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寂寞之际故人来
书名: 七煞神童 作者: 佚名 分类: 武侠

        段誉身着便服,未带任何随从,单人匹马,出了大理城,直奔点苍山狱峰之北。

        夕阳余辉下,满山遍野染成一片艳红。

        遥望气势雄伟,构筑精丽的天龙寺,使他不禁感慨万千。

        天龙寺规模宏大,占地极广,有三阁、七楼、九殿、百厦,即是中原的五台,普陀、九华、峨嵋诸处佛门胜地的名山大寺,亦不足与之相提并论。

        只是它因地在僻处南疆,其名不显,不似嵩山少林天下皆知。

        门禁既不如少林寺森严,亦不特别注重排场,但一走近寺前,自有一种佛门的庄严肃穆之感。

        当日段誉保定帝初来此地,是为中了段延庆所施邪毒求治,想不到那“四大恶人”

        之首,竟然是自己的亲生父亲!所幸吉人自有天相,命不该绝,由几位高僧以“一阳指”真力,合力将他体内的邪毒逼出。

        非但把他的一条小命保住,尚因祸得福,得窥“六脉神剑”的秘奥。

        天龙寺中的高僧,德高望重,毕生参研佛学裥理,不仅参悟造化极深,更在武功造诣上已臻化境,无形中成为大理段氏的根本。

        每逢皇室有难,全寺必倾力赴援,终能转危为安。

        段誉虽已与王语嫣作了决定,万不得已时,唯有放弃帝位,悄然离开大理,远走高飞,从此隐姓埋名,但究非上策。

        万般无奈下,他想到了来见身入佛门,法名本善的保定帝段正明。

        登基之后,段誉曾数度来见段正明,求教治国理民之道,是以寺中僧人都已认识他。

        知客僧恭领段誉来至方丈裥房,若论辈份,本因大师尚是保定帝的叔父,算是段誉的叔祖。

        出家人不拘君臣之礼,彼此亦不叙家族辈行,只以平等礼法相见。

        本因似有先见之明,已知段誉来意,招呼他在裥榻一旁坐定后,即道:“本痒正值闭关之期,不克相见,但已知皇上日内将至,特要老衲代为转达数语:‘雁度寒潭,雁去潭不留影,故君子事来而心始现,事去而心随空。’劲告皇上,凡事处之泰然,但求心安。”

        段誉明白段正明的意思,是要他保持心境空虚,正如以前就曾对他说过的:“德性高尚的人,尚有事情发生时,心头会有一阵波动。一旦事过境迁,心亦回复到原先的空虚,不会一直把事情放在心上,耿耿于怀。”

        这便是“风来悚竹,风过而竹不留声”的儒家思想,常人能真正做到吗?不幸段誉只是个常人!他可以把胸中的烦恼和忧愁,赤裸裸,毫不保留地告诉段正明,求教如何去面对现实。却不便向本因透露,只好失望地沮然办出。

        离开天龙寺,已是薄暮时分。

        段誉驰马出了点苍山,耳际犹闻寺内传出的晚钟、声声震入心弦,传遍了山野。

        正直奔大理城,突见山道旁坐着个小姑娘,看上去只有十二三岁,用手不住地在揉足踝,显然是受了伤。段誉驰近,勒马问道:“小妹妹,你怎么了?”

        小姑娘抬眼看看他,一脸苦楚道:“真倒楣,不小心扭了一下,痛得我走不动啦!”

        段管暗想:“这个时候:小姑娘怎会独自出现在此地?”但看她年纪幼小,似乎不必多疑,便翻身下马,上前道:“让我替你瞧瞧……”

        刚一走近蹲下,冷不防小姑娘手中早已抓了把沙土,出其不意地朝他脸上掷来。

        段誉那会料到有此一着,猝不及防下,虽然急向一旁闪避仍被沙土掷了一头一脸,使他双目被迷住睁不开来。

        他不由地惊怒交加,喝叱道:“鬼丫头!你……”

        小姑娘霍地跳起,只听哈哈一笑,接着蹄声响起,她已趁机夺马飞驰而去,兀自大笑道:“抱歉!借你的马儿骑一骑,到了大理城就还给你!哈哈……”

        段誉双手用力揉出眼中沙土,转身一看,那小姑娘已去远,追之不及。

        顿时气得他七窍生烟,破口大骂道:“鬼丫头,你最好逃得远远的,不要被我撞见,否则绝不饶你!”骂亦无用,只是发拽而已。

        片刻之间,蹄声已远在百丈之外,那小姑娘骑术极佳,转眼便去得无影无踪。

        段誉一时懊丧气愤不已,心忖道:“人倒楣喝凉水都会塞牙,怎么半路上会遇见这个鬼丫头!”无可奈何,只好辛苦自己的两条腿了。

        这时天色已愈来愈暗,段誉索性施展轻功,疾奔如悦。

        那消一盏茶时间,雄伟壮观的大理城已在望,遥见万家灯火,他收住奔势,停了下来。

        段誉暗忖道:“伯父似已预知我将面临大难题,托本国大师以裥语转告,劝我泰然处之。但过了今夜,盛典之期仅剩下最后两天,到目前为止,对手究竟是谁,当日又将发生怎样惊天动地的场面,我却毫无所知,心情又如何能平静呢?”

