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死亡迷情之卷
书名: 仇鬼豪战录 作者: 九鬼 分类: 玄幻

        狼神的血滴救了我一命,一枚火球打在我的后脑勺,把附在我头发上的血滴甲给汽化了,而我只是感到一阵晕眩,身体却丝毫无伤。还好打过来的是火球,让狼神的血滴吸收了它的热能,如果被精灵惯使的冰球击中后脑,恐怕我就一命呜呼了。

        当盖比被押进来的时候,我赶紧下阶为他松绑。虽然他的队伍中有人使用卑鄙的手段伤害我,但他并没有趁机夺取我的性命,显然这不是他的本意。仔细想一想,在那个当儿,身为一个佣兵的他能够在报酬的利益与战场上的义理之间做这样的选择,已是难能可贵。我不能以战俘的身份对待他,反而应该力邀他加入独眼旗的阵容。

        “希望你能为独眼旗效力。”

        “独眼陛下,我很愿意为你效命,但请你答应我一个要求。”

        “独眼陛下”,这个称呼真有意思,他似乎以知道我生前的一些背景,所以才会如此的称呼我。盖比希望我不要让他与精灵对阵,他认为,自己虽然身为佣兵,但永远是精灵族的一份子,不管发生什么事都不该跟自己的族人刀剑相向。我答应他的要求,让他带着手下一队轻骑兵加入独眼旗的阵容。

        认识盖比之后才知道,其实佣兵也未必都是见利忘义的冷血战士,即使都是为了生活,能够认清自己生命本质的人一样可以有所战,有所不战,并不是每一分放在面前的钱都毫不思考的接受。如果不能清楚自己的本质,那就只有被选择的份,失去命运的主宰权之后随波逐流,处处听命行事,浑浑噩噩的过日子。精灵如此,人类如此,我想僵尸亦将是如此。

        除了盖比这员大将之外,我们还抓到了精灵公爵萨尔,以及他精灵小队的众多成员。面对这批精灵俘虏的处理我迟疑了许久,如果我将他们杀掉,那万箭森林在短时间之内再也没有能力主动出击,可是这么一来,精灵们对独眼也好,对圣御林·昆也好,新仇加上旧恨,恐怕永远都无法平息。

        盖比说,如果我们想要成为一方之霸就暂时不该与精灵开战,最好是将他们释放回去,试着争取大地之门方面的一些好感。我知道他是站在精灵的立场说话,但事实上我的想法跟他一样,我并不想攻击万箭森林里的精灵,也不希望再与精灵们起争端,放走这批俘虏对我应该是一点损失也没有,呃,严格来说,可能损失了些许僵尸的气质吧。

        解决完大批精灵俘虏的问题之后,被带上来的是一个肥胖的半精灵,我的脑海中马上出现一串名字。“古尔沙沙!”不晓得为什么,我一看见这肥胖的半精灵心中就涌现一阵阵的怒气,没有来由的忿怒让我感到不安,我是否忘掉了一些事情呢?还是只因为这个人的外表不讨喜而感到不耐烦呢?

        “你就是那个处处与圣御林·昆作对的商人,古尔沙沙?”独眼极力去回想,眼前这个半精灵商人究竟做了些什么?

        “冤枉啊,独眼鬼熊……”

        “请称呼我独眼陛下。”

        “是,独眼陛下,冤枉啊,我只是个奉公守法的商人,做些小买卖维持生计,怎么可能会与光荣帝国的王子圣御林·昆作对呢?”

        古尔沙沙见到独眼之后终于松了一口气,善于察言观色的他,发现这个独眼僵尸虽然身形外表与圣御林·昆几乎相同,但是他的眼神表情却大不同于圣御林·昆那种盛气逼人的感觉。

        “你还要狡辩,我听铜哨子酒吧的雷欧说,你们良心市场因为圣御林·昆的失踪大肆庆祝,刺杀圣御林·昆的计谋难道不是你策动的吗?”成为僵尸以来,独眼一刻都没有忘记要找出自己的死因,而现在是第一次距离答案如此的近。

        “独眼陛下,你冤枉我了,我只是个商人,手下连一兵一卒都没有,我如何能主导暗杀的计划呢?如果说良心市场有人参与这件阴谋,那也应该是佣兵头古斯塔呀。”古尔沙沙想要撇清自己与谋杀计划的关系。

        独眼一听古尔沙沙这么说,回过头望向鲁尔巴与盖比,见他们两人都是微微摇头不表同意,这就让古尔沙沙有点紧张了。

        “盖比啊,你要帮我讲句公道话,你们精灵比我更清楚这件事情的来龙去脉,是精灵国王派出六名杀手做的吧,精灵国王帕德威尔跟你的关系这么好,他应该有跟你说过吧,连我这个局外人都知道,这六个刺客其中还有公主的贴身侍卫米拉娜呀,不是吗?”

        “……”盖比皱起眉头不知如何接话。精灵族真如古尔沙沙所说深涉此事,但那也是大地之门的秘密决策,他自己不过是个佣兵,怎么可能会知道精灵族派了几个杀手参与计划呢?盖比这回可真是见识了古尔沙沙这种狡猾的谈话技巧,因为现在场中就只有他一个精灵,古尔沙沙这么说,听起来好像所有跟精灵有关的事盖比都该知道,而自己却成了局外人。

        “米拉娜是谁?”独眼没有理会古尔沙沙布下的谈话陷阱,反倒是忍不住要再追问这精灵女子的事。

        “独眼陛下,你怎么可能忘了呢,米拉娜就是精灵公主亚兰的贴身侍卫,'绝情箭'米拉娜呀。其实我本来也不晓得这些事,都是听古斯塔说的,所以我才认为古斯塔是真正参与这件阴谋的人。”古尔沙沙发现,独眼记得的事情并不多,而且在身边的人对圣御林·昆的事迹也不甚了解,所以状况不如他事前想像的那么危险,谈话中可供他发挥的空间其实是蛮大的。

        “公主亚兰……”独眼脑海里出现一个紫色装扮的身影站在城楼上,这精灵公主眨着一对晶莹的大眼睛望着自己,眼神里藏不住略带罪恶的羞涩情意。独眼想起来了,自己还曾经怀疑这是一种摄魂的法术,不过事后证实并不是他所想的那样。

        “独眼陛下,你知道的,精灵族中一直都流传着一则谣言,说圣御林·昆征伐万箭森林背后真正的目的是为了要得到公主亚兰。”古尔沙沙看了盖比一眼继续说。”所以精灵国王让公主的贴身侍卫米拉娜带领五名顶尖的精灵战士前往刺杀圣御林·昆,这种行为虽然卑鄙,但动机似乎是有迹可循呐。”古尔沙沙一边讲述着圣御林·昆的死因,一边身体又开始不住地晃动,眼睛也眨个不停。

        “你乱讲!明明是圣骑士·修要抢夺我们独眼老大的王位,才会做出这种下流的事,干精灵族什么事?”鲁尔巴其实也是从酒保雷欧那边听来的谣言,但他就是受不了古尔沙沙那种讲话的调调,非要出言相驳不可。不过鲁尔巴这话一出,古尔沙沙的身体立即停止摇晃,眼睛也停止眨动。

        “我说鲁尔巴啊,你也不能以结果来论定圣骑士·修的动机,圣御林·昆失踪,拉尔大帝又因病无法视事,光荣十字会不能一日无人领导,你总不能说谁坐上那个位置谁就是暗杀计划的主谋者吧。也许是,也许不是,总之光荣十字会的权力倾轧我不清楚,我古尔沙沙只是个商人。”那身肥肉又开始晃动了,说到后来似乎这件事真的与古尔沙沙一点关系都没有。

        “哼!老大,别跟他多说,把他押在地牢,关个几十天瘦掉他两圈肥油,我就不信他不说实话。”

        独眼被这一来一往的对话搅乱了心情,事情好像有点端倪了,却又还不见全貌,对于面前这个狡猾的商人一时间也找不到罪名,若是就这样子将他关在地牢,恐怕有损独眼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一点点名声。于是独眼将古尔沙沙放回他在信心之城的住所,并派人严加看管,不准他任意离城。这时盖比忽然想到了一件事,于是赶紧向独眼禀报:“地牢里有一位鬼影谷的大将,还请独眼陛下处置。”

        “真的?快带我去。”

        盖比说的那员鬼影谷的大将正是骷髅兵长亦废。

        信心之城的地牢位于城中阅兵楼的地下室,阅兵楼是全城最高的建筑物,建在靠近皇冠河边的岩层上,由白色岩石堆砌的楼塔在约莫三层高之处打开成为阅兵台,这居高临下的平台隔着石雕的栏杆正对城内最宽广的一条街道,顾名思义这里是出征前校阅部队的地方,城主官邸与阅兵楼是一体的,位于阅兵台的背面,除了地面上的岩石建筑之外,阅兵楼的地下建筑也颇为可观,一座可以容纳数百人的地牢,以及堆放大批物质与财宝的仓库,绕过仓库之后还有一条秘密的通道经由皇冠河底连往河中的蓝城。

        独眼一行人拿着火把来到地牢,这地牢关的是两种人,一是战争抓到的俘虏,以过去的情况来说,大多是一些精灵战士或法师。另一种是违反光荣十字律法的人类。通常后者要比前者多出好几倍,而下场也悲惨得多。

        信心之城在精灵族统治之后,这座地牢里的囚犯不论是精灵或人类就通通被释放出来,不过即使目前没有囚犯,独眼见到这阴湿的牢笼一间间地挤在一起,以及地上零零落落被破坏丢弃的刑具,其实也不难想像囚犯待在其中的悲惨生活。众人的脚步踩在迂回狭窄的小道上发出湿黏的水渍声,啪答啪答地在深黝的空间中回响,更突显了牢笼中的绝望气氛。

