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番外
书名: 鱼龙舞 作者: 闲语 分类: 都市

        卧房窗户下便是一条河,风歌雪躺在床上坐月子的时候,每日里都靠听窗外竹篙撑水“哗啦啦”的声音打发时间。偶尔还听见几声船家的吆喝,惊起水鸟掠过水面,掀起淡淡的涟漪。听久了她的思绪总在不知不觉间飞到过去,并不遥远,却恍若隔世一般,象是一个梦,梦里涟漪阵阵,最中间一圈是残阳如血,刺得她眼里心里生疼。然而再回过神来的时候,窗外却是云淡风清,连河水也成了面镜子,悠悠苍穹倒映在其中,朵朵白云成了皎洁无瑕的雪莲。

        如今燕风已经满四岁了,整日里叽叽喳喳缠着她说话,她再没时间去多愁善感。时光不经意间流逝,成了窗外的长河,只是那河水换做了燕风清脆稚气的欢声笑语与燕山亭温柔注视的目光,一波一波湮没了她的全部思绪。

        她觉得自己该是幸福的罢——只因为没有不幸福的理由。

        “娘……娘……”燕风欢天喜地跑过来一头扑进了她怀里,“糖糖,去买糖糖!”柔软带着奶香的小小身躯在她怀里扭来扭去,头微微仰着,乌黑的眸,挺翘的鼻,玫色的唇——漂亮到了不近情理的地步。风歌雪低头望着他,不禁有些迷惘:这样漂亮可爱的孩子真是自己生的么?上天怎会如此厚爱自己?

        窗外一缕斜阳落在她的明眸里,如水般的温柔满满溢了出来。站在门口处的燕山亭默默望着,渐渐痴了。

        隔了一阵他突然回过神来,见燕风还在吵闹,便过来对他道:“这孩子,不是才买了很多糖么?”语气却是明显的宠溺。

        燕风摇摇胖乎乎的小手,噘起嘴道:“可是都吃完了啊!”怕他不信,又把上衣口袋底掏了出来,“看,没有了啊!”

        燕山亭见他口袋布料上沾着些糖粉和芝麻,果真没有糖了,只得无奈地微笑。燕风又开始在风歌雪怀里扭动起来,“糖糖……糖糖……燕风要吃糖糖……”说着说着一串晶莹剔透的“糖糖”从红艳艳的唇角滴了下来,湿了他尖尖的下巴。

        风歌雪俯身用手绢帮他擦了,温言道:“那只再吃两块哦!否则牙齿会痛。”

        “嗯!只两块!”燕风爽快地答应了,说话间已拖着风歌雪往门外走。燕山亭对风歌雪柔声道:“晚上有元宵灯会,我这就做晚饭,你们快去快回,吃完了好看灯。”

        风歌雪浅笑着答应了,一边出门一边戴上纱帽,否则她那张绝色的脸总是会带来麻烦。望着母子俩手拉着手消失在院门外,燕山亭轻叹了一声。虽然风歌雪竭力隐藏着,可她的不快乐还是那样明显。燕山亭知道她忘不了江照晚,却苦于不能告诉她江照晚其实是她兄长,甚至燕风的父亲也是另有其人——既然什么都不能做,他只能期望由时间来让她淡忘一切了。

        青石板铺就的小街上有些坑坑洼洼,夕阳的余晖跌落其间,里面的青苔染上了一层金色。西边的巷子口,太阳还挂在墙角处,溶溶的光,轮廓有些不清了。可是等母子俩走过去的时候,太阳忽然擦过了墙角,不见了踪迹。天地之间骤然间暗了下来,惟余天边晚霞的一丝嫣红,然而只是须臾间大街小巷的灯笼便亮了,一朵朵的红黄,如是沉在水底的月。

        燕风见母亲缓下了脚步,望着天边出神,他开始不耐烦起来,催促道:“娘,快去买芝麻糖糖,王哥哥要回家啦……”

        风歌雪回过神来,见街上的人越来越多,估计都是吃了饭来看灯会的。想着燕山亭嘱咐自己早些回去,便哄着燕风道:“娘抱着你去买糖好么?”