        他深深叹了口气,自言自语道:“唉!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要来的终归要来,且由他去吧!”正值此际,突见前方浓烟滚滚,蹄声大起,一队人马风驰电掣而来。

        一马当先带队的正是范骅,领着一队甲胃鲜明的官兵,遥见前面有人高举双臂挥手,双腿一夹马腹,飞奔而近。

        他发现竟是段誉,慌忙翻身下马,上前以君臣之礼参见,恭声道:“臣迎驾来迟,罪该万死!”

        段誉把手虚空一托道:“范司马免礼,请起。”

        范骅与纷纷下马施礼的众官兵,齐齐谢了恩,诧异道:“皇上怎么……”

        段誉强自一笑道:“我遇上了个小小盗马贼,算啦!别提了。

        范司马,我去天龙寺,不是关照你不可惊动任何人,为何带了大批官兵出城了?“范骅维恭维谨道:“臣眼见天色已晚,皇上尚未……对了,西夏驸马爷已驾到。”

        一听虚竹到了,无暇责怪范骅,振奋道:“好极了,银川公主可曾同来?”

        范骅答道:“附马爷只带了四剑婢同来,已由华司徒在镇南王府接待。”

        段誉迫不及待道:“咱们快回翅去!”

        范骅将自己的坐骑牵上前,段誉一跃上马,挥转马头就朝大理城飞驰而去。

        这时,镇南王府里,华赫艮正在恭陪虚竹。

        衣着鲜艳,姿色动人的梅、兰、竹、菊四剑婢恭立一旁,众宫婢则随侍在侧。

        虚竹这个还俗的少林寺小和尚,因奇缘而当了缥缈峰灵鹫宫主人,如今更贵为西夏国的驸马,可谓春风得意,享不尽的荣华与富贵。

        正合着那句老话:人走运连城墙都挡不住。

        偏生他不惯宫中生活,执意要带银川公主,住在缥缈峰山洞里去。

        虚竹正满腹牢骚,在向华赫艮诉苦,述说西夏皇帝为此不悦,坚持不许银川公主离宫,翁婿两人几乎反目。

        他一见段誉到来,忙把话打住,起身迎向前叫道:“三弟!”

        段誉抢步上前,热烈地紧握住他的手道:“抱歉,抱歉,不知二哥今日会到,有失远迎。”

        虚竹笑道:“去年三弟登基之日,我未能恭逢其盛,今年自当提前赶来道贺啊!”

        段誉哈哈一笑,便拉了虚竹归座。

        华游艮已恭退一旁,四剑婢忙以大礼参见,齐声道:“婢子向皇上请安,恭喜皇上!”

        段誉把虚竹一托道:“免礼,免礼。”

        转向华赫艮道:“华司徒,你也坐下。”华赫艮执礼甚恭地讲恩坐下。

        段誉问道:“二哥,怎不把二嫂带来?”

        虚竹生气地笑了笑道:“方才我王告诉华司徒,为了我不惯住在西夏皇宫内,要带银川回缥缈峰灵鹫宫,我那位皇帝岳父大为不满,竟然强将他女儿禁在宫中,不许我带她出宫一步,所以……”

        段誉哈哈大笑道:“妙哉!妙哉!咱们哥俩可真是臭味相投……”

        一想不对,自己如今身为一国之君,当着朝中大臣及四剑婢而前,怎能说话毫无顾忌,急忙把话止住,但话已出口,使四剑婢不禁掩口窃笑。

        虚竹见他甚是尴尬,忙把话岔开道:“三弟,有件很重要的事……”

        段誉暗自一怔,以为虚竹也听到了风声,得知有人将在庆典上兴风作浪。便微微点头道:“我已经知道了。”

        虚竹也会错意,诧异道:“你去过关外?”

        段誉摇了摇头道:“当了这个皇帝,那能像以前一样,爱去那儿就去那儿啊!”

        虚竹更觉不解地问道:“那你怎会知道,我去寻找过大哥的尸体?”