        盖比一面向独眼叙述抓到亦废的经过,一面带着众人往亦废的牢笼走去,独眼听到盖比对“净魔栅”的描述,非常担忧亦废的安危,于是脚下的步伐就越走越快,终于在盖比的指引下找到了一具被锁在“净魔栅”中的黑色盔甲。独眼在火把闪烁的光耀下勉强认出这黑色盔甲,正是亦废的死亡深渊没错,见它这时双脚屈折被双手环抱,头则埋在胸中,全身被粗大的绳索紧紧地捆绑,塞在只有半具棺木大小的”净魔栅”里,盖比领着独眼、鲁尔巴等一行人走到这金属制成的栅栏前,栅栏里的黑色盔甲丝毫没有动静。

        “死了?”是疑问,也像是肯定,鲁尔巴曾经远远看过这位鬼影谷的大将,不过现在看起来像是一具废铁。

        “快将这铁栅打开!”独眼还抱着一丝希望。

        这净魔栅原本就不是拿来施加在人犯身上的刑具,所以也没有锁头的设计,盖比将缠绕在铁栅的链条解开之后掀起栏栅,双手一推把那具黑色的死亡深渊翻倒在地上,盔甲在泥地上滚了两圈撞在牢笼上,发出“匡!”的一声金属回响。

        “里面是空的?人逃走了?”梅莉尔惊讶地说。

        “蠢材!你刚才没听盖比说他是个幽灵吗?”鲁尔巴高举火把瞪着梅莉尔说。

        “死贼头!幽灵更容易逃呀!”

        “你懂什么!”

        “你们给我住嘴!”鲁尔巴与梅莉尔怔住了,独眼从未这么怒气冲冲的对着他们吼叫过。

        “快把那些绳索解开!”

        “是!是!”盖比跟鲁尔巴两人手忙脚乱地将亦废那身黑色盔甲上的绳索解了开来。

        鲁尔巴在松掉最后一条束缚的绳索后立即就向一旁逃开,即使曾经是战场上的胜利者盖比也不敢大意,全神贯注在这具黑色的魔法盔甲上,紧盯着它,就怕忽然间跳出什么意外,不过这具死亡深渊宛如失去了主人般瘫软在牢笼的泥地上,一点反应都没有。

        独眼将狼牙棒交给立在一旁的哈玛,手拿火把向前蹲在盔甲旁边,藉着火光透过它唯一的出口,面罩上那两个眼窝,仔细查看盔甲内部。忽然独眼听到一丝微弱的声音从盔甲里传出来……

        “嗄──”

        “亦废,你还在吗?”

        “嗯……”盔甲传出的声音十分孱弱,以至于在场只有独眼一人听到。

        “振作一点,亦废。”独眼将火把移开后,从眼窝里可以看到两个忽隐忽现的光点。

        “嗯……我……”

        亦废好像有话要说,独眼将耳朵俯近,想办法了解亦废要表达的意思。一旁的鲁尔巴与盖比等人见亦废已经没有能力再伤人都松了一口气,慢慢围上来,好奇地望着这具空洞却又是蕴藏生命的黑色盔甲,不过他们很快就遭到独眼斥退。

        “你们通通离开这个地牢,去做自己该做的事。鲁尔巴负责到市街上去安顿城民,盖比负责重新布置防务,梅莉尔负责清点城内留下的物质,哈玛,你派人回瞰阳坡了解族人的状况。”

        “老大,那你……”

        “我?你要分派工作给我吗?”

        “喔,不是不是,我是说,你要一个人跟这个幽灵留在这里?”

        “还是你想留在这里,我去安顿城民?”

        “吓!不要不要,我这就上去了。”鲁尔巴连连摇手倒退,跟随盖比回到城中去执行独眼交代的任务。

        地牢里恢复了之前的宁静,独眼将亦废扶起斜靠在墙边,自己也席地而坐。昏暗的光线,湿冷的空气,让二人感觉到周围的时间被冷却了,凝滞住了,只有靠远处偶尔传来水滴滴落地面的声音,才能确定时间还在流动。

        “看起来你差点就死了。”独眼打破黑暗中的宁静。

        “呵。”亦废还没恢复元气。

        “你还笑得出来?”

        “为何笑不出?”

        “死了,不就什么都没了,那还笑得出来吗?”独眼想到圣御林·昆的遭遇。

        “消失了?”

        “是啊,就在这个世界消失了,你曾经有过的东西都变成别人的了。比如说,比如说,比如说你这身黑色盔甲。”独眼差点想不出来亦废若是死了会失去什么。

        “我就是盔甲,盔甲就是我,我不会失去什么,只有失去了杀戮的权力。”

        “权力?”独眼不懂,但亦废其实也是不久前才懂。

        “是杀戮的权力。我若就这样子消失,我就再也不能享受杀戮的快感了。你呢?如果你死了,你会失去什么?”

        “现在吗?让我想一想。”独眼从他身上的每一件物品开始,护心甲、狼牙棒和破碎的破布衣,接着想到身边的伙伴,鲁尔巴、梅莉尔、哈玛以及刚认识的盖比,最后想到一些无形的“权力”,他是豺狼人的族长,现在也可以说是信心之城的城主,以及他尚未完成的心愿,替圣御林·昆讨回他该得的皇冠。独眼发现,如果他死了,将会失去很多东西,不论是有形的还是无形的。

        “怎么?很多吗?”亦废看独眼久久不发一语,想必这僵尸已经拥有许多了。

        “很多。”

        “跟你生前比起来呢?”

        “你也知道我生前的事吗?”

        “听过一些,不太清楚。”

        “我想我生前失去的一定更多,而那些东西我很可能再也拿不回来了。”独眼想到了他的双刃巨斧,当然,还有他的皇冠。独眼接着说:“我听左军大将铁臂说过,僵尸会越来越像人,拥有一大堆私人的物品与欲望。我想就像拖尸队的长毛一样,想要得到,又害怕失去,自然面对死亡就笑不出来。幽灵呢?你不会想要拥有一些自己的东西吗?”

        亦废挪动身体,让自己坐起来,不再斜靠在墙壁。他没想过这个问题,他一直认为盔甲就是自己,自己就是盔甲,所以除了那把镰刀之外,他没有任何属于自己的东西,他也不会想要将某件物品占为己有。”不会,那些东西对我完全无用处,我只享受感觉。将收割者之镰刺进躯体的感觉,还有被刀剑砍在身上的感觉。”亦废说着说着身体忽然不自主地震了一下。

        “可是‘感觉’看不见、摸不着,瞬间就不见了,怎么‘拥有’?怎么‘享用’?”

        “瞬间就不见了,又如何?难道你拥有的东西是永恒存在的吗?有什么事物是真正永恒存在的吗?没有,没有一件事物是永久不变存在的,随时随地在变动,没有不死的鬼族,诞生、死亡,复活之后还是要面对死亡,哪里有永恒?全世界都是‘瞬间’,有谁不是在享受瞬间的感觉呢?”

        “没有永恒……吗?”

        “王。”

        “王?鬼影谷王?”

        “只有王是永恒的。”

        “……”

        “只有永恒不灭的存在才能拥有,除了王之外,没有一个人有资格真正占据什么,因为一切都是变动的,都是随时会消失的。我们只是在享受瞬间的快感而已,所以毁灭并不算什么。”

        “包括毁灭别人跟毁灭自己?”

        “没错。”

        独眼没听过这样的说法,很新奇,但他还是无法接受“毁灭并不算什么”这种观念,他确确实实感受到自己所拥有的一些东西,被毁灭,被掠夺都是他无法忍受的,即使是圣御林·昆所拥有的也是一样。

        谈话间,地牢远处传来一阵急奔的脚步声,随即在牢笼前出现一名士兵,上气不接下气地说:“报告独眼陛下,有一大队僵尸正向我们靠近,盖比将军不知是敌是友,请独眼陛下定夺。”

        “好,我这就过去。”

        “还有,梅莉尔将军说,她已经找到了这位……这位将军的镰刀。”

        “很好。亦废,你就跟着这位士兵去拿回收割者之镰吧。我先上城墙看看,是谁来到这里。”

        “嗯。”

        往信心之城移动的正是奉命支援攻城的军团长二头。他又迟到了,两天前独眼就已进城,之后梅莉尔立即在城墙上插满了独眼旗,对于来到城下的二头而言,这又是一幅刺眼的景象。不过,对于鲁尔巴与盖比他们而言,城下这位双头四手的僵尸军团长带给他们震撼更大。

        “独眼!开门!”二头指向城墙的那只右手手腕缠绕着”镖头九节鞭”,怒气冲冲一副来者不善的模样,震天的吼声让站在独眼身旁的鲁尔巴本能地倒退了一步,深怕那缠绕的怪异兵器暗藏着什么危机。

        “……”

        “独眼!你敢抗命!你给我下来!”

        “是。”独眼不想开门,也不想下去,理智告诉他不需要再理会城下这个僵尸,但是独眼的意志抵抗不过僵尸服从的天性,面对二头的命令,一句应答脱口而出,只是独眼把声音压得好低,周围没有人听到,除了鲁尔巴……

        “老大……”

        独眼似乎没有听到鲁尔巴的呼叫,转身就要下城墙去开门,鲁尔巴不了解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紧跟在独眼身后走下城墙背后的阶梯。

        “老大,你怎么了?”