        燕风将头摇得摇浪鼓一般,拍着胸口反对道:“不要不要!我是男子汉,要自己走。小烟妹妹看见了会笑。”小烟妹妹是邻居家小女孩。

        风歌雪失笑道:“可是娘不抱你王哥哥就走了,这样燕风就吃不到糖糖了哦!”一面劝说着,一面伸出手去想要抱起他。燕风眼珠转了转,冷不防从她手臂下钻了出去,一溜烟跑远了,边跑还边回头喊着:“娘和我比赛,看谁先到王哥哥那里。”

        风歌雪怕他被人冲散了,连忙碎步追了上去。见他弓着身子钻进了王二装芝麻糖的竹筛子下,还朝自己做着鬼脸,她又好气又好笑,喊道:“快出来,小心筛底磕了头……”

        “那边有芝麻糖,我去买些来给你吃。”这时身后忽然响起一个男子的声音,风歌雪全身一震,不由自主顿住脚步,缓缓回过头去。

        不远处卖花灯的摊子边站着两个青年公子,紫衣的容貌清雅,目如秋水,蓝衣的长身玉立,俊美英挺,赫然是江照晚与风入松两人。风歌雪呆呆望着,脑中一阵阵轰鸣作响。怎么会?怎么会?江照晚不是早已死了么?混乱间她伸手扶住巷子的墙壁勉力支撑住身子,才没有虚脱倒地。

        因她戴着纱帽,那两人并未留意到她。江照晚朝芝麻糖摊子扫了一眼,淡淡道:“你想吃就别打着我的幌子,我从来不喜欢吃那种小孩子才喜欢的东西。”

        “呃……我才不想吃。”风入松面上现出羞红色,见江照晚别过脸去不再理自己,便有些沮丧地垮下了肩膀。一瞥间看见身边的摊子上挂着只可爱的桔黄色兔子花灯,他伸手拿了一个,转身对江照晚陪着笑道:“你属兔子对么?我买这个送你。”

        江照晚鼻子里哼了一声,不冷不热道:“要不要我买匹马灯给你做回礼?”原来风入松比他小三岁,正是属马的。

        风入松见他一副不感兴趣的样子,只得垂头丧气地低下了头,将兔子灯还给了摊主。几个月前他恢复了记忆,因知道自己过去做错太多,一心想要弥补。这几个月来他绞尽脑汁想要哄江照晚开心,可对方总是淡淡的,虽然不能说是疏离,但绝对谈不上亲近,弄得他不知该如何是好。

        江照晚见他满面颓然之色,心中不忍,轻咳了一声后低声道:“那个芝麻糖……我忽然有些想吃了。”

        “啊?”风入松立即再度振奋起来,“好好好,我这就去买。”三步并作冲到芝麻糖摊子边对王二道:“这几块我全要了,麻烦你包一下。”

        王二笑眯眯拿过一张纸正要将剩下的几块糖包进去,筛子底下的燕风急忙窜了出来,对着风入松嚷道:“讨厌讨厌!这糖糖是我的。”

        风入松一怔,随即失笑道:“这糖怎么成了你的了啊?”

        “因为我先来的。”燕风理直气壮道,又用手指刮了刮脸,“羞羞羞,大人抢小孩东西。”

        风入松撑不住笑出声来,正要逗逗他,江照晚已走了过来,白了他一眼道:“快别闹笑话了,人家都看着你。”然后拿起两块糖俯身递给燕风,“乖孩子,这个给你吃。”

        这时忽听见身后有人喊了起来,“哎呀!有人昏倒了!”

        江照晚闻声转过头去察看,果然看见一个黄衣女子倒在了地上,她头戴纱帽,看不清面容。“娘!”燕风一见急忙冲了过去,摇晃着女子的身子哭喊道:“娘!你怎么啦?你怎么啦?”

        江照晚疾步走过去蹲下身子察看女子脉搏,他粗通些医理,知道她是情绪过于激动所致,歇息一下便好,于是转向燕风柔声道:“我们送你娘回去好么?你家住在哪里?”

        燕风见他俊雅温柔,不似坏人,便扑进他的怀里抽泣道:“快点救娘,快回家去找爹爹……”

        江照晚抱起燕风小小的身子温言安抚着,又侧身对风入松道:“你抱他娘。”

        风入松面露为难之色,期期艾艾推辞道:“我……我不要抱女人……”

        “你没抱过么?”江照晚面色忽然一沉,抱着燕风转身便走。风入松见状忙俯身抱起女子快步跟了上去,撞见江照晚回头察看的目光,他连忙陪笑道:“你让我做什么便是什么。”

        江照晚横了他一眼,便不再理他。在燕风的指引下没多久到了一个小院子外,燕风挣扎着从他怀里跳了下来,率先跑进了院子里,脆声高喊道:“爹!爹!你快出来!快出来啊……”

        燕山亭从窗户看见燕风跑了进来,后面还跟着两个青年。待看清两人面貌,他吃了一惊,一闪便到了院子里。风入松瞧见他忍不住失声惊呼:“燕山亭!怎么是你?”猛然间醒悟到了什么,他一把摘下怀中女子的纱帽,那张绝色的面容不是风歌雪又会是谁?

