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时间2011-7-23 23:15:01 字数：6145
山下不远处，一道溪水在阳光下闪着迷人的光。潺潺的流水声，与那高一声低一声的蝉鸣非常和谐地在这静谧的山谷中，汇成一支古老而又缠绵的山歌。午后的青山依然从容地敞开它那亘古不变的胸怀，宽厚地容纳着万物与生灵。肖晨很随意地躺在厚厚的草堆上，咀嚼着秀秀给她带的各种零食。躺在这山林里，阳光穿过浓密的树叶，洒下星星点点的金星。枝头上飞来两只黄绿色的小鸟在不停地跳跃、欢叫。丽色扑面而来，熏风荡胸而入，心旷神怡的悠闲中，她深深地为造物主的恩泽而感动着…..
在青草绿树的环抱里，在这沁人肺脾的芬芳中，望着碧蓝如洗的天空中悠然飘荡的白云。黎军那远去的身影，又在渐渐地向她走来。他满脸的微笑，激情地向她张开双臂。她快乐地向他跑去，却发现，他穿着黑色的短衣短裤，浓密的黑发有些长，也有些凌乱，身后还站着海军。他俩斜背着枪，迈着大步行走在一条大河边上。河水很急，一浪追着一浪地向前翻滚。黎军对她说，前方在打仗，他俩必须马上过河，可是他俩都不会游泳。肖晨担心地说：你俩都不会游泳，先去找一块木板子，不然下去会淹死的。黎军说来不及了。我们要马上执行命令，不会游泳也要过去，就是死也要死在水里。眼看着他俩，勾肩搭背嘻嘻哈哈一幅满不在乎的样子，他们一步一步向水深浪急的河里走去。她非常担心，着急地大声对他俩喊：你们注意力要集中小心点，在水里把手臂伸开，用手划水，用脚蹬水，想一想青蛙游水的样子。黎军在河的对岸向她挥手，大声地对她喊：等着我！
远处的枪声惊醒了梦中人，肖晨一下子坐起身来。看看周围，除了蝉儿在闷热的天气中继续引吭高歌外，一切如故。她擦了一把头上、脖子上的汗水，靠在树干上想起刚才的梦境。黎军在大声地对她说：等着我。似乎是很真实的。她突然想起中越边境在两年前就已经进入战争状态，现在正是激烈交火的时候。这一瞬间，她开了窍。明白为什么步兵一直躲躲闪闪不肯告诉她黎军的消息，明白为什么早晨吃饭时秀秀那种有些欲言又止的热情。她知道目前联系不上黎军的原因只有一条那就是；他和海军都上前线了。想到这里，她的心马上就像战争中的后方医院，杂乱无章，七上八下地慌乱起来。她的脑子里出现了战争电影中常见的的场面；轰鸣的坦克履带隆隆地滚动着，在坑坑洼洼的土地上卷起泥水疾驶，头戴钢盔的士兵们身背各式装备，紧握钢枪满脸污渍紧闭着干裂的嘴唇，个个勇猛无畏。炮弹在吱吱的长啸后轰然炸开，子弹嗖嗖地在他们的身边飞过，有些人被击中颓然倒下，更多的人从他们的身旁冲向前方。战场上到处都是抬着担架奋力奔跑的卫生兵，痛苦挣扎的伤员，四肢不全和血肉模糊的尸体…….她揪紧了心不敢继续想下去。
远处又传来一声枪响，肖晨想起刚才梦中的黎军和海军那副嘻嘻哈哈满不在乎的样子，头开始发蒙，心像脱缰的野马在狂奔。她想不出来刚才的梦在给她提示什么，但她为他俩着急，这种你死我活的战争他俩是不是真这样嘻嘻哈哈满不在乎呢？她无能为力。从步兵的方向又传来连续的几声枪响，接下来四周一片宁静。一阵热热的山风掠过山林，带走了她心中的阒寂，带来了千里之外战场上的厮杀声。那里枪炮惊天，鼙鼓震地。肖晨知道；她的恋人和兄弟在南疆的土地上，冒着敌人的枪林弹雨正在浴血奋战！他们用自己的鲜血和年轻的生命捍卫着祖国的尊严！