        “老大,老大,那怪物为什么对你这样凶巴巴的?”

        “……”

        “他是来挑衅的吗?”

        “他是僵尸军团的军团长,我的顶头上司,二头。”独眼停下脚步垂着头,显得有点气馁。

        “军团长?我看他身后的僵尸绝对不超过三千,以我们现在的实力这些僵尸根本不是对手,何况我们还拥有一座城池,你干嘛听他的?”鲁尔巴挡在独眼身前不让他再往下走。

        “因为我是左军锋将,我是僵尸,僵尸就是要服从。”

        “不过你现在是豺狼人族长,又是信心之城的城主,我们与碎花堡的艳凋零一样已是一方之霸了,不需要再听鬼影谷的号令了,不是吗?”

        鲁尔巴说的独眼心里也晓得,只是他一听到二头的命令身体就无法违抗,口中答应,脚步也不由自主。虽然这阵子独眼尽力要扮演好两个角色,而一度他也以为自己已经成功了,没想到一旦面对鬼影谷的命令,他还是束手无策。

        “不可能……不是一方之霸,因为,我是僵尸……”

        “可能!一定可能!老大!你醒一醒啊!艳凋零可以,你没有理由不可以,你绝对有足够的力量自立门户。”

        “力量?”

        “对呀,你有狼神兵,你有信心之城,还有盖比,最重要的还有我鲁尔巴,我鲁尔巴是不会轻易被打败的呀。”

        “噗──”独眼心想,这节骨眼还有心情说笑的大概就只有鲁尔巴了,他不知道鲁尔巴心里可真是这么想的。

        “老大,别理他,让他自己去想办法,我们不需要再把辛辛苦苦打下来的地盘让给人家,以我们的实力守住这座城池绰绰有余啊。”

        “我们的实力?地盘?”独眼脑海里闪过一幕又一幕的念头,一瞬间似乎有了结论。

        “对呀,对呀,你要去拿回你的皇冠,而我们……我们拿我们应得的财宝呀,你若再把这座城池让出去,你说手下的人会怎么想?”

        鲁尔巴说的没错,上次放掉雁鸣坪是因为还有一个更大的目标,信心之城。这次如果只是因为城下那队僵尸而放弃信心之城,恐怕就说不过去了,那么独眼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一点力量很可能就瓦解掉了。独眼一直只想到自己的问题,这一点之前倒是没考虑过,经鲁尔巴一提醒,独眼也不禁点点头表示同意。

        “独眼!你还不快开门!看我等一下就把你的眼睛挖下来!”

        城外又传来二头的吼叫声,独眼推开鲁尔巴身不由己又往阶梯下走去,留下一脸错愕的鲁尔巴,因为他以为独眼老大已经被他说服了,没想到城外的一声吼叫又把独眼的魂魄给叫离了心智。而在城墙上监视的盖比与哈玛看见城门已开,这时也循着楼梯与鲁尔巴一起来到独眼的身后一列排开,梅莉尔则继续留在城墙上指挥弓箭手。二头看独眼开城门之后就要走进去了,没想到后面又出现一群人,仔细一看有精灵、半精灵还有豺狼人,他们排成一列将独眼簇拥在中间并挡住城门的去路。二头虽然凶猛,但衡量现状后,一时也不敢硬闯。

        “独眼!你在干什么?让开!”

        “……”独眼的身体微微的晃了一下,不过他没有让开,他听到后面传来一阵唏唏嘘嘘的声音,是鲁尔巴。

        “老大,挺住,挺住。”

        “独眼!你敢抗命!”二头见独眼竟然对自己的命令不为所动,立即四条手臂分别抖出四条镖头九节鞭,“啪!”四击齐声硬是在地上划出四道刻痕分别指向独眼四人,就当鞭击引得尘土飞扬之时,鲁尔巴、盖比、哈玛也各自抽出兵刃与眼前这只双头四手的怪物对峙,战斗一触即发。

        “老大,撑下去。”那唏唏嘘嘘的声音又出现了。

        “二头,我不能让开。”独眼的理智这时占了上风。

        “啪!”独眼这话刚出口,一条铁鞭就砸在面前不到一步远的地上。豺狼人哈玛抡起弯刀已经跨出步伐马上又被身边的盖比拉了回来。

        “你竟敢抗命,你就等着粉身碎骨吧。你最好搞清楚一点,违抗我的命令就等于违抗鬼影谷的命令。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你到底让不让路?”

        “力量,老大,我们有足够的力量。”

        “力量,二头。”独眼脑子一阵空白,有点茫茫然。

        “力量?”这句话把二头的两个头也给搅混了。

        “力量就是规则啊,二头。是你告诉我的,你自己忘记了吗?”独眼至此完全清醒了。

        “好!那我们就看看今天谁有力量!”二头出其不意四条长鞭同时舞向空中,见四条九节鞭各带镖头各走各的路迳,分别往四人袭去。独眼与盖比侧头避过,鲁尔巴向后一个跳跃躲开镖头,哈玛则是举起弯刀拦挡。不料那九节鞭像是长了眼睛的铁蛇,牢牢将弯刀缠住,二头臂力强劲,一个拉扯哈玛立即弯刀脱手被甩落在一箭之遥。

        “住手!”是亦废。

        亦废拄着收割者之镰一步一步来到二头面前,看起来元气尚未完全恢复过来。二头一见亦废立即四条长鞭倏然收手卷在腕上,两张脸上尽是茫然。二头心想:莫非独眼真的接到鬼影谷王特殊的命令,否则为什么连骷髅兵长亦废也在城内。难怪枯叶青会要自己来支援信心之城的攻击,这场战斗并不是一个僵尸锋将的临时起义,而是鬼影谷大战略的一部份。二头越想越不安,他开始怀疑,自己的地位早就被独眼所取代,因为这个僵尸锋将一点也不畏惧他,甚至于还要与他“比力量”,数百年来他从未受过这样子的挑战。

        “这里已经是鬼影谷的势力范围了,为什么还要再拼斗?”亦废心中其实也是不解,为什么独眼会打进信心之城,又为什么二头也来到了这里,并且双方在城门前打了起来。

        “……”二头心中有太多的顾忌,这次轮到他当沉默者。

        “你到这里来做什么?”亦废再追问。

        “奉命支援信心之城的攻城战。”二头实话实说。

        “现在这城池已经攻下,你可以回到你的驻防地了。”

        在鬼影谷的妖兵鬼将里,亦废的地位与能力跟二头是相当的。平时两人互不管辖,也少有交集,从来也没有遇过谁要听令于谁的情况。现在发生的冲突也不在两人之间,只是看来双方一时无法将事故的原委解释明白,亦废必须做选择,而他选择站在独眼这一方。亦废想:不管这冲突的原因是什么,毕竟这僵尸锋将刚刚才救了自己一命,没有理由去维护二头。

        力量就是规则,这句话是二头说的没错,只是他当初在教训独眼的时候没想到有一天会活生生的应在自己身上。以一打四已经是胜负难料了,又莫名其妙的来了一个亦废。二头在情理上,在实力上都落了劣势,除了离开之外好像也没有别的办法。即使他现在用身后的僵尸一拥而上,独眼一群人也可以从容的退入城内,他一样是讨不到好处。而且万一独眼真的负有他所未知的秘密任务,鹵莽的行动吃亏的到时恐怕还是二头自己。

        于是,二头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就转身离开。

        二头离开了,信心之城在鲁尔巴的努力之下也安定下来了。鲁尔巴说,由于我在战后放走了一批精灵俘虏,对原本居住在城内的人民来说起了很大的安抚作用,虽然还是有人不安的离开,但已经不像当初良心市场那样的逃命了。其实不管是人类也好,半精灵或是精灵也好,除非是生命受到威胁,否则没有人喜欢远离家乡过颠沛流离的生活。鲁尔巴这番话让我又想起了雁鸣坪上的那个老头,他是连死都要死在自己的家乡,我完全无法感受到家乡对一个人的重要性,家乡对我来说只是一股窥探的好奇,我的家乡在哪里?

        在信心之城内静养几天之后,亦废开始到城外的平原上去清点骷髅兵,那是之前他所遗留下来的。亦废告诉我,他觉得自己并不属于这里,他打算要回鬼影谷。我没有挽留他,只是托他帮我带一把发光的战鎚回去送给拖尸队队长长毛,离开鬼影谷的这段时间我一直把这件事情放在心上,可是却也一直都没有机会拿到长毛要的发光战鎚.这次是从一位留在信心之城的商人手中买来的,鲁尔巴称他为魔法屋“路奇”,当他们夫妻之前还是沙漠盗贼的时候,常常到路奇的魔法屋去购买冰之箭,所以我一提到发光战鎚的时候,鲁尔巴马上就想到这个人。

        就在亦废刚离开没多久的某一天早晨,我桌上出现一件令人困扰的信物,我确定这不是一般的物品,而是带有某种含意的信物。一条丝质方巾,紫底红花,巾角还绣着一只收翅伫立的飞禽,握在手心一股甜美而熟悉的香气立即扑面而来。

        是公主亚兰?即使这香味如此的熟悉,但我还是不敢确定,可是除了她之外,我想不出来还有谁会在我桌案上留下这紫色方巾。她是如何闯入这防卫森严的官邸,在我桌上放下丝巾,而这丝巾又代表什么意思呢?况且,她既然已经来到信心之城为什么不与我相见呢?