        段誉这才觉出驴唇不对马嘴,两人说的根本不是同一回事,不禁怔怔地道:“二哥,你是说……”

        虚竹接道:“去年跟大家分手后,我本想直接回西夏的,半路上突然想到,大哥壮烈牺牲了,尸体被阿紫抱着跌下深谷,不能为他收尸总觉不安,便带了一批灵鹫宫的人回头,寻路到达谷底……”

        段誉惊讶道:“那悬崖下的深谷何万丈,你们怎么下得去?”

        虚竹道:“咱们勤奋查了多日,才发现一处山沟,利用长索把人往下吊,一段又一段地吊了大半日,总算到达谷底。”

        他顿了顿,继续述说当时的情景,“那道山沟不知从何处起,也看不出通往何处,但却透着十分古怪。不知打那儿吹来一股热风,一直不停地吹刮,让人如同置身在火窟中,简直无法忍受。

        “那时日正当中,我心想先找个地方避一避,等太阳偏西了再说,那知天尚未黑,谷底又升起一片沼气,而且奇寒无比。就这一热一冷,下去的二十几人,已有一半人不支倒地了。”

        忽听华赫艮惊声道:“那里莫非是传说中的‘阴阳谷’!”

        段管曾听王语嫣提及,不由地暗自一怔,惊毫道:“阴阳谷,可是练那阴阳六煞功的地方?”

        华赫艮点头道:“正是,据传说,一百多年前,中原江湖中出了个‘阴阳老怪’,此人雌雄同体,是个名符其实的老怪物,只要被他看中的美女,必遭蹂躏而死,为的是采阴补阳;看中的俊男也难幸免,被他掳去采阳滋阴,终至油干粉尽而亡。”

        段管听得津津有味,好奇道:“竟有这种人!那‘阴阳老怪’与阴阳谷有何关系?”

        华赫艮恭声答道:“据臣所知,‘阴阳老怪’那时只练成了‘阴功’,‘阳罡功’始终功亏一要,便是找不到一个像‘阴阳谷’那样的练功之处。”后来因他作恶多端,杰人无数,引起武林公愤,群起声讨,把他吓得逃出了关外,从此不知去向。

        “但事过二十年后,老怪突然重现江湖,竟已练成了‘阴阳七煞功’,将当年参与围剿他的武林人物一一诛杀后,曾扬言谁要找他报仇,可迳往‘阴阳谷’。

        “但老怪再度消失无踪后,即未再露面,而一百多年来,始终无人知道‘阴阳谷’在何处,想不到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竟被驸马爷无意间发现。”

        虚竹“噢!”了一声,道:“可惜我孤陋寡闻,不知有关‘阴阳谷’的传说,否则倒要顺便搜寻一下,也许能发现那老怪呐!”

        华赫艮笑道:“附马爷说笑了,老怪当年已八九十岁,他练的又不是长生不老之功,那能活到如今。”

        段誉急切道,“二哥,老怪也好,小怪也好,咱们不去管他了你们到在谷底以后的情形怎样?”

        虚竹这才言归正传道:“咱们剩下的十几人,忍丰奇寒酷热花了半个多月时间,将整个谷底都搜遍了,结果非但未发现大哥的尸体,连阿紫和游坦之的尸体也不见!”

        段誉道:“莫不是被野兽拖去吃了吧?”

        虚竹断然道:“不可能,那谷底不仅奇寒酷热交替,而且遍布乱石,寸草不生,非但鸟兽绝迹,即使蛇虫亦难生存。”

        段誉诧异道:“如此说来,二哥可是怀疑大哥未死?”

        虚竹摇摇头道:“不!大哥自杀身故,是大家亲眼见到的,绝不可能未死。但阿紫和游坦之二人,只是失足跌了下去……”

        段誉接道:“二哥,那深谷距悬崖何止万丈,他们二人都瞎了,跌下去还能活命?”

        虚竹道:“大哥的父亲萧远山老前辈,当年投身谷下亦未死,虽独侥幸命不该绝,终究证明仍有生机。而阿紫是为大哥殉情,死志甚坚,也绝不可能偷生,但最重要的一点,是游坦之双目虽瞎,一身武功却未失啊!”

        当时在雁门关外的情形,群豪都亲眼目睹。

        阿紫眼见萧峰自杀壮烈牺性,伤心绝望之下,蓦地伸手插入自己眼眶中,竟然将两颗血淋淋的眼珠挖了出来,用力掷向游坦之,口中叫道:“还你!还你!从今以后,我再也不欠你什么了,免得我姐夫老是逼我,要我跟你在一起!”

