勒法夫瑞家族的长老们和核心成员齐聚在伯利斯堡的穹顶大厅。
“小罗斯柴尔德先生现在可是第一顺位继承人,”坐在众人下首的克劳伦斯面带笑容,语气淡淡,“按照惯例,Mademoiselle的继承权……是不是也应该予以废除呢?”
还未说完这番话,克劳伦斯便感觉到对面一道锋锐有如实质的视线。
阿托斯正面无表情的看着他。
克劳伦斯心头微微一颤,不由得扭开了头。
“克劳伦斯说得对,没有夫妻两人同时继任为族长的道理。如果真的有那样的一天,不管是对罗斯柴尔德还是对勒法夫瑞的将来,都不是什么好事。”声望素来很高的班克迪尼长老开口认同了克劳伦斯的想法,顿了一顿,又道,“不过,对于目前的这种状况而言,Mademoiselle是勒法夫瑞的最佳继承人选。”
阿托斯笑了笑,极不引人注意的附和了一句,“就算是要做出让步,也没有单单让我们让步的道理。”
这句话立刻赢得了在座长老们的认同。
“是了,伊斯托弗可不止有一个儿子,撇开奥本不论,他的小儿子也快要成年了吧?”
奥本海默端着杯酒斜倚着凉亭边上的大理石柱,望向端坐在凉亭正中的这座宅邸的主人。
“奎克毕竟是伯利斯堡曾经的大总管。”米尔斯捻下一颗葡萄塞入口中,“用仆从引诱你去书房偷听,将接任的随扈拦在半路好方便那些雇佣军动手,对他而言都是很轻易的事。”
坐在角落里的奥斯顿冷哼了一声,“奎克可不会舍得让他的小主子伤到一根毫毛。”
“不是没伤到吗?”
米尔斯的笑容顿了顿,似乎是想起了草甸外的那一幕相遇,“况且,不是有人赶去救了她吗?”
两人相视一笑,瞥向奥本海默。
奥本海默扭头看向凉亭外。
“你家老头子真的打算让那小子继位?”米尔斯轻轻勾起唇角。
奥本海默的语气淡淡,“文件都已经签了,还能有假?”
“就算是真的好了,难道你就不能重新把它变成假的?”
奥本海默回头瞥了他一眼,他却没打算解释,径自扭头问奥斯顿道,“怎么样?要不要加入我们?”
“经过婚礼筹备委员会的讨论,婚礼的举办地点将定在太平洋的公海上。”婚礼筹备委员会的书记员捧着本子,向正在试穿婚纱的张雅薇报告着婚礼的准备进展,“两大家族的成员将分乘不同的游轮奔赴指定地点,在两艘游轮中间搭建海上楼阁,为两位举办婚礼。”
她不由得噗哧而笑。
“三哥。”她一边替他整理着衣领,一边讽刺道,“你听听,这是多么伟大的创意。好像我们举办仪式时候的站位,能够影响两大家族的地位似的。”
他低低而笑,俯身在她的耳边讲着悄悄话,“一群闲得无聊的老头子,总得找点事情让他们忙一忙。”
她低头浅笑。
他眸光闪耀,终于忍不住当着周遭的设计师的面,给了她一个深深的吻。
直到她轻喘着抗议。
米尔斯登上了飞往罗马的专机。
西蒙?塔伦斯回到意大利已经有一段时间了,在勒法夫瑞的暗地支持下,他借着复仇的名义血洗了大半个意大利,将三大黑手党的传统势力范围又重新划分了一次,如今早已正式接手家族“生意”的他,出入的行踪与居所,都极为隐秘。
可汉密尔顿好歹也和勒法夫瑞做了这么多年的邻居。
“少爷,门外来了个很奇怪的人。”
听到手下的报告,正要出门的西蒙从监控录像里一眼认出米尔斯的时候,居然丝毫也不觉得诧异。
一排端着机关枪的守卫站上了别墅的墙头。
黑色的轿车从门里面缓缓的驶出,西蒙故意等到车子开至米尔斯身边的时候,才摇下车窗。
“你找我?”西蒙的笑容里,明显带着恶意。
米尔斯微微勾唇,轻轻颌首,“Mademoiselle的订婚宴,听说你没有收到邀请?”