        我一次又一次抚着巾角上的飞禽刺绣,希望能够藉着微弱的触觉找回脑海里一点点残余印象,但是我失败了,除了懊恼之外,我什么也想不起来。

        “这飞禽是否有特殊的含意?”记忆里一片空白,我只有另找出路,想起我胸前这护心甲上的熊头图腾,那么方巾上的飞禽是否也有它背后的意义呢?如果它是属于公主亚兰所有,那这飞禽一定跟精灵族有关,于是我把盖比找来问话。

        “独眼陛下,这只伫立的飞禽是兰尔斯家族的族徽,这兰尔斯家族是精灵族里的第二大世袭贵族,仅次于精灵国王所属的帕德威尔家族。兰尔斯家族里有三名精灵公爵,在独眼陛下来到信心之城前,这里的城主萨尔正是三位公爵的其中之一。”

        我对兰尔斯家族的现况不是很有兴趣,我只想知道这条方巾到底是谁的,放在我的桌上到底有什么含意。但是看到盖比尽心的在报告,我也不好意思打断。

        “兰尔斯家族的居城,苍郁之门,就在绿城以南不远。那里是精灵族控制进入万箭森林的第一道大门,城池的规模仅次于森林南边的大地之门。”

        “喔,那我们去看看。”

        我想,如果亲自到苍郁之门去看看,说不定可以回想起更多事情,不过盖比这时候却有意见。

        “独眼陛下,我们刚拿下信心之城,恐怕精灵对我们的敌意相当高,这时候造访精灵族的领地不太合适。”

        “这你不用担心,我们又不是要大军压境,只是偷偷在外面望一眼。”

        这紫色方巾确是公主亚兰所有,出现在独眼的桌上也有它特殊的意含,不过独眼什么都记不起来了,于是他决定亲自到苍郁之门走一趟。独眼让盖比乔装成一般精灵游侠的模样在前面带路,自己则以魅惑术化为寻常人类的样子跟在盖比身后,他们二人一路从白城经过市街到了绿城,沿途都没有人发觉,于是乎悄悄出绿城之后就往南边的苍郁之门去了。

        苍郁之门是兰尔斯家族的居城,位于信心之城的南方不远处,这座精灵城堡在数百年来的征战中一直扮演着捍卫森林的第一道关卡。精灵族喜欢把自己的城池称为”某某之门”,因为通常整座城堡的结构中实际上由精灵们所建造的部份就只有城门而已,城墙是由自然生长的巨木所构成,而护城河也是原本就流贯于森林里的河川。

        “这也算是城堡吗?”

        光荣十字会的军队最初遭遇到这种城池时都抱持着轻视的态度,并排生长的树林再怎么浓密也比不上石块堆砌的城墙,战士们穿越仅容一人勉强通过的间隙进入了树木构成的城墙。他们企图徒步走过城墙进攻城堡的内部,但是他们没想到这天然的城墙上,树木与树木之间挂满了藤索,而精灵们就在藤索间穿梭并将箭矢准确的从战士头顶射下。

        战士们也尝试从外围砍伐树木,可是就像一般的攻城战一样,在城墙下伐木的战士完全曝露在守方的攻击视野之下,躲在树梢上居高临下的精灵用他们熟练的弓箭或是预备的木头石块攻击入侵的战士。守城方拥有如同传统城堡的优势,甚至于对习惯在树间活动的精灵来说,防御这样子的城墙还更容易得多。

        唯一比较有威胁性的攻击就是用火攻,将大把大把的火箭射向树墙,如此一来是有可能以火焰这种最原始的力量瓦解树林这种最原始的防护。不过对于大多数擅长冰系法术的精灵法师而言,以冰球灭火是最粗浅的技能,因而通常这都是低阶精灵法师负责的工作。

        苍郁之门这座万箭森林中的第二大城总共有三道树墙,幅员相当广大,可说就是一座以主堡为中心的小型森林,一条流贯万箭森林的主要河川,丽川,从城中流过分别在三道树墙前形成三条护城河,同时也提供了城内居民生活的水源。丽川由西向东注入皇冠河,在苍郁之门的西侧形成一明美的湖泊,青蓝的湖水倒映着周围蓊郁的森林,少有波澜的湖面平静得像一位沉思的智者,当地的精灵称之为沉思湖。

        “公主,我看他是不会来了,我们回去吧。”

        “你确定将我的方巾交给他了吗?”

        “是的,我亲眼看到他拿起方巾才离开的。”

        在湖边山丘上一处占据绝佳湖景的亭台里,一位紫衣精灵正眺望着来自北方的小径,这紫衣精灵正是兰尔斯家族的公主亚兰。她身后跟随着一名头裹青巾全身劲装打扮的蒙面人,右肩背着弓左肩斜挂箭袋,见这蒙面人的身形与装备想必也是个精灵,只是那对精灵最醒目的特征精灵耳朵,却被裹在头巾里分辨不出来。

        这蒙面人即是当初独眼率队攻打雁鸣坪时藏身于梅莉尔弓箭队中的蒙面弓箭手,也是在蝙蝠山后放箭救了独眼一命的神射手,如今又出现在亚兰的身边。她正是失踪多时的公主贴身侍卫米拉娜。不过她这时并不想以真实的面貌现身,回到公主身边之后一直是蒙着面,只露出一对向上扬起的精灵眼睛。

        “他真的把我忘了吗?”

        “公主,他已经化为僵尸了。”

        “真的什么都记不得了吗?”

        “早就什么都记不得了。”

        亚兰有着一对精灵女子难得的大眼睛,这让她看起来少了一分精灵族惯有的傲气,而多了几分甜美纯真。

        “他说过会爱我直到地老天荒,直到永永远远,就算化为僵尸,我相信他一定还记得与我许下的诺言。”

        “公主,请相信我,他已经全都忘记了。”

        “不,不可能忘记,他说过我是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一个人,他要与我伺守一生,他一定还记得。”

        收到紫色方巾的次日就是亚兰将出现在沉思湖畔的日子,过去的圣御林·昆在拿到方巾的次日都将排除万难来到沉思湖与亚兰相会。在林间,在湖畔,以及在山丘上的亭台里,他们拥有无数浪漫的回忆,纵使他们两人分属于敌对的势力,这些浪漫对双方而言都带着罪恶感,但是他们乐此不疲。

        圣御林·昆曾经在绿城待过一段时间,负责指挥对苍郁之门的战斗。勇猛善战的圣御林·昆无畏矢石穿梭在阵列之间,英气勃发的王者之姿深深吸引了躲在城楼上窥视的精灵公主。也许真是爱情的魔力在作祟,在城下一心拼战的圣御林·昆居然与藏身城楼的亚兰有了一次四目相接的机会,自此,圣御林·昆就为亚兰的眼神深深着迷。

        “公主,天快黑了,我们走吧。”

        “不,让我再等一会儿。”

        在那段交换眼神的日子里,亚兰甚至暗中祈望圣御林·昆的部队赶紧攻入苍郁之门,她很惭愧这种罪恶的想法出现在脑海里,可是她完全无法阻止自己这么做。城外的圣御林·昆一样是抱着如此的想法,加紧了进攻的步调。不过苍郁之门防卫坚强,圣御林·昆拼了全力攻下第一道树墙后,就再也没有能力向前推进了。就在圣御林·昆的部队占据树墙的时候,米拉娜凭着的一身武艺为公主亚兰潜入敌营与圣御林·昆取得接触,开始了以紫色方巾为信在沉思湖畔幽会的日子。

        “我想起来了,盖比,是不是往右边走?”独眼与盖比来到一处三叉路口,忽然被眼前这幅熟悉的景象唤醒了些许记忆,于是把盖比叫住。

        “独眼陛下,要到苍郁之门应该是走左边这条路才对,右边是通往沉思湖的小径。”

        “喔,原来如此。”独眼在模模糊糊的记忆中搜索着,他只是觉得眼前这一切似曾相识,他不确定这路是要通往何处。

        苍郁之门在得到大地之门的增援之后,很快的就将强弩之末的圣御林·昆逐出了第一道树墙,不过圣御林·昆并没有离开万箭森林,他仍然待在绿城。这时候的圣御林·昆既没有力量再向前发动攻势,却也不愿将残余的部队撤退,没有人知道他在做什么。直到城民们多次在湖畔发现王子陛下与公主亚兰的踪迹,于是一大堆令双方难堪的传闻迅速地在万箭森林中与信心之城里传播开来,逼得圣御林·昆不得不离开这个地方。

        “独眼陛下,我们不能再往前走了。”

        独眼与盖比来到苍郁之门前约一箭之远处停下脚步,遥望着这堵壮观的树墙。每一株构成树墙的巨木都是粗犷无比,树围都在二十人合抱以上,树梢高耸入云,隐约可以分辨精灵们在枝干间搭建的岗哨,面对着道路的城门也是木造的,上面可以清楚的看到冲撞与修补的痕迹。独眼很自然的将目光移到城门上的塔楼,不经意地在搜索些什么,等他看到那扇熟悉的窗户,脑海里忽然闪过一对眼神。

        “盖比,我们走吧。”

        “不多停留一会儿吗?”

        “不用了,不是这里,快带我到湖边。”

        “湖边?沉思湖?”

        “对,快走吧。”

        月色下的沉思湖看起来更静了,当独眼来到湖畔之后他已经不需要盖比在前面引路了,因为这一切都变得十分熟悉,遗憾的是,那充满浪漫回忆的亭台现在已经空无一人。

        “我们错过了。”

        “……”

        盖比不明白独眼错过了什么,不过当他看到独眼伸手去抚摸梁柱上的刻字时,他心里就有数了。在朦胧的月光下,盖比无法分辨那些斑驳的刻痕到底写些什么,可是他知道那其实不关他的事,因为在森林中寻找道路他帮得上忙,但若是要寻找过去的记忆,那只有靠独眼自己,于是盖比悄悄地退出亭台,留下独眼一人。

        “你还记得。”一个女性精灵的声音从旁边树林里传出来。

        “……”独眼有点惊慌,更是不知所措,他像个迷失的小孩向四处张望,希望能够找到一张熟识的脸孔。

        “公主等了你一整天。”

        “米拉娜!”