        然后抱着萧峰的尸身,柔声道:“姐夫,咱们再也不欠别人什么了,以前我用毒针射人,便是要你永远和我在一起,今日总算如了我的心愿。”

        说着便向山边深谷走去。

        段誉飞步追来,已欲阴不及,眼见阿柴抱着萧峰尸身,一脚踏空,跌下万丈深谷,只抓到她衣袖一角。接着双目已盲的游坦之奔来,也向悬崖处冲去……沉吟一下,段管忽问道:“二哥认为游坦之未死?”

        虚竹正色道:“游坦之迷恋阿紫,已几近疾狂,这是大家都知道的,我在寻不着他们的尸体后,想了很久,才想出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游坦之跌下时,急施千斤堕功大,先行落足在谷底,接住了随后落下的大哥和阿紫,所以阿紫得以不死。但他惟恐日后有人下去,发现只有大哥一人的尸体,不得不把大哥的尸体也带走。“段誊道:“这倒也有可能……”

        他叹了口气,又道:“游坦之对阿紫的痴狂,确实出于一片真诚,否则他怎会不惜献出自己的双目,以求阿紫能复明。”如果诚如二哥所料,只要他未将大哥毁尸拽恨,我倒真愿他能获得阿紫的礅心,让这一对盲人能相偕白首。“虚竹郑重道:“果真如此,倒也罢了,但在两三个月前,我正在西夏,跟我那位固执的皇帝皇父据理力争,成天吵得不可开交。

        “灵骛宫突然派人送来消息,说有急事要我即返缥缈峰处理,我立即赶去,才知道乌老大和他一批手下,发现有人在峰下鬼鬼祟祟地窥探,心知必是想打什么歪主意,就一拥而上,打算把那人抓住,不料那人一出手,竟使乌老大和他的手下,顿时功力全失,全都成了废人!”

        段誉失声惊呼道:“星宿派的‘化功大法’!”

        虚竹把头一点道:“不错,阿紫和游坦之两人,都会这门邪法,所以我更怀疑他们未死!”

        段誉急问道:“乌老大可认出那人是谁?”

        虚竹摇头道:“据乌老大说,那人年纪不大,顶多十七八岁眉目清秀,是个并不起眼的年轻小伙子,但他走了江湖多年,从未见过或听过有这么个人。”

        段誉暗忖道:“游坦之双目已盲,而且年龄也不符,绝不可能是他。那又会是谁呢?噢!是了,阿紫精于易容之术……”正在这时,突见范骅匆匆而入,满脸鲜血直流。

        段誉不由地惊问道:“范司马,出了什么事?”

        范骅施了君臣之礼,始上前道:“启秦皇上,那个小盗马贼抓到了。”

        段誉道:“哦!你的脸上怎么了?”

        范骅面有愧色道:“臣追随不上皇上,落后了一箭之遥,进了城正朝镇南王府来,发现街上有个小姑娘,骑的正是皇上的御骑,上前就要抓住她,不料那小鬼甚是泼辣,虽被臣等合力抓住,脸上却被她抓得……”

        段誉问道:“人呢?”

        范骅道:“在外面,臣特来请示皇上如何发落。”

        段誉想了想道:“把她带进来。”范骅恭应而出。

        段誉转向虚竹笑道:“二哥不是外人,不怕你见笑,方才我从天龙寺回来的途中,见路边有个受伤的小姑娘,好心下马察看。不想竟着了她的道儿,被她一把沙土迷住眼睛,趁机夺了我的坐骑……”

        正说之间,厅外传来那小姑娘的叫骂:“你们这些番狗!臭苗子!放开我!放开我!”

        “啪啪!”两声,显然那小姑娘挨了耳光,“呜哩哇啦!”地放声大哭起来。

        范骅进来向旁一站,便见两个身强力壮的官兵,一左一右架持着那小姑娘拖入大厅。

        小姑娘一抬眼,认出端坐上方的段誉,立即停止哭叫,心虚地低下了头去。

        段誉这时才看清她,年约十二三岁,穿一身青色短祆长裤,梳两个辫子,肩上背挂个花布小包袱,模样几十分机伶乖巧。

        尤其一对乌黑发亮的大眼睛,不但有神,而且灵活,一看就知道她是人小鬼大。

        于是不忍苛责,和颜悦色问道:“小姑娘,你叫什么名字?”

        小姑娘置之不理,范骅佯禁喝道:“皇上在问你话!”

        一听段誉是皇上,小姑娘不由地惊道:“什么?你……你是皇上?”

        段誉微微—笑道:“不用怕,就算你是个小小盗马贼,也不致犯死罪,现在可以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吗?”