肖晨拿起脚下的步枪，装上子弹，趴在地上，瞄向刚才打死鹞鹰的方向开了一枪，枪声惊飞了一群雀鸟在山谷中回荡。看看袋子里有不少子弹，她突然找到了一种倾诉思念的方式；她用枪瞄准着凡是她认为一切想打的目标，心里想着她的恋人和兄弟，一枪接一枪地打着。她要为她年轻的恋人和可爱的兄弟壮行，她要让黎军和海军知道，她是他们的亲人，她在这里时刻都牵挂着他们。如果这枪声能替他们驱散黑夜让他们看到光明，那么，这枪声就是他们的指路明灯，让他们能够找到回家的方向。如果这枪声能够赶走他们身上的寒冷和伤痛，那么，这枪声就是在荒野中熊熊燃烧的篝火和止血止痛的灵丹妙药。如果这枪声能够给他们带去胜利的希望，那么，这枪声就是为他们高奏的凯歌。她衷心地为他们祈祷，为他们祝福。希望他们克服一切困战胜敌人打败侵略者！希望他们早日平安归来！她不停地打着枪，她希望这每一声枪响，都是迎接他们凯旋的礼炮。当她打完最后一颗子弹时才感觉到，自己已是泪流满面。她趴在地上，脑子里不断地出现着那两个年轻的兄弟并肩走向硝烟弥漫的战场的情景。她抬起头来，对着葱茏的群山，对着无际的天空，用最大的声音喊着他俩的名字，一遍一遍又一遍。这情深意切，由衷思念的声音，在静静的山谷中久久地回响着。
又怎么了？是不是又在瞎琢磨呢？步兵大概早就站在她的身后了，他把被撕开的半条毛巾递给她，随后坐在地上。
肖晨站起身，面向群山深深地呼吸着，以使自己还没有流净的泪水收回去。随后她转过身盯住步兵的眼睛说，哥，我刚才梦见黎军和海军了，他们是不是到中越边境打仗去了？
你怎么连做个梦都那么当真呢？是不是还没长大呀。步兵一脸的严肃，甚至有些生气的样子。这种反常的表现更让肖晨确定了自己的猜测。
哥，黎军和海军从小在一起，他们如同亲兄弟，一个是我的恋人，一个是我的兄弟，你不要对我隐瞒。这么长时间联系不上他们，肯定是有特殊原因的。目前，这种特殊原因除了是打仗，还能是什么呢？我知道只要他俩在一起，他们就天不怕地不怕。可是，这是打仗，不是打架。他们现在怎么样了，你应该告诉我，别瞒着我，我只想知道他们现在在什么地方，安全吗？哥，我都二十七岁了，不是小孩子。不管他们在干什么，我求你，别对我保密，跟我说实话吧。
步兵站起身来，也向远处的山望去，看样子他在考虑如何说这件事。好一会儿，他才慢慢地转过身来看着她说，阿妹，你别问了。我跟你说实话，我现在没有他俩的消息，一点都没有。大军本来是要去军校学习的，他们部队接到开往前线的作战命令，他二话没说，主动放弃了去军校的机会和海军一起上前线了。他上前线之前把你的那身衣服和一些照片都寄给了我，让我替他保存。海军给家里来了一封信，然后再也没有他们的消息。你知道他们是侦察连，根据分析，目前，他们是在战争的最前沿。我那里每天都能看到从前方发来的战况简报和前线战士死亡人员名单，没有他们。我办公室的地图上，只能标出我军的作战战况和进度，却找不到他们现在的准确位置。法卡山和扣林山是敏感地带，只能估计到他们的大概方向，不清楚他们的具体的方位。不过可以肯定地告诉你；他们现在都活着。这场战争我们一定会打赢，这是肯定的。可是，战争也是很残酷的，战场上人的生死谁也无法预料。大军和海军一直没有消息，我们两家与他们完全失去了联系。我们的父母整天坐立不安，家里的地图和沙盘是我们所有人谈论和关心的重点。他们现在没有一点消息，估计不在国内。我也急得要命，可是一点办法也没有。我也怕，我真怕一下失去两个好兄弟。他像是突然矮了一截，声音也有些哑然，话里和语气中带出了他心中的不安，也失去了他一贯的冷静和定力。肖晨感觉到了他心里的焦虑和无奈，又一次看到他面对手足情时，感情脆弱的如同被打断翅膀的小鸟，再也无力扇动自己的翅膀起飞。
哥，别怕，咱们都要坚强起来，要让黎军和海军心里没有牵挂，相信他们一定能用自己的智慧和能力战胜越南人，他们就快回来了！肖晨不由自主地表现出一种女性的柔韧和坚强。她说：我再也不哭了，我要用快乐迎接他们。
对！咱们用坚强和快乐迎接他们回到北京。走，下山！
步兵枪法很准，他打了一只野兔子，三只山鸡还抓了两只刺猬。加上肖晨的那只鹞鹰，他们可是大获全胜，满载而归。为了不让战争的阴影笼罩在他们的心上，他俩都不再提起刚才的话题。