        燕山亭来不及与两人寒暄,他从风入松手里接过风歌雪,急声追问他道:“她怎么了?”

        “她大概是看见了我们,一时间太过激动才昏过去了,歇息一下便能回转过来。”江照晚解释道。

        燕山亭默然点头。几人进屋安放好了风歌雪后江照晚苦笑道:“忽然看见我这个本该在四年前就死了的人,也难怪她接受不了。”

        燕山亭蹙眉道:“如今怎生是好?”想到风歌雪醒来可能会怨恨自己的欺骗,心里立时纷乱如麻。

        江照晚看出了他的烦恼,于是道:“这事与你无干——当年是我让你骗她的,她醒来我自会向她解释清楚。”一侧头见风入松怔怔望着风歌雪发呆,墨黑的眸子里俱是痛悔之色,他心里不由软了一软,扯了扯他的衣襟悄声道:“你去院子里陪燕风玩一会儿。”

        风入松迟疑了一下,终是拉着燕风一声不吭出了房间。待他离开后燕山亭问江照晚道:“你准备怎么解释?告诉她所有真相么?”

        江照晚正要答话,这时昏迷中的风歌雪忽然嘤咛一声,片刻后缓缓睁开了眼。

        江照晚忙俯身问道:“你觉得好些了么?”

        风歌雪却只是怔怔瞪着他一言不发,泪珠从美眸里不断地溢出来,仿佛永远都不会停止。片刻后她突然扑进他怀里大哭起来,“你没死,你没死,我……我以为你死了……我……”想着自己已改嫁他人,一时心乱如麻。

        江照晚心中酸涩,却无言以对,只得轻轻拍着她的背安抚着。燕山亭见状直起身道:“你们好好谈,我出去了。”

        待燕山亭离开后江照晚轻叹着道:“歌雪,其实……其实我是故意让燕兄骗你说我已经死了……你,你怪我么?”

        风歌雪闻言一震,猛然从他怀里抬起头来,颤声道:“你……你……你说什么?……”娇容瞬间惨白。

        “五年前我托燕兄好好照顾你,又让他骗你说我早死在火中了。”江照晚静静叙述道。

        “不……不……”风歌雪无意识地摇着头,喃喃道,“你不是这样的人,你不会抛下我们母子的……”

        “我是。”江照晚断然道,他咬了咬牙,又续道:“那夜你不是看见我和入松在一起了么?我真正爱的人其实是他。”

        风歌雪闻言彻底呆住。江照晚见她面色惨然,心中虽是歉疚,却只能沉默。不料隔了一阵风歌雪忽然喊道:“不!我不信!我知道你即便是爱他,也不会抛弃我们母子——你是个负责任的人。”她这番话说得极为斩钉截铁,江照晚一时愣在了那里,不知该如何反驳才好。

        风歌雪见他沉默,便一把抓住他的胳膊,仰头盯着他的眼睛哀切地道:“江大哥你告诉我真相好么?我知道你一定有苦衷……甚至燕大哥也有。这几年我一直觉得他有事瞒着我,问他他又不说,我猜来猜去心里好生难受。到如今你也是瞒着我,到底是什么事情你们要合起来骗我?若是与我有关的事我有权力知道,我不要这样糊里糊涂活下去——这对我不公平……你们以为瞒着我就是对我好,却不知我日夜猜想,心中有多么痛苦……”

        江照晚怔怔望着她苍白的脸,那双美丽的眸子里此刻布满了血丝,仿佛是绝美宝石上的裂缝一般,令人不忍多看。可那憔悴的深处却是不容忽视的坚韧,这让他联想到了从枯焦树桩里抽出来的那一根桃枝,看似脆弱,其实坚强。

        良久,他终于叹了口气,低低道:“好,我全告诉你。”

        过往的恩恩怨怨,经由他平静的语气叙述出来,倒仿佛是别人的故事一般平淡。而一直默默倾听的风歌雪也只是面色更加苍白了些而已,并无什么过激的反应。窗外传来竹篙撑水的声音,缓缓沉沉的,伴着夕阳落下的脚步,是个无懈可击的落幕,原本是悲怆苍凉的,可是被船家的一声吆喝全部打破了,余下的只是河水潺潺而流。再回想适才的故事,仿佛不过是场梦罢了,心口虽然酸涩,却是松了口气。