        小姑娘把嘴一撇道:“哼!你是皇上,我也不告诉你!”

        范骅一旁怒斥道:“大胆!”

        小姑娘瞪他一眼,不屑道:“嗓门大我就怕你?哼!你替我记住,刚才两巴掌,我一定会连本带利讨回来!”

        段誉以眼色制止了怒不可遏的范骅,笑道:“小姑娘,看你的穿着,和说话的口音,不像是大理人,你来大理做什么?”

        小姑娘眼皮一翻道:“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段誉故意道:“因为你是个小小盗马贼,虽然不犯死罪,可是罪也不轻啊!”

        小姑娘果然暗自—惊,急问道:“罪有多重?”

        段誉一本正经的道:“起码关上五十年,那时你出得狱去,如果还想重操旧业,也是个老老盗马贼了。”

        小姑娘情急道:“不!不!我不是盗马贼,只是走不动了,想借你的马儿骑一骑,你们不能判我这么重的罪啊!”

        段誉道:“君无戏言,我既已说了要判你五十年,就一天也不能少,除非……”

        小姑娘一听尚有转围余地,急问道:“除非怎样?”

        段誉沉吟一下道:“如果你肯老实回答我的问题,我可以考虑赦免你。”

        小姑娘犹豫之下,无奈地道:“好吧!你只能问我三个问题,不能打破砂锅问到底,问个没完没了。”

        段誉即问道:“你姓什么,叫什么?”

        小姑娘不加思索道:“姓包,叫小靓。你已经问了两个问题,只能再问一个了。”

        段管道:“我只问你姓名,怎能算问了两个问题?”

        包小靓乌黑的大眼睛一转,理直气壮道:“谁教你分开来问,姓是一个,名字又是一个,当然问了两个呀!”

        段誉不禁笑道:“小姑娘,你真会狡辩!”

        包小靓得意地把头一昂道:“是你自己说的,君无戏言,你可不能耍赖啊!”

        这一来,段誉可不敢随便发问了,想了片刻,始问道:“你来大理做什么?”

        包小靓道:“看热闹!好了,三个问题问完,多谢皇上赦免,我可以走了吗?”

        段誉啼笑皆非,一时无可奈何,只好微微点头道:“放她走吧!”

        两个官兵刚一放开手,包小靓就冲至范骅面前,出其不意地狠打他两耳光。

        要知这位大理三公之一的范司马,武功根基极深,不逊于武林一流高手,只是一时下留神,才被包小靓攻了个措手不及。

        若是这小姑娘排头就走,夺门而出,他也只好罢了,不好意思追打出去。

        偏是小姑娘得寸进尺,还想连本带利讨回,手刚一举,范骅已出手如电,迅疾无比地反扣她手腕。

        不然包小靓早知他会出手,竟是声东击西,虚晃一扣,诱使范驿反手扣来,却飞起一脚,踢向他两胯之间。

        范骅顾此失彼,猝不及防,那要命的地方被踢个正着,痛得惨叫一声:“啊……”

        向后踉跄跌了开去。

        两名官兵为之一惊。双双扑向了包小靓。

        包小靓看准了在场的这些人,个个均顾到身分,不致跟她一个小姑娘动手,才敢这般毫无顾忌。

        一见两个官兵扑来,只一旋身,双掌倏地一分,已将他们击倒。

        突见华赫艮两手一撑椅子扶手,腾身而起,射至门口,挡住了正待夺门而出的包小靓去路。

        包小靓见他身法奇快,心知不是弱者,不敢贸然出手,愤声道:“你们大理皇帝都让我走,你这老家伙敢拦阻不成?”

        华赫艮沉声道:“君无戏言,老夫可不是皇上!”

        包小靓不屑道:“哦?那你是什么玩意儿?”

        华赫艮摸胡子而笑道:“老夫现为大理司马,专司礼教之职,对你这不知和法的小姑娘,职责所在,少不得要管教管教!”

        包小靓一回头,见段誉不动声色,亦不阻止华赫艮,不禁怒问道:“喂!你这做皇帝的怎么不说话?”