        “你、还、记……”这几个字被哽住了。

        一个修长的身影从树林中缓步而出,是“绝情箭”米拉娜,以青巾裹面的米拉娜只露出一对炯炯的精灵眼睛,在漆黑的树林中彷佛是夜里闪烁的两盏星光,独眼很快就从这无可替代的眼神里认出他来。这时,夜雾中的米拉娜每踏近亭台一步就唤回独眼更深一层的记忆,他想起了离开绿城前的那最后一个夜晚……

        “你都还记得吗?”

        “……”独眼点点头后又摇摇头。

        “为什么还记得?通通忘了该多好……”米拉娜低下头若有所思。

        “米拉娜。”独眼将手搭在米拉娜的肩上,却被他轻轻地推开,米拉娜转过身去,肩头微微抽动着。

        “你哭了。”独眼厚实的双手向前握住米拉娜的肩膀。

        “我杀了你!你知道吗!我杀了你!”米拉娜再也控制不住盈眶的泪水,决堤似的哭了起来。

        “我居然杀了你!呜呜……我简直不敢相信,呜呜……”米拉娜回身拥进独眼的胸膛,一拳又一拳击打在那失去温度的躯体上。

        “米拉娜让我再看看你……”独眼扶起米拉娜深埋在胸膛的脸庞,解开缠绕在他脸上的青巾。

        “不要!”米拉娜回过神来急忙向后跳开,但是已经来不及了,一缕包缠的青巾从肩头滑落后露出一张残破的脸孔,左脸颊自嘴角以后被削掉了一大片,连精灵耳朵都不见了,留下一块深棕色的疤痕。

        “这……”独眼不自觉的倒退了一步。

        “啊!”米拉娜受不了如此的打击,大叫一声瘫软在地上昏了过去。

        圣御林·昆在被逐出树墙之后想与亚兰见面就越来越难了,撤退后这段停留在绿城的时间都是靠米拉娜从中连系,刚开始是留下紫色方巾,几次失败之后米拉娜干脆就留下来与圣御林·昆讨论如何克服会面的困难,有时候一连十几天见不到亚兰,米拉娜还会以朋友的姿态出言安慰圣御林·昆,在这段日子里他们都没有发觉两人之间的情愫已悄悄发酵了,直到最后一夜。

        “我明天就要离开了。”当圣御林·昆在最后一夜说出这句话时,米拉娜整个人若有所失地愣在当场,到了这个时候他们终于知道,这段日子以来在两人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他们把”与亚兰相见”当做是一件共同努力的目标,一起为了失败而沮丧,为了成功而欢笑,无形中培养出一股真正休戚与共的感情。

        太迟了吗?也许是,也许不是,因为这一夜是第一夜,也是最后一夜。

        全万箭森林的精灵都知道,“绝情箭”米拉娜最恨移情别恋的负心人,她肩上的弓与箭审判了无数的感情骗子,但她万万没想到,有一天自己竟会爱上了一个她眼中的负心人,而且圣御林·昆背叛的又是她日夜相随的公主,这更是让米拉娜无法忍受。所以,圣御林·昆最后死在她的绝情箭下,终是意料中事。

        但,米拉娜内心的挣扎,这世界上没有人知道,一个人都没有。

        这段情感的蕴酿是如此隐密,以至于爆发出来后令人不知所措,那夜过后米拉娜的自责就越来越深。

        亚兰当然不知道当夜在米拉娜与圣御林·昆之间发生什么事,但是米拉娜在每日面对亚兰的时候却不能若无其事,她暗地里替亚兰不平而仇视圣御林·昆,可是当她独处时又必须面对自己真实的感情。

        何谓忠诚?何谓背叛?这个问题发生在感情的世界里远较任何一个国度都要复杂得多,即使冷酷如米拉娜,亦是无法在此纠结中敲下判决的法槌。

        那一夜过后米拉娜心里一直在想:自己该是选择忠于公主亚兰,背叛自己的情感去惩罚圣御林·昆的负心,还是要选择欺瞒公主,让这份爱继续留存在心中?过去的米拉娜不能容忍负心人,欺诈的,虚伪的男子,绝情箭肯定要让他付出代价,但那毕竟是置身事外所做的判决。

        她从未想到,自己会亲临感情世界里忠与叛,她也不曾理解到,竟有负心人不是欺瞒者,而是另一次的真实,绝情箭到底该如何面对?

        圣御林·昆与亚兰这一路走来米拉娜是最清楚的旁观者,在沉思湖畔的每一声欢笑与每一滴眼泪都是那么刻骨铭心,米拉娜毫无理由去怀疑圣御林·昆对亚兰的一片真情,她甚至认为这将是一场撼动天地的伟大爱情,因而挺身相助,可是到头来却以移情别恋收场,米拉娜迷惘了,究竟什么是爱情?

        在圣御林·昆离开之后,米拉娜的内心不断地在忠诚与背叛之间,在真爱与虚假之间挣扎。当夜她选择了爱,随后因对圣御林·昆不忠的忿恨,对公主亚兰的愧疚,于是又选择了惩罚,但等到冰之箭出手的一刹那又后悔了。

        今夜,在沉思湖畔,米拉娜醒过来了,她让自己放下长久以来的爱恨煎熬,与独眼并肩坐在亭台的栏杆,两个人对着月色下的沉思湖没有甜言蜜语,反倒是回忆起绞死松的情况。

        “包括我在内,一共有十七个人围攻你一人,五个精灵战士,三个秃头僧,两个半精灵,其他的是你们人类,不过他们都不是你的对手,一个个倒下了。”

        米拉娜回想起那天从正午打到傍晚,圣御林·昆在绞死松下狂舞巨斧血战十七名由各族菁英所组成的刺客,一幕幕血肉飞溅的场面历历在目,发狂的吼声彷佛还在米拉娜的耳边回响着。

        “真的?我有能耐以一敌十七吗?”

        “应该还不只这个能耐吧,我看你的背部似乎受伤了,施展不开的感觉。”

        “背部?”

        独眼与米拉娜这时候都不知道其中的缘故,前一天圣御林·昆的护心甲被动过手脚,背部的扣环被换上具有利刃的抓钩,深深地嵌入圣御林·昆背部的肌肉里,让他无法尽全力作战。现在已经化为僵尸的独眼,背上并无痛觉,自然也想不透这当中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圣御林·昆为何要到绞死松高地?”

        “这点我也不清楚,我是到最后一刻才加入的。”

        “是谁连络你的?”

        “古尔沙沙。”

        “果然是那个家伙。”

        半精灵商人古尔沙沙正是纠集这群刺客的连络人。光荣十字会里强力主战的圣御林·昆平时四处树敌,任何人要在各族中寻找刺杀他的刺客并不是一件难事,但是要同时聚集十七人,又要做得不露痕迹,除了古尔沙沙,整个大陆上找不到第二个有此手腕的人了,因为身为商会会长的古尔沙沙拥有灵活的交际管道,在良心市场,在光荣十字会,在万箭森林,甚至于在远方的东山国都有畅通无阻的人脉,他手中有最完整的资讯与最充足的资源来进行这一次的阴谋。

        “这群刺客里还有谁?”

        “除了那五名精灵战士之外,场上我一个人都不认识,到场的人看起来彼此也都不熟悉。那五名精灵战士都是大地之门的人,想必帕德威尔一定知情。”

        “有光荣十字会的人吗?”

        精灵族要杀圣御林·昆,良心市场的人要杀圣御林·昆,这些人的动机独眼都可以明了,已化为僵尸的他现在站的角度和以往不同了,他可以谅解这些刺客拼死要杀圣御林·昆的心情,但是光荣十字会的人不该参与刺杀自己王子的阴谋,这一点独眼无法接受。尤其是他一再听到圣骑士·修要强夺王位的传闻,更是让独眼下定决心要把真相挖掘出来。不过,米拉娜能帮忙的显然很有限。

        “不清楚,有几个看样子是佣兵,但有两名人类战士他们身上穿的显然都是全新制作的精钢盔甲,上面没有任何可供辨认的图腾,而且是戴着全罩式头盔,我猜他们可能是光荣十字会的人,怕被认出身份才做此装备。”

        “嗯,全新的精钢盔甲跟全罩式头盔……”

        提到精钢盔甲与全罩式头盔独眼马上想起一个人,独眼也知道,不能以此来认定这两人的身份,只是大陆上能够穿戴得起,也愿意这样穿戴装备的人并不多,因为穿着厚重盔甲作战并非上策,像最强悍的御林军都是如同独眼一样,只穿戴一件护心甲。若先不论它盔甲上的图腾,照常理来说,只有光荣十字会的战士与骑士们才会穿戴这样子的装备。

        “这些铁甲真的有几分作用,我看你巨斧砍进关节几次都还不能将它劈开,这两名铁甲战士就靠着一身的护具撑到最后,虽然到后来还是被劈开了。”米拉娜努力地去形容当天的状况,希望能对独眼的回忆有所帮助。

        “从头部被劈开吗?”独眼的确因此想起了一些事情。

        “嗯,你还记得。”

        “不,但是我知道这身盔甲是出自谁之手所制作的。”

        “谁?”