“你千里迢迢的坐着飞机飞了过来,就是为了问我这个?”西蒙包含戏谑的目光扫视着米尔斯的浑身上下,“怎么?被她抛弃了,所以来我这里寻求安慰?”
米尔斯眯了眯眼。
但很快的,他又笑了起来。
“西蒙。”米尔斯漫不经心的笑道,“你难道不想知道,你的父亲,是死在谁的手里?”
伯利斯,西堡。
尼尔坐在书桌前,铺开一张白纸,手里握着的钢笔,在纸面上轻轻的落点。
落笔的霎那,脑海里仍有一丝犹豫。
他知道那个女孩的立场,也知道她说出那样的话是为了什么目的,可是很不幸的,他最喜欢的孙子还不够争气。
不争气的不仅仅是他的孙子,还有他的儿子。
他剩下的唯一一个活着的儿子。
或者,不争气的人,也包括了他自己。
尼尔开始动笔。
虽然很久没有亲自写过字,但随着流畅的笔尖在纸面上划过,一行美丽的花体字跃然而出。
“谨以流传数百年的勒法夫瑞家族的名义,我,尼尔?德?勒法夫瑞在此立誓……”
其间,数次停笔。
尼尔并不是在犹豫,只是觉得有些遗憾,事情,终究没有朝着他所希望的方向前进。
当这张纸终于被写满的时候,窗外的夜色早已浓重如墨。
将盖有私人印章的信封塞入怀中,尼尔起身离开书桌,沿着房门外的长廊,步下阶梯。
复杂的走廊,犹如迷宫的西堡。
最终,他在一扇闪烁着迷人光泽的檀木大门外停了下来。
“先生。”守候在门外的护卫目不转睛的敬了个礼。
尼尔点了点头,穿过守卫,打开了门后的保险柜,里面有一个看起来就很复杂和精密的仪器,他拉出隐藏在下方的键盘,输入密码和指纹,一个小匣子便啪的弹出,当着他的面缓缓的打开。
尼尔将那封信放了进去,在键盘上输入了另一组复杂的代码。
小匣子缓缓的收了回去。
尼尔扭头看向保险柜旁坚固的合金大门。
门上,用激光刻印着两根被拱绕在荆棘丛中的权杖。
订婚仪式后的第七个月,勒法夫瑞和罗斯柴尔德开始派发婚礼请柬。
婚礼的大概日期是早已定下的,毕竟受到邀请的宾客里面,不乏各国的政治领袖,如果因为国事的冲突导致婚礼宾客的缺席,想来双方都会觉得遗憾。如今的请柬,不过是通知受邀宾客的一张入场券。
其实七个月的筹备,对于上流社会,尤其是三大家族这样的庞然大物来说,真的可谓是仓促。但是,试图拖延筹备期,以给两大家族多挣点颜面的婚礼筹备委员会,却遭到了两位婚礼主角的威胁。
是的,尊贵优雅的Mademoiselle,几乎是迫不及待的穿上了美丽的白纱。
米尔斯手上的请柬,是勒法夫瑞家族大总管卡萨,亲自送到布隆比斯堡的。
虽然在卡萨登门拜访的时候,他表现得一点也不介意,也落落大方的答应到时候一定会到婚礼的现场为新人送上祝福,但是,其实双方都知道,这根本是不可能的事情。
米尔斯?汉密尔顿还没有宽宏大量到亲眼目送曾经的未婚妻和别的男人举行仪式。
在举行婚礼的当天,他一个人端着杯陈年的美酒,坐在大厅里,盯着茶几上的那张请柬看了许久。
请柬上印着婚礼的流程。
当两艘游轮即将在太平洋公海上相遇的时候,米尔斯起身离开大厅,登上二楼,走进一间安装了各种仪器的屋子,打开了所有的显示屏。
屏幕上的画面,有些微微的晃动。
他的手中仍然端着酒杯,嘴角挂着一丝漫不经心的笑,慢条斯理的启动了遥控装置。
她站在甲板上,身上的白纱礼服长及脚踝,乌黑的发堆叠在脑后,除了斜簪在发间的一朵粉色玫瑰,浑身上下再无任何装饰。
迎着海风,她昂首微笑。
两艘游轮之间的距离正在缩短,对面甲板上同样挤满了宾客,小提琴乐队欢快的演奏着轻柔的圆舞曲,兴致高昂的宾客们在露天海风的吹拂下,大声的谈笑着。
她转身走下船头。
嘭!