        段誉已看出这小姑娘身手不弱,心知必定大有来厉,也想弄清楚她的来龙去脉,只是自己身为一国之君,不便强留。

        既是华游艮出而拦阻,正中他下怀,便笑了笑道:“这是华司徒的职责,我也不便过问。”

        包小靓不屑道:“哼!咱们大宋的律法,是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那像你们这南诏小邦,做皇帝的连臣子都管不了,简直是有名无实……”

        华赫艮疾喝道:“大胆!”突然欺身而上,伸手就向包小靓肩头抓来。包小靓左肩向下一塌,人已向右闪开。

        华赫艮如影随形,跟着向右一掠,连连出手抓来,使她左闪右避,均无法夺门而出。

        情急之下,只见她两脚忽进忽退,身形随着那奇妙的步法一飘一亮,看似丐帮的“沾衣十八跌”,却更玄妙精奥。无论华赫艮抢位如何快速,总是迟了一步。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没有,突见段誉情不自禁地跳起来,失声惊呼道:“凌被微步!”

        要知这绝世步法,除了段誉之外,只有钟灵死缠活缠学了几步,纵观天下武林中,尚无其他人会。

        想不到这十二三岁的小姑娘,竟然能施展“凌波微步”,段誉乍见之下,焉有不惊之理。

        包小靓一听,心知已被段誉认出,急欲夺门冲出。

        虚竹知道段誉不便亲自出手拦阻,一施眼色,四剑婢掠身而出,仗剑在门口一字排开,挡住了小姑娘的去路。

        包小靓眼看无法冲出,情急叫道:“你们这么多人对付我一个,一点不害羞吗?”

        段誉神情肃然道:“小姑娘,你究竟是什么人?”

        包小靓愤声道:“哼!你三个问题已经问完了,还想问什么?好一个君无戏言,我看你说话不但当儿戏,简直像放……”

        “屁”字尚未出口,华赫艮已怒喝道:“住口!”

        段誉作个手势道:“华司徒,不要吓了她。”走近包小靓道:“小姑娘,我们绝对无意伤害你,只想……”

        包小靓接道:“只想学我的‘凌波微步’?哼!反正你们人多,一定可以抓住我,然后用酷刑相逼,但你别作梦,就算把我凌迟而死,我也不会说出的!”

        段誉嗤之以鼻道:“你那几步初学乍练,还差得远呐!”

        包小靓不服道:“难道你也会?那就走几步瞧瞧!”

        段誉笑了笑,向华赫艮和四剑婢道:“你们退下,谁都不许拦阻她。”

        等他们退开后,始道:“小姑娘,我就走几步,你只要能用‘凌波微步’走出这道门,我保证不会有人拦阻。”

        包小靓语带讥讽道:“又是君无戏言?”

        段誉笑道:“君无戏言!”

        包小靓不甘示弱道:“好吧!如果我出了这道门,你们想拦也拦不住了!”

        段誉笑问道:“如果你走不出去呢?”

        包小靓道:“那时我已落在你们手里,要杀要剐,你们就看着办吧!”

        段誉摇摇头道:“不!你若走不出去,只需再回答我三个问题。”

        包小靓想了想,耸耸肩,作个无可奈何的表情道:“好吧!看情形我不答应也不行,咱们就……”话尚未说完,出其不意地就向门口冲去。段誉早已防到她这一着,身形一晃,及时挡住去路。

        包小靓人小鬼大,陡然间向后疾退,随即斜跨两步,人已飘向段誉右侧。

        在场的华赫艮和范骅都知道,当初段誉什么武功也不会,仅凭不知从何处学来的“凌波微步”,屡遇凶险,均能逢凶化吉,虽绝世高手也奈何他不得。

        想不到眼前这小姑娘,至多不过十二三岁,居然能施展那举世无双的绝妙步法。但她遇上段誉岂不成了小巫见大巫。

        范骅被包小靓那一脚踢得他几乎痛昏过去,所幸及时运气护住“中极”、“丹田”、“气海”三处大穴,始能强自忍住痛楚,只是无法站起。

        他这时仍坐在地上调息,眼见段誉亲自挺身而出,要与小姑娘以“凌波微步”较量,一争长短。

        他不禁有些幸灾乐祸,心想:“嘿!鬼丫头,这下你可要吃不完兜着走啦!”

        果然,包小靓充满自信,以为凭这绝妙步法,在场的人谁也拦阻不了她。

        却不料无论她的步法如何奇妙,总被段誉抢尽先机,使她进退均无法采取主动,左闪右避更受到牵制,与“凌波微步”的精奥本旨大异其趣。

        “凌波微步”走的是八八六十四卦方位,包小靓只走出几步,便已看出段誉非但对她的步法了若指掌,甚至比她更精熟。

        她一步刚刚踏出,下一步尚未动,段管已堵住了她必走的方位,遇使她非改变进退之路不可。

        这一来,“凌波微步”既不能一气呵成,顿时步法大乱,包小靓不禁惊诧地叫道:“喂!你这番王真的会‘凌波微步’?”

