲《逍遥游》已完成大半,然而看来我已经不可能完成它了。
可惜了这首好曲子,想必世间再无人能谱出来了吧。我有些落寞地笑了笑。世人都说南胤朝的鄢陵王性情高傲自负,看来我这种脾气到死也是改不了。
远处的厮杀声已经越来越近了,让我再无法宁定心绪继续谱曲。我看了看身边几个战战兢兢的侍从,淡淡地说了声:“你们各自逃生去吧。”
“陛下吩咐,要奴才们亲自服侍殿下饮下御酒。”虽然南胤朝危在旦夕,这几个死心眼的宦官仍然念念不忘父皇的命令。
“你们怕我不肯死么?”我冷笑着,并不看他们,只随手拿起了那只玉爵。酒是好酒,南胤朝皇族最爱的“明月”,清澈的明亮的液体散发着诱人的香味,即使掺了毒药也仍然如月光一般皎洁。
把那杯毒酒在手中转了转,仿佛欣赏那名樽美酒一般,我轻轻地把酒杯放回了原处。
“殿下……”那几个宦官本待完成使命后好去逃命,见我不饮,犹豫着不知如何是好。
“告诉父皇,我不会辱没了南胤皇室的尊严。”我脸上没有什么表情,然而口气已经颇为不满。并不是怕死,只是突然冒出一个曲谱的断章,舍不得不记录下这美妙的灵感而已。
快写啊,天翻地覆就在顷刻,我的时间已经不多了!尽管预料得到,我死后这曲谱多半会在兵火中焚为灰烬,我也顾不到那许多。
正持笔在纸上疾书,不妨一个人冲到了我身前,一把抽走了我手中的毛笔,恼羞成怒地叫道:“都这个时候了,你居然还在做这些无聊事情!”
我的手上沾了一片黑墨,不满地抬起头来,却正见到大哥嘉燠愤恨欲狂的脸,赶紧站起身来:“太子……”
“不要叫我太子,我当不起!”嘉燠失控地抓住我的琴砸在地上,让我心痛地皱了皱眉。“南胤要亡了,要亡国了你知道吗?我真不明白,你这样没心没肺的木头,为什么父皇还要赞你为‘国宝’!”
我垂下眼睛,不说话,也实在是无话可说。这些年来,南胤一直在北离帝国的威压之下卑躬屈膝,苟延残喘,其实亡国是迟早的事情。
“可是你知道他们为什么这么快就动手吗?”太子嘉燠忽然一把揪住了我的衣领,“都是因为你,都是因为你!如果你当初没有得罪北离的使者,他们不会现在就派兵!”
我侧过头,不去看太子嘉燠烧红了的眼睛,仍然没有出声。半年前父皇让我负责接待了一批北离的使者,然而其中一人竟然对我调戏猥亵,让我狠狠地刺了一剑。虽然从此北离南胤交恶确实以此为导火索,但若是再来一次,当时羞愤到疯狂的我一定还会毫不犹豫地再刺一剑。
“为了南胤,你为什么就不能牺牲一次?”太子嘉燠摇晃着我,疯狂地叫道,“我费尽千辛万苦才当上太子,如今胤朝却要亡了!那我以前的努力还算什么?”
是啊,嘉燠为了当上太子,不惜牺牲了自己的亲兄弟和爱妃,如今却连一天皇帝瘾也过不成,他的失落感应该是最大的吧。想起他以前争权夺利的丑态,我不由微微冷笑了。
“你也嘲笑我是吧?”嘉燠忽然残忍地笑起来,“你这个样子,连父皇都害怕你落入敌手,专门赐了毒酒,我就让父皇安心吧!”说着,他一手捏住我的下颏,一手举起玉樽中的毒酒朝我口中灌了下去。
我没有挣扎,从一开始我就做好了殉国的准备。烈性的毒酒从我的唇齿间灌下,如同火焰一般沿着喉咙和胸腹烧灼。我闭上了眼睛,却依然能听见北离士兵渐渐靠近的脚步。就这样死在太子手中吧,至少不会成为北离的俘虏而蒙受羞辱……
唇边的玉樽忽然跌落下去,捏住我下颏的手也蓦地松开。我勉力睁开眼,正看见太子嘉燠胸前的半截剑尖正迅速抽离,他胸口喷出的血染满了我的青衫。
恍惚中忽然有一个人走近了我,然而毒酒已经发作,我看不清他的脸,只能用最后的力气轻蔑地向他冷笑着,就此再也没有了知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