        “……原来如此。”不知隔了多久,风歌雪喃喃说了一句,似是曲终人散台下空旷时才来的一个收尾,突兀的飘在空气里,怅惘远大于哀伤。

        “其实我早有些怀疑了……”她苦涩一笑,“成亲那一夜……总觉得有些蹊跷……可是我不愿意细想——自欺欺人罢了……”

        她顿了顿,又幽幽道:“其实你是我大哥……我也很喜欢。燕大哥对我很好,从前我想要喜欢他,又觉得对不住你——即便明知你爱的不是我,但没能当面问清楚,我总是不甘……如今我终于是死心了……”

        见她眼中虽然残余着丝丝缕缕的痛楚,可眼底却是明显的解脱,江照晚心头一颤,不禁将她搂得更紧了些。片刻后他涩声道:“若非入松那么做,或许根本不会发生这些事情——你……你恨他么?”鼓足勇气问了出来,却有些害怕听见答案。不论风入松曾经做错过什么,自己既然已经选择和他在一起,便也要承担下他一半的过错。若是风歌雪不能原谅风入松,自己心中一样难安。

        默然了一阵,风歌雪缓缓摇头道:“不,我不恨哥哥……”她靠在江照晚怀里淡淡一笑,美眸中俱是温柔的光彩,“如果没有发生这些事情,或许就不会有燕风了,他那么可爱,我很感谢上天把他赐给我……还有燕大哥,没有这些变故他未必能打开心结与我在一起……有燕风和燕大哥陪我,我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过去的都过去了,将来才是最重要的——正因为过去太苦,所以我更要加倍的珍惜现在……”

        她抬起头,见江照晚修眉轻蹙含愁,心中似有解不开的结。注目凝望了一阵之后她突然问道:“大哥,你如今觉得快乐么?”

        江照晚回过神来,下意识想要点头,可迎上风歌雪澄澈通透的目光,到了唇边的话又咽了下去。自己快乐么?他不禁有些惘然。

        去年风入松服用了无忧散的解药恢复正常后,因着愧疚一味作小伏低讨好他,小心翼翼不敢越雷池半步。他也想跟风入松说不必如此,其实自己已经原谅他了,可每次话到了唇边总是又咽了回去,总觉得心口堵着些什么,令他无法释怀。渐渐地两人反而不如风入松失忆时来的亲密无间。有时江照晚甚至想着就这样下去也好,只要能长久地在一起就行,又何必再去谈论什么感情?

        可这真是自己想要的生活么?他心里根本没有把握。

        风歌雪看了他一阵,渐渐露出了然的目光。她幽幽轻叹了一声,道:“你这又是何必?他过去固然是错了,可后来他也受到了惩罚。你们历经千辛万苦才终于在一起,明明幸福唾手可得,却为何要逃避?——再说你以为这样保持着距离就安全无忧了么?”她无可奈何地笑了笑,“除非你不再爱他,因为相爱的两个人之间是不可能有距离的。”

        江照晚低头怔怔望着她,一时说不出话来。不爱风入松?这不可能,自己与他已牵扯得太深,几近骨血相连,只要还能呼吸,就会不由自主爱下去。可相爱便意味着最终要成为一体,不论那融合的过程如何痛苦,总还是要继续下去。想要保持距离,唯一的结局只能是渐行渐远。

        这时燕山亭推门走了进来,道:“晚膳做好了,一起吃了去赏灯罢。”

        江照晚收回思绪,站起身道:“不用了。歌雪她需要好好歇息,我们先告辞,明日再来。”

        燕山亭“嗯”了一声,并未出言挽留。待江照晚出了门后他在床边坐下,望着风歌雪静静道:“雪妹,我骗了你那么久,你恨我么?”

        风歌雪嫣然一笑,将脸埋在他怀里悄声道:“不,不恨,我现在很是快活——有你和燕风陪着我,我觉得是天底下最幸福的人……燕大哥,谢谢你……”

        江照晚走到院子里时,风入松正趴在地上给燕风当马骑。看见他走出来燕风故意用手在风入松背上拍了拍,口里嚷嚷道:“马儿跑得好慢,驾驾,快快!”风入松被他催得只好在地上乱爬一气,累得大汗淋漓。忽听见有人“噗哧”一笑,他急忙抬头察看,见是江照晚他立时大窘,忙扶住燕风然后直起身来。

        燕风气得噘起了小嘴,对风入松嘟囔道:“你是坏马,我不要骑了。”说完气鼓鼓回了房间里找爹娘去了。

        风入松摸摸鼻子,讪讪地问:“歌雪她醒了么?”

