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江先生……”她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我和她离得那样近,这声比水痕还浅的叹息从我的耳朵里呼啸穿过,停留在心上,微微地酸涩。
“叫我的名字,叫我杰阳。”重新将她的小脑袋贴入我的胸膛,下颌抵着她的发,右臂稳稳地揽住她的肩,腾出左手去抚她脑后披散着的青丝,轻声哄她。我讨厌她张口闭口的“江先生”,此时此刻听起来分外刺耳。离得这样近,我可以嗅到她发上淡淡香波的味道,也可以透过她露在大衣外的一截脖颈,看到白皙的皮肤下隐隐的青色脉络,像极了细瓷上点缀的花纹,美丽而又易碎,心不由得飘了起来。
心不由得飘了起来。
“你……我……”绯虹一时语塞,不知该如何跟我说,她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才徐徐开口,“可能你对我有什么误会。我既不是个随便的女孩子,也不是什么欢场上的高手。如果你只是想跟我玩游戏的话,请你自重。”
“绯虹,”我在她的耳畔低低地唤她,“我已将你放入了心里。”
“没想到可以从你口中说出这样的话。你知道的,我不是个好女孩。我经历过那样多的事,身为一个好女孩不该经历的一切,甚至……”说到这里,她顿住,犹豫了片刻,才声音越发发抖着往下说,“我学得这样世故老成、玩世不恭,而你仍然不嫌弃我,还肯要我,是吗?”
我侧头去瞧她,一双手紧紧抓着我的衣襟,太过用力以至于她的手指关节都泛出淡淡的青白色。她果然还是介意的。
“你不要这样说自己,以后也再不要这样说了,我不喜欢听。也许,生命里很多东西都注定要按照它既定的轨迹去运行。如果你不经历以前的那些事情,也许我们至今也无法相识。”我耐心地对她说。
“给我个理由!”她主动埋首在我怀里,显然有着一丝松动。
我沉默了一会儿,半晌才松开双臂,将她稍微拉远一点,深深地看着她说:“绯虹,你对我来说,是这世间最美好的。”
她凝望着我,水亮的眼睛里真的就积满了一层雾气,慢慢地有水珠从里面整颗滚出来:“杰阳,我可以相信你吗?”
她是在确认是否可以将自己交付于我。她心里也是有我的,认识到这一点,我心里有点小小的雀跃。
一边用手拭掉她眼角的泪,一边很郑重地对她说:“你信我。”
她的眼泪却怎样也拭不完,终于一脸地冰凉:“我是不是可以完整地拥有一次爱情?”
这次,我没有回答她,只是低头亲了一下她冻得红红的鼻尖,将她重新纳入了怀里。
我心里想,从今以后,我会把我能给你最好的,统统都给你。
风,鼓起重重厚重的衣服。
冬日午后的阳光温暖中透出清冷,从云中寻了个缝隙,斜斜地照过来,毫不吝啬地将那金闪闪的颜色泼洒在我们的身上,镀上一层薄薄的光。
熙攘往来的人群和车流从我们的身边经过,或驻足,或漠视。
我们就这样静静地,又肆无忌惮地拥抱在这个冰冷的城市的某一处,任心中的柔情怒放成一朵美丽的花。
有雪飘落,细碎如落英。雪花在风的引领下,洋洋洒洒地落了一地。
我满心欢喜地搂着绯虹。她身上的香悄悄地萦绕在我的鼻端,钻入心底。就着这景色,我的心被填充得满满地,随时都能够溢出来。
“你身上好温暖啊。”她像只小猫一样往我怀里又钻了钻,被冻得酡红的小脸蹭着我的衣襟,满足地叹气道。
那天以后,我们恋爱了。
在这世间,我们不过是那最平凡的一对恋人。闲暇约会时,我们牵着手走在这街上,一起购物,一起看电影,一起吃饭。那时,竟是那样的幸福,仿佛快乐的时光拼了命一样从我们的生命里飞驰而出。我和她之间的情愫铺展开来,就像她的长发暧昧地缠结在我的指间,那是一份怎样也绕不开的缠绵。
绯虹的心情好转起来,想想总归和家里闹翻了住在外面不大好。收拾东西搬回了家。没几日,便听到她跟我提起,她姐姐恋爱了。她说,对方是她妈妈朋友的儿子,也算是世交。现在在某银行任部门经理,人很牢靠之类的。我也没有放在心上,后来遇见过那个人。他叫孟相辉,不是那么简单的一个人,眼里总有一些我看不懂的深沉。
我和我的绯虹,平平淡淡地生活着,没有波澜,就不会有起伏,一切都是那么地风平浪静。
但是,不知为什么,我总觉得不安,很不安。似乎安静地有些过头了,就像是在酝酿什么,只等着爆发。
那一天很快就来到了。
大约是在我们恋爱半年后的光景,我见到了一个人——绯虹的妈妈。她主动到学校来找我。她跟我说,她是绯虹的妈妈,希望可以跟我谈谈。我不希望同事和学生看到,找了一处僻静的学校树林。绯虹的妈妈看看左右无人,这才说出了来意。她看我,微微的笑着,带着冷冷的疏离:“你能够放弃绯虹吗?”我一下子愣住了,没想到她会如此开门见山地把她的目的说给我听,甚至不给一个合理的理由。曾经在我脑袋里构想好的话语,我竟然一句都说不出来了。的确,她什么样的人没有见过?什么样的世面没有经过?想必早已经知道遇到什么样的人应该说出什么样的话,分寸拿捏到位,直刺软肋。这样的人,我怎么会是她的对手?还未开口便已落了下风。
我压下心头地不安,看向她。大约四十多岁的年纪,岁月并未在她的脸上留下太多的痕迹,但眼角地细纹却无法掩盖那些时光的流逝。她的头发一次不乱的在脑后挽起,梳成一个圆髻,羊毛料的黑色披肩随意地搭在肩上,镜片后的眼睛里一闪而过微微的傲慢。她见我不说话,便又说道:“江先生,相信你是个聪明人,知道我为什么劝你离开。在我年轻时,就和绯虹的父亲离了婚,是我用尽心血一手把绯虹抚养长大成人。好不容易把她带大了,现在我只希望她能够得到真正的幸福。我找人打听过你的家世,确实不错,父母都是国内外有名的教授,你也可以称得上是书香门第。但,婚姻不是激情两个字就可以支撑过完一生的。凡事不要冲动,要想清楚。毕竟,婚姻不是两个人之间的事情,更是两个家庭的磨合。我既然离过婚,就不想自己孩子再找一个同样家庭出身的孩子结婚。倘若她有个什么事情,也有个婆家照应一下才好。我希望你能够静下心来考虑一下我所说的话。”
听完这番话,我绝望地觉察到,在绯虹母亲的眼里,我绝对不可能成为她的女婿,甚至连一点点的可能性都没有。这不是在嫌弃我的家境,如果是在嫌弃我的家境我还可以去努力,去奋斗。而是在嫌弃我的家庭,我那个支离破碎,从未让我感受过温暖的家。我想了又想,谨慎地开口:“阿姨,我想给绯虹最好的东西,想带给她幸福和温暖。这半年来,我确实也是这么做的。也许,您也看出来了,这半年来绯虹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多了,那是发自内心地笑。生活本就不在我们的掌控之中,我们也无法掌控未来,但我会尽我所能地对她好,只希望她能够快乐地生活。”她是我所爱的人的亲人,我迫切地想要得到她的认可,于是我将内心最真实的想法尽可能地说给她听,希望她能理解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