第一声闷响从身后传来时,她以为那是婚礼上绽放的礼花。直到看见和她同样站在甲板上的宾客们纷纷惨白了脸色的时候,她才察觉到了异样。
她转身再次奔向船头,扒着栏杆努力的向着对面眺望。
对面甲板上的宾客已经因为连续不断的爆炸声而乱作了一团。
仿佛只是几个呼吸的瞬间,对面的游轮就已被火光和浓烟包围,不断有新的爆炸声响起,不断有新的船舱起火,无数股的黑烟从游轮的四周冒了出来,黑烟中,还夹杂着凄厉的哀嚎。
她的身形晃了一晃。
“Mademoiselle!”不知道是谁,冲上前来接住了她瘫软的身躯。
“直升机呢?”她喃喃的念叨着,“我们带来的直升机呢?”
“……我们正在安排救援队过去救援。”是奎克的声音。
有谁在她的耳边说着话,那声音忽大忽小,忽远忽近,她努力的想要理解那些话的意义,却无法将那些往日里熟悉的词语拼凑成句。
对面,一扇冒着黑烟的窗户里,一个好不容易爬了出来的男人毫不犹豫的纵身一跃,跳进了海里。
她眼睁睁的看着。
紧紧的抓着身边人的手,感觉呼吸越来越困难,眼前一阵一阵的黑暗。
最终,晕了过去。
她昏睡了整整二十六个小时。
醒来的时候,她已经回到了伯利斯堡的卧房里,正对着床头的阳台上,被微风撩起的橘色纱帘,映衬着夕阳的余晖。
佣人们服侍着她吃了点东西。
出入她的卧房的仆从们一直低着头,似乎连呼吸的声音都放得极轻极轻,坐在梳妆台前的她,看到了镜中自己那苍白的脸,还有仆从们闪烁的眼神。
“伊斯托弗?罗斯柴尔德先生,已被确认在爆炸中身亡。”
她的手猛地一颤。
奎克微微垂眸,面无表情的转身退后。
“……三哥呢?”她终于忍不住开口询问。
奎克的身形微微一滞,他缓慢的转过身躯,似乎在斟酌着用词,“被救援上来的人员当中,暂时没有发现他的身影。”
换句话说,就是下落不明。
她眨了眨眼,清晰的感觉到了胸口处传来的一阵钝痛。
天黑了,又亮了,然后又黑了。
她一个人在梳妆台前坐了很久很久。
途中奎克亲自为她送来吃食,告诉她新的获救人员的消息,其中不乏她这些年花费了很大力气结交下来的密友,可一直,都没有听到他的消息。
随着时间一点点的流逝,她的心,也跟着一点点的死去。
她盯着床头的那捧玫瑰,颤抖着抬起手,用力的扫了过去。清水从美丽的玻璃花樽里倾泻了出来,打湿了被褥,花枝飞舞着散落在她的脚边。
她情不自禁的笑着。
已经有数十个小时未曾进食的肠胃发出一阵一阵的绞痛,她将五指紧攥成拳,脸上有蜂涌而出的泪。
“Mademoiselle!”
冲入房门的奎克,在看见她的□那不知何时被染红的白裙时,终于惊惶失色。
她顺着奎克的目光,低下了头。
恍惚间,想到了什么。
“不要……”她难以置信的摇着头,却来不及说出更多的话,就再一次的陷入了黑甜的梦。
那个梦很长。
梦里面的她还是个小女孩,虽然总是被父母亲扔在家里,却仍然每天都殷切的盼望着他们能够回家来陪伴她。
他们也从来没有让她失望,只要答应了她什么时候回家,就一定会准时出现在她的面前。
她知道,她是他们捧在手心里小心翼翼呵护着的珍宝。
帅气的爱弹钢琴的凡赛爹地,美丽的爱装田螺姑娘的索菲妈咪。
他们很爱她。
她知道。
直到他们登上了那架该死的飞机。
还是个小女孩的她,天真的她,就算在电视上看见了那场可怕的空难,却仍然不肯相信他们已经离她而去。
他们是那么的爱她,怎么会舍得离她而去?