        “皇家铁匠·泰。”

        在光荣十字会里,再怎么坚实的精钢盔甲上也经不起圣御林·昆的巨斧往关节上一次挥砍,除非它经过皇家铁匠。泰的祝福,据说皇家铁匠。泰有一种法术,“祝福术”,可以嵌入在防具上加强防御能力,不过他从未承认自己有能力施展所谓的“祝福术”,他只说是尽心尽力将铁匠本份的工作做好罢了。

        不论真相如何,事实上,从他手上制造出来的盔甲盾牌,防御力都强过其他铁匠的作品,可以说全大陆无人可出其右,只不过他产量远少于其他的铁匠,在光荣十字会里,只有特殊身份的人才有幸穿到泰所制作的护具,像独眼现在身上所穿的护心甲就是他的精心杰作之一。独眼心想:找到了皇家铁匠,一定就可以找到光荣十字会里幕后的主谋者。

        “最后剩下我们两人,一刹那间,我的箭与你的斧头几乎同时出手,巨斧从我脸颊掠过,当场血流不止晕了过去,清醒之后我已经在无望湖畔的一处山洞里。”米拉娜继续说着当天的情况。

        “有人救了你?”

        “一个灰袍老人,他一直没有表明真实的身份,甚至于不跟我多说话。”

        “是第十八名刺客?”

        “我不确定,看起来不像刺客,是一位你们人类的老者,我没见过这么老的人类。”米拉娜想起那老人的模样,两条白色的眉毛垂在脸上,一把胡须从嘴边洒开落在胸前,走起路来老态龙钟,要说他有多老就有多老。

        “我醒来之后对于绞死松的事感到非常懊恼,好几次因此想要了结自己的生命,但他每次都在我昏死之后用法术为我疗伤,然后回到洞口守着,不准我离开山洞一步,直到我放弃寻死的念头为止。”

        “为何这么傻?”

        “因为我……”因为米拉娜发现自己怀着身孕,而他亲手杀死了腹中这半精灵孩儿的父亲。这时候的他欲言又止,他不想将这件事告诉已化为僵尸的圣御林·昆,于是米拉娜接着说。

        “我就这样在无望湖北面的山洞里静养了一阵子,直到有一天那灰袍老人要我即刻出发往雁鸣坪,说是会遇上我想见的人。”

        “就是我罗。”

        “嗯。”

        独眼觉得不可思议,从无望湖至雁鸣坪要穿过一大片正义平原,那灰袍老人怎么会知道雁鸣坪上将发生什么事,他又怎么知道从无望湖出发的米拉娜可以越过一道又一道的关卡与独眼在特定的时间相见?不过,亲身经历预言的米拉娜则是对灰袍老人的话深信不疑,当他在雁鸣坪遇上独眼时,早就已经暗下决心。

        “那灰袍老人说,雁鸣坪、苍郁之门,接下来是‘浪地坡’。”

        “麋鹿之丘的浪地坡?跟我一起去吗?”

        “呵,不是,只有我去……等待。”灰袍老人告诉米拉娜,他若想要得到这一切,就只有到浪地坡等待这一条路。

        “等待?等我吗?”独眼面对这灰袍老人的话还是难以相信。

        就当两人忘情聊着过去与未来的同时,东方的天空渐渐白了,栏杆上的独眼与米拉娜都知道离别的时候到了。那一夜他们以欢笑开始,以泪水结束,这一夜同样是面对别离两人却异常的冷静。

        “真的不考虑跟我回信心之城吗?”独眼还是有点不舍。

        “……”米拉娜浅浅一笑,摇摇头。

        “那么,我们还会再见面吗?”

        “会吧,如果这一切能够有个完美的结束,如果我们彼此都还挂念着……”米拉娜下了栏杆转过身去,这时才惊觉树林里藏着一个人,米拉娜瞬间张弓搭箭指向树梢。

        “住手,米拉娜,他是我的侍从,盖比。”

        盖比其实一直都待在树林里守护着这一对生死重逢的恋人,只是一夜深谈之中,米拉娜完全失去了防备,根本不知道树林中藏着一名精灵战士,直到他起身将离去的时候才发觉,差一点就将箭矢往盖比身上送去,还好即时被独眼叫住。

        米拉娜收起弓箭,放下湖畔伫立的主仆二人,头也不回就往苍郁之门走去,只是行步间一阵莫名的激动由衷而来,因为米拉娜想起曾经那是他的位置。

        “辛苦你了,盖比。”他喃喃地说。

        收到精灵国王帕德威尔的来信,他在信里头对于“独眼旗”抢夺信心之城的行动颇有微词,但也仅于此,信中并没有过于挑衅的字眼,最后以“共同维护万箭森林的和平”收尾,我想,如此结束与精灵族的争执是完美的,毕竟精灵属于森林,而森林也属于精灵。

        在正义之城的枯叶青也派遣传令骷髅兵前来,这可把在大门站岗的守卫吓了一跳,这种传令骷髅兵没有法师在一旁施加法力,所以行动会比战斗时呆滞,不过它还是会携带武器,做为基本的防卫之用,没见过传令骷髅兵的守卫在夜里看到拎着刀的骷髅兵一拐一拐地走来,还以为又要发生战斗了,居然吹起警备号角把全信心之城的城民都从床上叫了起来,结果大家醒来之后发现,城门口只是“一只”传令骷髅兵。

        枯叶青要我到正义之城参与战略会议,讨论下一阶段的战略方针。接到命令之后我简直不敢相信,这真的是给我的命令吗?要一个僵尸锋将去跟吸血鬼讨论鬼影谷的战略方针,据我所知,除了僵尸王破碎有权利参与鬼影谷王与吸血鬼们的会议之外,没有一位僵尸有这份荣幸,连二头也没有。

        “老大,这是个陷阱,不能去。”

        鲁尔巴觉得这是个陷阱,因为我们实际上已经脱离鬼影谷的号令,而现在鬼影谷的态度不明,走这趟正义之城变数太多,说不定就回不来了,他要我最好不要轻易冒险。

        虽然他说的有几分可能,但我还是决定要到正义之城去,一方面表达我们不与鬼影谷对立的立场,一方面我还想继续探索圣御林。昆的过去,为他在光荣十字会里所遭受到的待遇讨回公道。

        临出发前,我要鲁尔巴去把古尔沙沙找来问话,没想到他居然买通看守的佣兵逃离信心之城了,这个狡猾的半精灵,让我再逮到一次一定要好好的惩治他。

        独眼留下鲁尔巴等人守城,自己则带着盖比与他的一小队轻骑兵往正义之城出发。

        这时候的正义平原已经一大半是鬼影谷不死鬼族的势力范围,从西边的白石要塞开始,至中央的正义之城,一直到东边皇冠河边的雁鸣坪,这一线以南大小乡镇包括良心市场周围都是由鬼影谷的僵尸或是吸血鬼统治着。

        僵尸锋将这个头衔说来并不十分响亮,不过独眼一行人由南往北走,路上经过僵尸统治的乡镇皆是倍受礼遇,不仅同行的盖比吃惊,连独眼自己也觉得无法适应。其实,这段日子以来,纵然有些不利于独眼的谣言在僵尸之间流传,但不死鬼族崇尚的是“力量”,是最原始的最直接的“力量”,而不是这份”力量”经过无数次转译之后所定下的“头衔”,所以独眼的是什么头衔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的威名早就传遍了全大陆。

        现在谁最有力量,这群统治着小乡小镇的僵尸们很清楚,他们那腐朽又简单的脑子不会去想太复杂的问题,谁是僵尸们的王,大家心里都有数。

        这一天,独眼一行人来到了正义之城城郊外的一处规模较大的聚落,古水镇,这里距离目的地只剩半天的路程,出来迎接独眼的是突击先锋营的另一位锋将,火把,他现在负责管理古水镇。

        “别来无恙。”

        “是。”火把弓身低头。

        不需要太多头衔,高下之间在两人相遇时已显露在微妙的肢体语言里。独眼这一路走来也慢慢习惯了僵尸们如此的对待方式,很自然的在火把带引下来到镇中一栋大房子,旅途中独眼发觉,越接近正义之城的乡镇里房舍就越大,这栋房子算是这趟旅行中见到最大的建筑物了。

        “这房子过去人们称之为法院,是审判人的地方,现在是我们的司令部。”火把一面介绍一面引路。

        “审判?”独眼回忆起一些关于审判的情景。

        “嗯……我也不是很了解什么是审判,大概是像二头坐在司令台上宣布谁是胜利者那种事情吧。”

        火把的确是不明白,因为他只知道,谁有力量谁就是规则,鬼影谷里只听过对决从未有审判这回事。而在独眼残余的记忆里,审判似乎是一件很复杂的事情,不像火把所说的如同二头在司令台上宣布胜利者那么简单。

        “我们占了人类用来审判的房子,那他们不审判人了吗?”独眼的脑子跟一般僵尸究竟是不同,越是复杂的事越引起他的兴趣。

        “刚开始他们会来要求我帮忙审判,现在这种情况已经少了。我觉得审判是一件很无聊的事,因为胜利者通常都很明显,实在不懂这些自以为聪明的人类为什么还要来找我?”

