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我不要被销毁

        下午工头还要赶去上班，而谭音也急于回去照顾乐乐。两人就一起动身出去。这样一路上工头可以帮谭音赶耗子，谭音可以用飞梭送一下工头，两得其便。

        经过老夫子的屋子时，谭音下意识的推开了虚掩着的房门。屋子里，除了空空的床，已经什么都没有了。床板和床前的地上，血渍的颜色还在，但已经开始发暗。象是在显示一个鲜活的生命黯然离去一样。人的生命如此脆弱。却还有人不知珍惜，把践踏它人当成了一种荣耀和权利。

        谭音的喉咙又开始发紧。工头习惯性的拍了拍谭音的肩，安慰着说：“别难过了，他这样算是很好的了。很多基因人还没活到他这把年纪呢。而且这样的结局，是他自己选的。我们该为他高兴。”

        “可是他才三十五岁。为什么？”

        看谭音又要涕泪横流，而且又有大问十万个为什么的征兆，工头急忙举起了双手，做出一副害怕投降状说：“别问我为什么。他的事情应该在他的日记里有写。你自己去找答案吧。”

        谭音看了看手上的破本子和那两张信纸。转身跟着工头往外走。

        可能是看到谭音的情绪低落，工头一路上不停的鼓励着她。说什么她和乐乐一定会好的；老夫子也会在天上祝福他们；有困难可以来找他们；所有的基因人都会给他们祝福一类的话。

        当走出基因人小区时，谭音回过头，看着那个高高壮壮的男人站在街边的阴影里，背后是低矮暗沉的破房子。但这并不能阻挡男人阳光般的特质。他就像阳光一样带给人温暖。不但是谭音，还有所有的基因人都喜欢找他解忧。

        谭音举起了手中的外出通，对工头说：“来拍张照。留个念吧。”

        工头愣了一下，笑了。笑容极其灿烂。而他的影像就以这种灿烂的方式留了下来，也烙印在谭音的记忆里。很多年以后，每当她遇到困难的时候，她都会不由自主的想起有这么一个男人，自己身处困境，却永远笑着鼓励别人。

        匆匆忙忙赶回家，谭音有点担心。早上走的急，没有告诉乐乐她去哪儿了。同时，她也不想让乐乐知道老夫子出事了。

        她走的时候乐乐还在睡，如果醒来找不到她，乐乐会不会担心？还有，现在乐乐虚弱到上厕所都要人扶，如果她不在，乐乐自己一个人会不会出事？乐乐会不会又像上次一样，想给她做饭，然后到处乱跑，最后累到自己？

        回到农场，谭音推开乐乐的房间门。还好，乐乐正稳稳的躺在床上。听到开门的声音，乐乐转过头。谭音惊喜的发现乐乐在看到她的一瞬间，眼里闪过的依恋和安心。虽然那份依恋和安心很快就被刻意的冷漠所取代，但还是被她发现了。

        谭音心中暗暗高兴，她在心中对乐乐说：“装吧装吧，小狐狸。明明哈我哈的要死，还故意不理我。我看你能装酷装到几时。”

        看到谭音的这一刻，乐乐的确是安心的。早上醒来，只看到床头放着一个大的电子保温板，板上放着的早餐食物。却不见音音的踪迹。试着发出一些声音，谭音也没出现。证明谭音不在房子里，甚至不在农场。这是从他再次回到农场后没有过的事。虽然有时谭音也会出门，但她从不会不打招呼就离开。更不会忽略给他喂饭的大事。

        发现谭音不在，乐乐慌了神。他开始胡乱猜测谭音去了哪里，去做什么。

        可能谭音还是烦了，不想照顾他了。也有可能是谭音终于发现他现在不能用了，所以去找他以前的主人理论。最后还有一种可能是谭音去联系基因工厂的人了，要把他送走。

        他越想越觉得有可能。自己早就没用了。谭音能忍他两个月，也算是到头了。想到这儿，乐乐怕了。他惶惶然，连觉都睡不着了。平日他可是醒一下，很快就又再次昏睡过去。

        他想让谭音赶快回来，好让他安心。同时又怕谭音回来时身后跟着基因人工厂的人。一个早上，他都在患得患失的自我折磨中渡过。

        等到中午时，谭音还是不见踪影。乐乐越发觉得自己的猜测没错。要不怎么最重视他的吃饭问题的谭音在午饭时还不出现呢？谭音一定是准备再次丢掉他了。而他心中怕的要死，却只能等在床上，等着别人来把他拉回去灭掉。

        那些人来了，一定会粗暴的把他拖出去，塞到一个行李舱一样的小空间里运回去。接下来，他们会剥去他的衣服，让他光溜溜的站在其它还没出厂的基因人面前。然后会有人训话，告诫那些未出厂的基因人要老实，否则就会被处罚。他身上的伤痕可能会被人当成不乖而受罚的证据给人看。那些人会用小棍子捅他身上的伤疤，就像小时候他看到的那样。只不过那时他是个未出厂的基因人半成品。而这一次，他会成为教育其它基因人听话的教材。然后他会被人道毁灭。小时候植入身体的那个小金属盒子会动起来，会弄痛他，最后切断他的生命。