        段誉被她称做番王,并不以为然,置之一笑道:“小姑娘,我尚未施展呢!也许比不上你啊!”

        包小靓轻蔑地冷哼一声道:“别在光说不练,有本事就施展出来瞧瞧,我也照样能把你堵住!”

        段誉笑了笑道:“那我就现丑了!”

        只见他作势向前要冲,却是运向后急退三步,而每一步明明是向左,结果竟到了右边,落足在完全出乎包小靓意料的方位。

        当初他从卷轴上学得“凌波微步”时,既不会任何武功,本身更毫无功力,仅凭熟记这六十四步精奥步法,即能在万般凶险中保命。

        如今不但身怀绝世武学,功力更已深不可测。

        加上近一年来,在宫内闲来无事时,由王语嫣在旁督促,将这六十四步步法,练得滚瓜烂熟。

        无论从头至尾,或是由尾到头,甚而不按顺序乱走,均能随心所欲,如同行云流水。

        包小靓虽会“凌波微步”,对每一步都熟记在心,但一看段誉的走法,竟然看得她眼花了乱,晕头转向。

        段誉只走了十几步,身形倏地一收,笑问道:“小姑娘,你认为我这几步像不像‘凌波微步’?”

        包小靓已看傻了眼,愣了半晌,始满脸诧色道:“奇怪,你走的明明是‘凌波微步’,怎么又好像完全不同,这是怎么回事……”

        段誉笑道:“这就叫熟能生巧,可见你还不熟,小姑娘,你认输了吗?”

        包小靓心知无法冲出,倒也干脆,一脸无事道:“你问吧!”

        段誉直截了当问道:“你师父是谁?”

        包小靓摇摇头道:“我没有师父。”

        段誉又问道:“那你这‘凌波微步’,是从何处学来?”

        包小靓道:“我是无师自通。”

        段誉心忖道:“这倒或有可能,我自己还不是无师自通,从那卷轴上学来。但这小姑娘年仅十二三岁,又是来自中原,绝不可能到得无量山剑湖畔那悬崖绝壁下的石洞‘郎环福地’,况且,那记载‘北冥神功’与‘凌波微步’的帛卷,早已被我携出,她又从何处觅得练功秘笈?”

        由于这小姑娘十分刁钻古怪,现已问了两个问题,最后一题可不得不慎重,否则仍然不得要领。

        想了想,他始单刀直入地问道:“你从何处来?”

        包小靓答道:“江南!”

        段誉道:“江南地方甚大,我问的是地名。”

        包小靓笑道:“我已经又回答了你三个问题,你还想占便宜?好吧!谁教你是大理皇帝,在你的地头上,外来的人总得吃点亏,不过告诉你也没用,那个地名叫‘燕子坞’,你大概听都未听过。”

        不料段誉一听,竟不由地一怔,心想:“苏州城外的燕子坞,不就是慕容世家的故居?莫非这小姑娘跟慕容……”

        念犹未了,包小靓已翻了翻眼皮道:“三个问题全回答了,现在我总可以走了吧!”

        说完眼光一扫,那神情和语气充满不屑之意,似要看谁好意思再出面留难。

        在场的人之中,除了随侍在侧的众宫婢,连身为大理皇帝的段誉都亲自出手了,唯独只有虚竹尚按兵未动,包小靓的眼光终于留停在他脸上。

        只见虚竹似笑非笑道:“不必看我,我只是来这里作客的,你走不走,主人留不留你,都跟我毫无相干。”

        包小靓既已知道段誉的身分,暗中就一直在注意虚竹,不知这人是什么来头,竟能与大理皇帝平起平坐。虽然他谈不上英俊潇洒,甚至相貌实在不敢恭维,却是衣着华丽,尚有四个面貌酷似,婀娜多姿的少女恭立身后,显然大有来厉。

        这时一听他表明置身事外,包小靓顿觉心头一宽,天真地笑道:“这才上路咧!是非只为强出头,何必管人家的闲事呢?各位伯伯、叔叔、大哥、大姐,再见啦!”

        华赫艮见她转身要走,又待拦阻,却被段誉以眼色制止,只好眼睁睁地看着这小姑娘,大摇大摆的走出厅外。

        虚竹一施眼色,四剑婢会意,立即悄然跟了出去。

        段誉一整衣冠,归座笑问道:“二哥是不是认为,我不该轻易放她走?”

        虚竹笑道:“这小姑娘是个古灵精怪,刁钻得很咧!强留下她也问不出所以然,倒不如由她们暗中跟去察看,或能查出她的来龙去脉。”

        段誉微微点了下头,又问道:“二哥对这小姑娘的来厉,好像很感到兴趣?”