肖晨首先打破沉默的行程，说；哥，你怎么打了这么多的猎物？山鸡和野兔子都是很机敏的动物，你是怎么打到的？
当了十五年的兵，还当不了一个好猎手吗？它再机敏也只是动物。步兵笑起来有些勉强。
你怎么打的？是不是就死等着它们出来？肖晨手里提着步兵用树枝编成的笼子，她看了看里面的两只刺猬说：你还能一下逮两只刺猬，我真佩服你。
步兵抬起头来，似乎是尽量把自己的注意力集中在那两只刺猬上说；这刺猬都是一公一母一起出来的，逮着一只，另一只肯定就在附近。五年前，我是这里的山大王，带着战士们在这里巡逻、越野、训练，对这周围的山太熟悉了，哪里有山鸡，哪里有野兔子我都门儿清，关键是要有耐心地等它出现。一个好猎手最基本的素质就是要有最大的耐心。要在猎物出没的地方趴在原地一动不动地等几个小时，等到猎物出现的时候还不能兴奋忙乱，才能打到它。
步兵对他曾经带领过的这个连队很珍视，他是一个很内敛很有感情的人。虽然不是一个话多的人，但今天自早晨上路以来，他的话却格外多。肖晨现在才明白是因为黎军和海军的事儿，让他心里很压抑。
肖晨他们就餐的地方是大食堂旁边的一个单间，刘指导员热情地为大家挨着个倒酒，轮到肖晨这里，肖晨忙把自己的酒杯用手捂住说：谢谢，我只能喝半两，千万别给我倒多了。一贯谨慎有余的步兵对肖晨突然冒出一句：阿妹，这就跟自己家里一样，不怕你喝醉，醉了就在这儿撒酒疯，让他们也开开眼。
肖晨没想到步兵会在这个时间、这个地方、说出这样的话，她使劲瞪了他一眼，有些不高兴地说：你看见酒瓶子就说醉话，是不是该先去大门口站班岗。讨厌，你给我倒杯茶水去吧。
步兵看到肖晨不高兴的样子，知道自己刚才说的话让她不爱听，马上起身，准备去倒水，被指导员一把拉住：韩参谋，你坐下，我来倒，我来倒。没等指导员动手，文书小张已经用很标准的动作，把水送到了肖晨的面前。
谢谢。肖晨接过茶缸喝了一口，举起酒杯随着步兵为他们连的这成绩那荣誉碰了一次又一次，但她没有往嘴边送。文书小张拿着酒瓶子站在她身边，她挡住他对大家说：我真的只能喝这些酒，借着这个机会我提议；为前方的将士早日平安归来，为你们这个具有光荣传统的红六连全体干部战士今年在大比武中能取得好成绩，干杯！
罗连长举杯说到：老连长的两个兄弟都在前方打仗，作为军人，我佩服、崇拜。来！为我们前方作战的兄弟们，为所有前方的战友们胜利归来一口干了它！
饭桌上指导员小声和步兵商量；饭后全连开会时能否让肖晨为战士们唱支歌时，他用眼睛探询着肖晨。这没问题，咱们的战士业余生活太枯燥，一会儿我会让我妹给大家多唱几支歌犒劳犒劳战士们。
夏日的阳光总是迟迟不肯回归，夕阳像燃烧的残焰，熏染着山间的林木，覆盖着营房的周围。
天空上飘着几朵火红的云彩，战士们齐刷刷地坐在营房前的操场上。他们像一只只刚刚长满羽毛的小公鸡第一次学打鸣那样，抖擞精神，红着脸膛，挺起胸脯伸长了脖子运足了气，开始了最富有激情的“拉歌”这一最简单、最富有基层连队的文化活动。
威武雄壮，洪亮有力的歌声像大海的波涛在此起彼伏，这是真正的士兵交响乐。肖晨第一次这样近距离地观看战士们唱歌，感受他们辛苦一天后仍然充满旺盛活力的快乐。他们唱歌用不着字正腔圆，也用不着音律那样准确，只要整齐，声音够大就可以了。甭管什么歌，经过战士们的演化，旋律基本都唱得像劳动号子那样铿锵有力。如此热烈而又富有煽动性的场景是部队的特产，也是一种特有的军队文化。汗流浃背，声嘶力竭的小排长们，或者是有点文艺细胞的积极分子们，带领着那些热情高涨，四脖子汗流的战士们互相“拉歌子”，而且他们还都有整套整套合辙押韵的对口词。每个组织者都握紧双拳，奋力地挥舞着双臂为他的战士们指挥着，鼓动着战士的士气。学习雷锋好榜样、团结就是力量、我们的队伍向前进、大刀进行曲、打靶归来….。每个战士都挺直了腰板儿，高昂着头，黝黑的脸庞在夕阳的映照下，闪着油亮油亮的红光。拉歌的指挥者脸色涨成真正的猪肝色，大声喊叫时嗓音几乎已练就成真正的公鸡声。战士们脖子上的青筋都暴得老高，不眨眼地看着自己的指挥者，就像小公鸡学打鸣，尽职尽能地把自己的嗓门儿放到最大。群情激昂，个个都都不甘落后，喊的嗓门嘶哑，上气不接下气。目标只有一个；自己的声音一定要压过对手。虽然这山坳里只有一个连的人，但那排山倒海般的歌声一浪高过一浪，就像此地容纳了千军万马一般。