        等到谭音回来，推开房门的时候，乐乐已经把自己吓的半死了。往谭音身后看去，空空的，什么都没有。没有基因人工厂的人。只在谭音走进来，然后看到他分毫未动的食物，大叫着埋怨他不会照顾自己。同时叨唠着让他先别睡，一定要吃点东西再睡。然后飞速的收起桌子上的食物，冲到楼下去做新的食物。

        乐乐绷了一上午的神经松了下来。他想：“真好！音音没烦他，还愿意照顾他。音音没有带基因工厂的人回来。真好！”一边想着，乐乐一边昏昏沉沉的睡去。睡着前的最后一个念头就是“真好”。

        最后，乐乐还是没能保持清醒的吃上谭音赶制的饭菜。

        他累了，一个早上的精神紧张让他只想睡觉。谭音也试图叫醒他，但睡迷糊的乐乐却一点也不合作。谭音叫他，他就一个劲的往谭音的怀里钻，嘴里还嘟囔着：“嗯，别闹我，让我睡一下。”

        这样孩子气的乐乐是谭音没见过的。而这样愿意亲近她的乐乐则是十分难得的。乐乐清醒时是不可能与她亲近的，更不要说往她怀里钻了。这让谭音的母性与爱心一起大爆发。她实在不忍心把乐乐拉起来吃饭。可是这样的话，乐乐就等于一整天没怎么吃东西了。虽然平日他也吃的很少，但多少还象征性的吃那么几口。谭音很担心。她决定守在乐乐身边，等他一醒来就喂他吃东西。

        自从回来，平日谭音是不和乐乐睡一张床的。这也是乐乐的要求。他说不想在床上看到有其它人，那会让他害怕，以为又回到旅馆了。所以谭音就让乐乐睡在了过去他住的客房里。

        乐乐的床边安了一个小型呼叫器。但是乐乐从来没有用过那个呼叫器。乐乐说不想打扰她，可是谭音却无数次的希望那个呼叫器能在半夜里响起来。那证明乐乐在叫她。乐乐需要她。

        想起以前，乐乐半夜里因为怕鬼或是不安心会来找她，而那时她的态度却差的可以。乐乐最后一次半夜里来找她，被她骂了一顿。更过分的是，第二天谭音就做出了卖掉乐乐的决定。从此以后，她与乐乐的心再也没有贴近过。

        以前谭音并没有意识到这些。重逢后，谭音还一度憧憬过两人能重温旧情。可越来越多的现实告诉她，旧情已经没有了。谭音错误的决定，不但伤害了乐乐，还把他们间曾经的默契毁的干干净净。而她的爱情美梦，已经成为一种讽刺。

        乐乐不会再需要她了吗？还是乐乐不再相信她？有困难也不再找她？谭音看着静默的呼叫器，想起了黄老板的话能被爱着的人刁难也是一种福气。

        黄老板估计也是个有故事的人。因为谭音发现黄老板虽然贩卖基因人，但他总是尽量给每个基因人弄个好买主。而且他虽然有点“黄”，但从不会真的把基因人送去卖淫的场所。甚至他看到或听到有基因人落到了凄惨的境地也会表情沉重。想到黄老板，谭音又不禁想起了老夫子。据说老夫子的死因在他留给谭音的那些纸片里。看着乐乐一时半会还不会醒来，谭音拿了老夫子给她的信开始看。

        先看的是老夫子留给她的信。折起的信纸背面写着“谭音”两个字。拆开信，信写的很简短。粗糙的纸上写着：

        谭音：不好意思又要麻烦您了。留这封信给您是想请您把另一封信在需要的时候转给我的小主人。她的名字叫宋奇佳。是城西幼托所主人的小女儿。这孩子是我从小看着长大的。如果她来找您问我的事情，就麻烦您把另一封信转交给她。如果她不来，就算了。

        日记是我这些年记下的一些想法和看法。您上次告诉我说您现在对社会与人、还有人性感兴趣，还对基因人的制度有不同的想法。我的日记或许可以带给你从另一个角度看待这些问题的些观点。您看着玩吧。如果觉得没用或是不认同里面的想法，就把日记烧了吧。

        乐乐还年轻。有时会不太懂事。和您怄气什么的。请您多包涵。过去的一年，他受了不少的苦。请您一定要以更大的耐心来感化他。相信你们会有美好的未来。祝福你们。

        老夫子留 2227-6-9

        又及：千万不要送乐乐去基因人工厂人道销毁。无论如何，都请您不要这么做。任何人都可以送他去毁灭，唯有您不行。如果您真的爱他，请别给自己的人生留下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