        虚竹道:“三弟,听说你尚不会武功之前,就已学会了‘凌波微步’,对吗?”

        等段誉微微点了下头,他始接下去说道:“说来咱们都是偶得奇缘,才获得一身绝世武功的。当初我在少林寺,只不过是个‘虚’字辈的小和尚,那会想到误打误撞,破了苏星河的‘珍珑’,因而得见无崖子老前辈,被他老人家不由分说,强将‘逍遥派’神功的七十年修为,尽数注人我体内。

        “后来又遇上灵鹫宫的天山童姥,那时她正值三十年一次的‘返老还童’之期,看上去只是个十一二岁的小姑娘,当时我也不知她是谁,只为不忍看她被三十六洞,七十二岛的那帮人,用酷刑逼得死去活来,无意中救了她,结果由她将毕生所学倾襄相授……”

        段誉、华赫艮和范骅都感到莫名其妙,不知虚竹为何突然述说起他—身武功的来源了。

        虚竹似已察觉出他们心中的疑惑,笑了笑道:“我说这些,似与刚才走的那小姑娘,风马牛不相干。但无崖子老前辈、天山重姥,以及西复国的皇太后李秋水,三人乃师出同门。无崖子他老人家在情势所逼下,别无选择,逆运‘北冥神功’,将毕生功力修为,尽数注人了我体内,使我陡然之间,获得他七十年的绝世功力,而他自己却已虚脱,不久便告死亡,他老人家在临终之前,交了一幅女子的画像给我……三弟,那幅画像你也见过啊!”

        段誉点了下头道:“那幅画像中的女子酷似语嫣,当时确曾使我好生纳闷,只是不便动问……”

        虚竹笑道:“不瞒三弟说,当时我也以为,那幅画像中的女子,就是在场的三弟妹。

        直到李秋水老前辈说明一切,我才知道,师父他老人家临终前交给我那幅画像,要我持往无量山中按画中所绘景物,找到他老人家所藏武学典籍的所在,求那画中女子,将‘逍遥派’的武功传授。

        “他老人家所指的女子,便是后来的西夏皇太后李秋水,而李秋水老前辈在临死前,见了那幅画像,却认出画的并不是她,竟是她的小妹!”

        顿了顿,他继续说道:“据她老人家告诉我,曾与师父在无量山剑湖畔的石洞中,度过一段神仙眷侣般的快活时光,并且生下个可爱的女儿,后来嫁在苏州王家……”

        段誉突然惊诧道:“他们两位老人家的女儿,就是语嫣之母王夫人?”

        虚竹把头一点道:“正是。这事本来我早想告诉三弟的,只是那时正值多事之秋,大家整日疲于奔命,一忙就把这事给忘了。直到方才,见那姓包的小姑娘,居然也会‘凌波微步,我才想起来。”

        “这‘凌波微步’乃是‘逍遥派’武功中的一种,三弟妹之母,既是李秋水老前辈的女儿,三弟会这种绝世奥妙的步法,自是意料中事喽!”

        段誉强自一笑道:“不瞒二哥说,我那‘凌彼微步’,正是因祸得福,失足跌落无量山中的绝崖,从一处石洞中,无意间发现一卷画帛得来……”

        虚竹不由地惊叹道:“想不到,想不到。我虽有师父的画卷,且指点我去无量山寻找。竟踏破铁鞋无觅处,却教三弟得来全不费工夫。这真叫做有心栽花花不发,无心插柳柳成荫!哈哈……”

        段誉也笑道:“如此说来,咱们的某些武功,倒是与‘逍遥派’渊源极深,可说是同出一脉啊!”虚竹又微微点了下头,说道:“所以我不便留离那小姑娘,惟恐她真跟三弟妹家中的人,有着什么特殊关系,不看金面看佛面,冲着三弟妹,也得放她一马啊!”

        段誉这才恍然大悟,虚竹说了半天,原来是有这一层顾忌。

        当下略一沉吟道:“那小姑娘自称叫包小靓,未必是真名实性。但她说来自姑苏城外燕子坞,日音倒极相似,如果她说的是实话,燕子坞正是慕容世家世居之处,而王夫人又是慕容复的舅母,莫非她真跟这两家有什么渊源?”

        虚竹不敢推下断语,耸耸肩道:“这就很难说了,不过,我想三弟妹或许知道吧!”

        段誉被他一语提醒,不禁把大腿用力一拍,叫道:“对!语嫣很可能知道,我这就回宫去问她。”随即起身,交代华游艮为虚竹设宴洗尘,又告了个假,便匆匆离开镇南王府,由范骅率官兵护驾回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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