        “哦?那你审判过什么案件?”独眼继续问下去,听到这里连一旁的盖比也忍不住好奇越靠越近想要听听这位“僵尸镇长”审判的方式。

        “记得他们第一次来找我是为了偷窃的事,这古水镇东边的一户人家,主人叫‘加富纳’,有一天跑来找我,说是邻居'多伦'偷了他们家的羊。”

        “把它要回来呀。”独眼说。

        “是啊,很简单啊,我就这么跟‘加富纳’说,但他说‘多伦’把它吃掉了,也不打算赔偿他,所以要我审判‘多伦’。我说,这有什么好审判的呢?多伦拿了你的羊,你却拿他没办法,胜利者是多伦呀。”

        “嗯。”独眼不知道哪里有问题,但就觉得这个审判有点不对劲。

        “接着这个镇上越来越多暴力的事情发生,人类他们说是‘抢劫’,那阵子很忙,因为要审判的案件好多,我都要他们去把自己的东西抢回来,一个人打不过就找一群人去打,可是他们对这种审判都很失望,好像我该去帮他们抢回来才对,我又不是他们的朋友,为什么要帮他们抢东西呢?”

        “嗯……”独眼回头看了盖比一眼,只见他似笑非笑猛摇着头。

        “后来是杀人,这个就比较严重了,因为枯叶青有交代,人类对死亡有很大的恐惧,所以不可以乱杀人,可是我没有要杀人,是人类自己互相杀害,大多是为了钱财与土地的争夺,村民又要来找我审判,他们都说杀人者偿命。独眼,你听过这句话吗?”

        “嗯。”独眼听过,只是他不确定这到底是不是对的。

        “所以,他们又要我去帮忙杀掉杀人的人,他们不是恐惧死亡吗?那为什么又要我再去杀人呢?有时候我实在搞不清楚他们人类在想什么。”

        别说僵尸搞不懂人类,人类常常也搞不懂自己。独眼由于脑中的残余记忆作祟,使得他觉得火把的作法中有点怪怪的,至于哪里怪他却说不出来,跟在身后的盖比就比较清楚了,他知道,再不死鬼族的统治下,人类的社会已经成为一个弱肉强食的野蛮世界。

        “不过,现在已经没什么人要求审判了,我想我治理的还不错。”

        “嗯,也许是吧。”

        弱肉强食也是一种生存方式,在不死鬼族进入平原之前不也是如此吗?只是如今强弱的定义彻底被颠覆罢了。

        独眼将盖比一行人安顿在古水镇,自己在天黑之后就往正义之城前去,这时他已将狼牙棒斜背,手中拿的却是圣御林。昆的双刃巨斧,这是他临行前向火把“索回”的,不论是站在圣御林。昆的立场,还是独眼的立场来说,这把巨斧总算物归原主。

        当独眼以这般姿态出现在枯叶青面前时,着实让这高傲的吸血鬼吓了一跳,不过枯叶青的目光并非停在那把巨斧上,而是注视着独眼挂在身上的那件破布衣。

        “破碎死了。”枯叶青放下其他的话题,先问起破碎的事。

        “是的,在良心市场的骤风庄。”

        “听亦废说,你出庄园之后破碎就死了,而那庄园就再也进不去了。”

        “庄园还在,是地窖下不去了,因为破碎将自己埋在骤风庄的地窖里。”

        “是石化术?”

        “是。”

        “破碎为什么要用石化术埋葬自己?”

        “……”独眼不知该从何说起。

        枯叶青心中有一个想法,但是他一直不敢去确认,那就是“独眼杀了破碎”。可能吗?一个僵尸锋将为了抢夺破布衣,于是把鬼影谷的僵尸王杀死在骤风庄的地窖里。自恃聪明的枯叶青构想着一切可能的状况,在独眼身上已经发生过太多的“不可能”了,枯叶青知道眼前这位僵尸拥有无限的可能性,包括杀死僵尸王破碎在内。

        “这件‘幽明断绝’怎么会在你身上?”

        “啊?什么是‘幽明断绝’?”独眼从枯叶青的视线里已经猜到了几分,不过他还是很难将这件破布衣与“幽明断绝”这四字连想在一起。

        独眼话一出口,两人不约而同地都后悔了。枯叶青这下才知道独眼并不明白那件破布衣的来历,他这一问无疑是提醒了独眼,而独眼的回答则是摆明了“我不识货”。

        “这件破布衣是破碎临终前给你的?他没有对你说些什么吗?”枯叶青心想:独眼不认得这件宝物,自然也不会因此去杀害僵尸王破碎,所以唯一的可能就是破碎亲手将此“幽明断绝”交给独眼。

        “他什么也没有说,难道这破布衣藏有玄机吗?为什么叫它做‘幽明断绝’?”

        “呃……我也不是很清楚,只是从前听破碎这么称呼它。”枯叶青十分清楚这件“幽明断绝”的来历,但他不想让独眼再有任何更上层楼的机会,于是他打算隐瞒这个秘密。

        这破布衣其实是一本以东山国文字写成的魔法书,它是华伦斯坦生前拥有的众多宝物其中之一,由于其貌不扬,所以逃过了当时拖尸者的搜括。华伦斯坦还魂成破碎之后,他发现自己可以阅读破布衣内衬里绣的刀状文字,于是开始照着上面记载的方式练习法术。

        以僵尸的本质而言,其实是不适合修练法术的,但是这幽明断绝却意外的十分适合僵尸学习,因为这门法术每精进一分,脑部的意识就越清明一分,习法者会因意识力越来越强大而能够记忆并施展更强大的法术。破碎就是利用成为僵尸之后数百年的岁月,一步一步慢慢克服那副已腐朽的脑子,最后终于习得幽明断绝里八成以上的法术。

        其间,破碎也曾经遭遇瓶颈无法突破,有一次偶然的机会,他在枯叶青的法杖,地狱使者,发现了相同的文字,这些像是咒语的刀状文字就写在缠绕于法杖颈部的白色缎带上,于是破碎开始与枯叶青切磋法术。

        虽说是切磋,但是对于高傲的吸血鬼而言,面对一位比自己法力高强的僵尸心里总不是滋味,枯叶青想要超越却又苦无办法,唯一的寄望就是拿到破碎身上那件破布衣,幽明断绝。

        “你应该将这件破碎的遗物留下来,交给王处理。”施法者贪恋魔法书的心态就像战士贪恋刀剑一般,枯叶青不自觉流露出贪得的意图。

        “嗯,等我回鬼影谷再当面交给王。”越是如此,独眼的防备心就越强烈。

        “唔。”枯叶青心想:这僵尸已经不听号令了,难道要强夺吗?

        “我们的战略会议什么时候开始?”独眼岔开话题。

        “等残枫和亦废从鬼影谷赶来就召开。”

        “好,那我在城郊的古水镇等候。”

        以枯叶青的聪明他应该知道,在那个当下强夺幽明断绝肯定不是一个好办法,一来面对手持巨斧的独眼没有必胜的把握,二来即使成功拿到这件魔法书,接着还要面对信心之城内的复仇力量,平白增加不死鬼族攻略正义平原的阻力。

        于是,就在枯叶青一念之间,独眼离开了正义之城回到古水镇。

        僵尸在还魂时生前的语言能力是被尽量保持下来的,因为法师们没那个闲工夫像教小孩子说话一般去教导僵尸学习语言,所以独眼生前学过的豺狼人语以及破碎生前学过的东山国语,在还魂之后并没有丧失,遇上了一样可以轻松懂得。

        独眼回到古水镇立即脱下破布衣反覆查看,除了密密麻麻的刀形刺绣外并无发现任何异状,难道玄机就在这里吗?他把盖比找来一起研究。

        “你听过幽明断绝这个东西吗?”

        “没有,那是什么?”

        “就是这件破布衣,看不出是件宝物。”独眼把破布衣递给盖比,见盖比将那破布衣翻来覆去之后摊开在桌面。

        “这些符号看起来好像是东山国的文字,刀形文。”

        “刀形文?”

        “我不是很确定,因为我也不懂东山国的语文,但是从前在佣兵阵营里曾经见过东山国的魔法书,好像就是以这种文字书写的。”

        “魔法书?难道这就是一本魔法书,幽明断绝?怪不得枯叶青一副着急的模样。肯定是这样没错,是一本魔法书。”

        但问题还是没解决,独眼跟盖比都看不懂这幽明断绝上面的刀形文,东山国又是如此遥远,去哪里找到一个懂刀形文的人来帮忙翻译。不过独眼心想:既然知道那是一本魔法书,就该好好将它保管,独眼东想西想找不到一个合适的地方,他觉得还是放在自己身上最安全,于是幽明断绝又像一件破布衣一样披在独眼身上。

        在古水镇等候的这几天独眼趁机在正义之城四周探访,他再度化身为人类的模样,穿梭在村里之间,一方面打听北方虔敬者之城的消息,一方面寻找皇家铁匠·泰的下落。

        当初枯叶青的大镰刀战略实在来得太急,正义之城的城民和周围的乡镇都来不及反应就被不死鬼族的部队困住,祭师·裘在最后突围行动中把城内仅存的战力全部消耗怠尽,所以枯叶青进城之后并没有遇上任何抵抗。不过,没有抵抗并不代表人类的平民愿意接受不死鬼族的统治,正义之城沦陷之后曾经造成一阵逃亡潮,如今剩下来的人口远不及原有的一半。

        正义之城周边农田荒芜,市场冷清,百业萧条。城东郊有一个打钉镇,是一个以打铁铺为中心的工业小镇,这个原本日夜人声鼎沸的打钉镇也不例外,铁匠们能逃的都逃了,仓库里已完成的存货都被抢走了,甚至于连半成品以及矿石原料也都被搜括一空。

        “施舍一点食物好吗?”