步兵带着骄傲与自豪小声地对肖晨说：没见过这阵势吧，我的战士个个都这么棒！你多看他们几眼他们就更有动力了。一会儿，你一定多给他们唱几支歌，好好奖励奖励他们。
肖晨点点头，问步兵能给战士唱抒情歌曲吗。步兵让她不必多虑，只要大家高兴想唱什么就唱什么。一年前李谷一已经在电视里，用轻气和气声这种新的歌唱方法，唱出了令人荡气回肠的《乡恋曲》，港台歌曲也随着改革开放的春风飘在北京的大街小巷，还有什么不能唱。虽然这里是连队，但自己只是一个民间女子，又不代表总政治部。
望着这些生龙活虎，朝气蓬勃年轻的士兵们，肖晨想起黎军曾一脸豪迈地说过，一个连的士兵从你旁边走过时，那股雄性的荷尔蒙味儿能呛你一跟头。虽然没有像他所说得那样邪乎，但是，这里的气氛的确会使人的血管膨胀，激情满怀。这里的每一个战士都是那么可爱，可爱得让她的心隐隐作痛。她一定要让这些战士们听到优美抒情的歌声，让他们知道和平、安定的生活是多么美好。
指导员主持会场，先请这里的老连长团部的韩参谋讲话。步兵知道年轻的士兵们不愿听上级那些冠冕堂皇的讲话。从士兵群里走到现在的他很清楚；漂亮的女孩子的一个微笑和一句绵软的问候，所带来的效果远远要超过政治教导员费尽心思准备了三天三夜的那些气贯长虹的官话。但他更知道这个讲话是不能少的。这里是他起步的地方，他要多给这里的干部战士以更多的褒奖，鼓舞他们的士气，鼓励他们在当年的大比武中有信心取得更多的成果，更有益的成绩，同时希望从这里培养出更多的军事素质和技术作风过硬的尖子。他的讲话理所当然地得到了干部战士的热烈掌声。当指导员宣布；现在请出咱们老连长的妹妹为大家唱歌时，战士们热烈的掌声让肖晨感到震惊。那又是一种有节奏的，铺天盖地的雷鸣般的掌声，突然间响起，猛然间停止，没有一点拖泥带水的零星声音，好象连这山间的回音都来不及响起，就立刻变得鸦雀无声了。
带着对战士们的崇敬和热爱，她毫不犹豫，满脸微笑地走上前去，暗暗地清了一下嗓子：第一支歌；军港之夜。她自己为自己报幕。军港的夜啊静悄悄，海风把战舰轻轻地摇…..清亮、深情、舒缓的歌声满含着肖晨对战士们的热爱，向淙淙流淌的泉水，悠悠地荡漾在每一个战士的心头，围绕着营房一波一波地回荡，给辛苦一天的战士带来阵阵清凉。肖晨很高兴能有机会给战士们唱歌，她天生一副音质单薄却唱什么都行的嗓子，经过五年前的那场大火，声带受些损伤后，带些沙沙的声音反而更加独特。她得到了战士们最热烈的欢迎。远离女性的军人们更知如何关心女性，在前台的桌子上放了一溜为她晾好的糖茶水，让肖晨的心里充满了感动和激情。她唱的每一首歌都带着自己对战士们的深情厚谊。最后那首苏联歌曲《一条小路》，她一连唱了三遍，最后一遍居然听到有战士在和她一起哼唱：一条小路曲曲弯弯细又长，一直通向迷雾的远方，我要沿着这条细长的小路，跟着我的爱人上战场…..鼓舞人心又缠绵忧伤的歌词、悠远而又苍茫中又带点忧郁惆怅的情调，像山间独自飞行的苍鹰婉转回旋，如黄昏里寂寞的轻烟在空中悠然而荡。氤氲流水般轻轻荡涤着战士们疲劳的身躯，牵引着战士们对家乡和亲人的情思，拨动着着战士们那情愁百转的心弦。
用指导员有些过分夸张的话说：怨不得这北京城里的女青年个个都那么傲气呢，随便拉出来一个就跟专业演员一样，简直唱得太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