所以她不吃,也不睡,也要等到他们回来。
可是后来她才知道,原来爱的终点,就是死亡。
西蒙看着餐桌前的白衣女子动作缓慢的舀起一勺沙拉,塞进口中,曾经清澈的黝黑双眸如今已全然没有了神采,宛若死寂的黑暗。他惊讶到无以复加,“她这是……怎么了?”
连雨馨撇开头。
从第二次晕倒之后再度醒来,知道了腹中那个还未来得及成型的胎儿因为她剧烈的情绪波动而离她而去的那一刻,她便犹如一具被抽走了灵魂的傀儡,安静的听从着周遭的人的吩咐。
连雨馨曾经见过这样的她。
在她的父母刚刚离去的时候,她也常常陷入这样恍神的状态。
比那时候好一点的是,她没有用绝食来虐待自己。
但比上一次还要糟糕的是,这一次,还有谁能重新唤醒她的心?
整个巴黎会弹钢琴的人,都已经请遍了,但是这一次,她对任何人的琴声,都没有了反应。
太平洋公海上的爆炸所引发的震荡,还远远不止于此。
能够受邀参加两大家族未来继承人的婚礼,宾客们的身份最低也是一国政要或跨国集团的高层,在罗斯柴尔德家族游轮上的连番爆炸,同样带走了无数宾客的生命,这些人,无一不是罗斯柴尔德家族的盟友。所以,当奥本海默刚刚接手家族,就面临着不知名势力的强势狙击时,他明显的感觉到了力不从心。
经济与政治,犹如宝剑的双刃,相悖,却也相生。
三大家族的历史太久远了,他们犹如三棵共享同一片土壤的苍天大树,在地面上,在视线可及的地方,他们泾渭分明,但是在地面下,在黑暗处,他们早已是盘根错节。
罗斯柴尔德家族的动荡,渐渐的也影响到了勒法夫瑞。
而就是在这样的时刻,勒法夫瑞家族的现任族长,尼尔?德?勒法夫瑞,突然离开了巴黎,去向不明。
勒法夫瑞,同样陷入了群龙无首的境地。
不明资金流的狙击,一直都在继续。
罗斯柴尔德在英国的产业严重受挫,股价一路暴跌;德国总部周边的汽车制造产业链也受到了影像;甚至连近几年刚刚布局完成的亚洲控股也诡异的陷入了胶着状态。
当整个家族的资产在奥本海默的眼前急速缩水的时候,他突然觉得有一点后悔。
“我听说,安德鲁斯曾经凭借一己之力,将勒法夫瑞的欧洲分部狙击得差点瘫痪。”
站在奥本海默身后的助理诧异的看着自己的老板陷入了自言自语的神游状态。
“果然是宝刀未老……”
奥本海默所不知道的是,被他评价为“宝刀未老”的安德鲁斯,同样面临着风雨飘摇。
勒法夫瑞家族最近的情形也不是很乐观,欧洲区是家族的老地盘了,最近却连续出了些不大不小的状况,诸如专利配方泄漏、机密文件丢失,一连串的小事故,虽然不至于伤到家族的根本,却也埋下了不小的隐患,一旦集体爆发,欧洲分部将受到极大的影响。
当然,这不是让安德鲁斯头疼的原因。
让他感到不安的事情,来源于美国华尔街的异状。在这个被称作世界金融中心的地方,每一天都有海量的金融交易,如果是其他人,也许会被那些庞大的数据给淹没,但是,正如奥本海默所评价的那样,“宝刀未老”的安德鲁斯,已经连续一个月,在勒法夫瑞家族的相关金融交易里,发现了异状。
安德鲁斯几乎可以顺着这些微小的痕迹,看进对方的脑袋里。
因为这些手段,正是蜕变于他当年对欧洲分部所发起的那次狙击。
只不过,如果说当年的安德鲁斯是单枪匹马杀入六军之中,凭借快准狠以及灵活来杀敌致胜的猛将,如今的这些攻击,则更像是来自于一个隐藏在迷雾之中,正在伸出触手的庞然大物。
作者有话要说:小修了一下最后几段文字,因为涉及到后面的情节。
下一章正在写……至于哪天能出得来,咳,不保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