        独眼才刚走进打钉镇就看到一个年轻人斜躺在路边乞讨,独眼没有食物,也没有金钱,他的脚步才迟疑了一下,那年轻人就拼死般地爬过来。

        “施舍一点食物给我好吗?我快饿死了。”

        “可是我没有食物啊。”

        “唉,人都变了,变得没有同情心了。”这时独眼看起来也是一副人类青年的模样。

        “同情心?”独眼上下打量了跪在地上的年轻人,心想:这人身强力壮为何不去工作,却来这里乞讨。

        “帮助穷困的人啊,拜托你啊。”

        “可是,一来我身边没有食物,也没有金币,二来我觉得你应该去工作,换取食物,而不该在这边乞讨。”

        出现在路边乞讨的这位年轻人名叫“奎诺”,他是一名打铁铺的学徒,在不死鬼族来到正义之城前几天,他负责送一批货到雁鸣坪,没想到回来之后整个打钉镇完全变了样。他除了打铁之外什么都不会,又不敢加入盗匪的行列拿刀杀人,于是沦落到街头乞讨,可是这个时候人人自身难保,哪里有人愿意帮助他呢?

        “工作?我只会打铁,什么都不会。”

        “那就去打铁啊。”

        “打铁?你说去帮'狄克'工作,替那批妖魔制作刀剑砍杀虔敬者吗?我宁可饿死也不干。”奎诺饿得受不了瘫坐在地上。

        枯叶青入城之后,“狄克”立即带领旗下的铁匠投靠了不死鬼族,为不死鬼族的僵尸与骷髅兵们打造专用的盔甲与武器,藉此换取镇长的职位趁机接收打钉镇里所有打铁铺的设备与材料。

        “那你有听过皇家铁匠·泰吗?”

        “每个铁匠都知道这个人啊,皇家铁匠是我们铁匠的最高荣誉呐。”

        “在哪里可以找到他?”

        “你问他做什么?给我一些食物吧。”奎诺快饿昏了。

        “你快告诉我,这个送你,应该够你换吃一顿了。”独眼想一想自己也没什么东西可以给他,于是把脚上那双雄狮骑士团的靴子脱下来送给奎诺,让他换到一餐,也让自己换到一则关于皇家铁匠的情报。

        光荣帝国几乎七成的铁匠是集中在正义之城周围,因为这里是光荣帝国的补给中心,来自东北方马蹄山的铁矿汇集在城东的打钉镇,而这个小镇自然就成为铁匠的聚集地。皇家铁匠·泰出身于正义之城,但人这时候却不在正义之城而是远在北方的虔敬者之城。皇家铁匠顾名思义是皇家专属的铁匠,他不会为一般战士或是平民百姓锻造武器防具,只有身份特殊的皇亲国戚才有这份荣幸。

        “所以在正义之城找不到他了。”

        “当然找不到,你想请他帮你做防具吗?我劝你死了这条心吧,因为你就算找到他也没用,你再怎么有钱也买不到他的作品,他只听光荣大帝的吩咐做事,才不理你们这种小老百姓呢。帮你做防具,哼,哪有什么荣誉可言啊。”奎诺一提到皇家铁匠精神就来了,似乎忘了他那张饿得前胸贴后背的肚皮。

        “唔。”

        “你是虔敬者吗?”

        “嗯……曾经是吧。”这个问题让独眼十分为难。

        “曾经?就是你们这些信仰不坚定的人害得光荣帝国一败涂地。”

        “那你呢?”

        “我不是,我害怕血腥,我不敢战场。”

        “喔。”独眼一听,不自觉地皱了一下眉头。

        奎诺见独眼露出不以为然的表情显得十分不服气,立即接着说:“我不是虔敬者呀!我‘本来’就不是虔敬者,我‘本来’就不必为我的信仰卖命,可是你'本来'是虔敬者,你信仰不坚定,你背叛你的信仰,让你的国家蒙难,那么你当然就是错误的。你知道我们城主的下场吗?”

        “你是说枯……”

        “是圣骑士·班啦!”

        “是是,他怎么了?”

        “听说上了断头台,被处决了。”

        “啊!怎么会……”独眼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怎么不会,光荣帝国就是太多这种人,打败仗逃命已经够丢脸了,居然还向佣兵头求援,根本一点都不虔敬还自称虔敬者……”

        独眼不想再听下去了,转身离开这个年轻乞丐,但是奎诺的声音却一直在耳边萦绕,挥之不去。

        在圣骑士·班回到虔敬者之城前,光荣十字会溃败的消息早就传遍了整个大陆,银羽毛村沦陷,白石要塞被冲破,正义之城被围,最后连南方的信心之城也遭偷袭。光荣帝国等于是在一夕之间土崩瓦解,仅仅剩下北方的虔敬者之城。

        令人不解的是,当正义之城被围攻的时候,虔敬者之城为何没有派遣援军前来解围?当圣骑士·班在沙漠边缘的银羽毛村击退残枫与花无蕊,好不容易获得一点进展的时刻,光荣十字会的超级战力,铁熊御林军,为何不投入战局扩张战果?最后让圣骑士·班在南方的努力功败垂成。

        这其中的问题就出在光荣十字会的领导阶层,代理国王圣骑士·修与御林军的领导者,“开山斧”,圣御林·登两人对此有极大的分歧,依照圣骑士·修的如意算盘,御林军要放弃原本戍守的接云关,圣御林·登必须在开战前就动身率领御林军至银羽毛村与圣骑士·班会合,而让东山国的僧侣团以援军的身份随时准备进入正义平原。

        “你休想要我放那群秃头僧进来!”圣御林·登站起来足足高过圣骑士·修一个头,说起话气势凌人,完全没有讨价还价的空间。

        “恢复神的光荣就在此一举了,我们不要再做无谓的争执,等我们消灭了鬼影谷那群妖魔再来做下一步的打算,好吗?”

        “那群秃头僧亵渎我们创天造地的神,他们跟鬼影谷的妖魔完全没有两样,休想要我跟他们合作!”圣御林·登仗着身高,由上而下瞪着圣骑士·修大声说话。

        “跟东山国合作并不会动摇我的信仰,何况你也不是跟他们合作,你是到南方的银羽毛村与圣骑士·班会合,攻入鬼影谷斩妖除魔。”

        放弃接云关,行军穿越一整片正义平原,赶到银羽毛村去听圣骑士·班的调度,面对这样的要求,不管圣骑士·修说什么,目中无人的“开山斧”丝毫不为所动。

        “你休想要我去听那只大笨鎚的号令!”

        “恢复神的光荣是我们虔诚者共同的使命,在光荣十字会里实在不该再分彼此了,不是吗?”

        “说得倒好听,那你在正气桥下驻扎的三千名骑士为什么不出动!”

        “这……因为那是安定国家的最后一股力量,不能轻易动用。”

        “呸!”圣御林·登向地上啐了一口。

        正气桥位于虔敬者之城东方,是连络皇冠河上游两岸的主要桥梁,自然也是重要的战略点,它是虔敬者之城向东通往接云关的必经要道,自从圣骑士·修接掌国政之后就在此布下骑士团的精锐,表面上是就近戍卫王城,实际上这股力量也是控制着皇冠河东岸御林军“回家”的道路。

        “我这么做都是为了恢复神的光荣,御林军为什么总是不能理解我的用心呢?”圣骑士·修满脸苦恼,他知道,若是御林军不愿出动,这场战争简直是难有胜算可言。

        “你这个骗子!御林军一向是最忠诚的虔敬者,我们才不会像你一样轻易动摇自己的信念,你处处找御林军的麻烦,王子陛下一定就是死在你的阴谋,你休想再向御林军动手脚!”

        “圣御林·昆的死不干我的事,全天下的人都想杀他,包括他最亲近的人,他的死是咎由自取,怪不得我。”谈到王子陛下,圣骑士·修吊起两只眼睛回瞪”开山斧”,毫不退让。

        “哼!让我见光荣大帝!我要亲自向他报告!”

        “不可能,光荣大帝不想见你。”至此两人完全扯破脸,再也谈不下去了。

        御林军终究是没有出动,不过圣御林·登也没有回到接云关,远在接云关驻扎的御林军们以为他还待在虔敬者之城,然而这座神赐的巨城里已经许久没有“开山斧”的踪迹,没有人知道他到哪里去了,但大家似乎心里都有了相同的猜测,圣御林·登就像当初的王子陛下一样,不知不觉的就消失了。

        圣御林·登遭到暗杀的谣言在大街小巷传播着,整座虔敬者之城暗潮汹涌,不论是虔敬者也好,还是一般的民众也好,纷纷把箭头指向代理国王圣骑士·修,一股反叛圣骑士·修的力量正在急速凝聚中,只不过大家却又是敢怒不敢言,没有一个人敢在公开的场合违逆圣骑士·修的命令,因为深怕自己也成了阴暗处的冤魂。

        就在这个当儿,败战的圣骑士·班回到了虔敬者之城。

        “处死他!虔敬者的耻辱!”

        “处死他!虔敬者的叛徒!”全城的民众把积蓄已久的怒气通通发泄在无辜的圣骑士·班身上,虔敬者们也把原本要指责圣骑士·修的罪名全都让这可怜的憨汉来承担。同属于骑士团的圣骑士·修不敢,也不愿出言相挺,因为那么做的代价将是难以估量。何况,罗织一名败将的罪名并不是一件难事,于是,身心俱疲的圣骑士·班既无助又无奈的被送上了代罪的断头台,临死前徒自空呼:“不合理!这一切都不合理!”

        何谓忠诚?何谓背叛?这个问题发生在感情的世界里,远较任何一个国度都要复杂得多。

        第四卷 幽明断绝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