        “她没事了。”江照晚道,“我们先回去,明日再来看她。”

        出门后两人顺着青石小巷默走了一阵,风入松终于忍不住问道:“你跟歌雪说了真相了么?她……她是不是恨死了我?”

        江照晚见他面上俱是焦惶之色,不忍骗他,便如实告诉他道:“说了……她说她不怪你,如今她很幸福……”

        风入松闻言大喜过望,“真的么?”他自忖自己做错的事情太多,可将风歌雪嫁给江照晚又是所有错事之最,故此一直痛悔不安,如今听闻风歌雪肯原谅自己,心头郁积的愁绪立时消散许多。

        很快接近了热闹灯市,前方不远处彩灯辉煌,似是如雨繁星,漂浮在夜色之中。车马川流而过,带起阵阵香风,河上隐约有丝竹阵阵,歌声缭绕。间或还有烟火从河面上升起,夜空中绽放璀璨银花朵朵。

        风入松精神大振,正要大步上前加入人流,却被江照晚拉住衣角。他惊讶地回头问道:“怎么了?”

        江照晚朝右侧安静的河岸看了看,道:“我不喜欢人多,我们去那里隔着点距离观看。”

        风入松先是一怔,迅即明白过来,惊喜地道:“你想要就我们两个人对么?”说完又觉得后悔——江照晚一向是比较含蓄的,自己心里知道就行,干甚么非要说出来?

        果然江照晚面色微微一红,好在并没有生气的意思。两人先后走到了河边。去年落下的柳叶尚未腐化干净,黄黑色的叶子浸在河水的湿气里,踩在脚下软软的,象是踏在云里一般。寒风阵阵,吹得四下里几分幽凉,与不远处的热闹繁华有些格格不入,然而站在那里遥望着那喧闹,心底却是格外的清澄明净。

        风入松踌躇了一下,终于鼓足勇气从背后搂住了他。感觉到对方只是在起初时身子僵了僵,随即便顺从地靠在了自己身上,他心中暗喜,想着想着忍不住笑出声来。

        江照晚闻声回头瞥了他一眼,嗔道:“笑什么?鬼鬼祟祟的。”

        风入松察觉自己失态,一侧头看见河边一块木桩上系着条乌篷船,忙岔开话题道:“我们划船在河上赏灯,你说好不好?”

        江照晚“嗯”了一声,走过去上了船。风入松解开绑在河边柳树上的缆绳,小船便飘在了水面上。

        两人并肩站在船头。不远处的灯火辉煌倒映在粼粼波光里,拉得长长的,似是海市蜃楼一般,可他们心中全无向往之意,恍惚觉得只要有对方在身边,哪里都是瑶池仙境,美不胜收。

        这样静静站立了片刻,风入松忽然侧身拥住江照晚,将脸埋在他发间低声哀求道:“即便不原谅我,也不要不理我,再多给我一次机会好么?……”

        半晌没有听见对方回答,他心里一沉,苦涩地道:“既然如此为何不索性让我傻下去?——我便是宁可傻也不愿意与你疏远。”

        江照晚缓缓摇头,望着河面上闪烁迷离的灯光悄声道:“过去种种都是你生命的一部分,我没有权力剥夺。而且……而且我最想要的还是完完全全的你,那个恨我骗我伤我……也爱我的你……”

        “可是你不肯原谅我,这样又有什么用?”风入松颓然道。

        “不,我早已原谅了你……我只是觉得疲惫,不愿意再谈感情……却又舍不得离开你,所以想着隔着段距离或许会好些……”

        “不,我不要这样!”风入松急声道,面上露出焦惶之色,“我是想要和你在一起没错,可不是现在这个若即若离的样子……我要和你真正的在一起,亲密无间,毫无距离……”

        “你听我说。”江照晚轻轻打断了他,“这只是我今日之前的想法,可今日见了歌雪,才发现我错了……其实自始至终歌雪都是最无辜之人,可她却没有恨我们,也没有很谷潜流。她毫不犹豫放下了仇恨,只因为眼前所有才是最珍贵的。若是一味被过去禁锢,不懂得珍惜现在,便会连未来也失去——可叹我居然一直不明白这个道理……唉!我真是不如她。”

        风入松呆了一呆,忽然明白过来,“……所以你肯理我了?真的么?真的么?你真的肯理我了?……”惊喜之下渐有些语无伦次。

        江照晚浅浅一笑,反驳道:“我几时不理你了?” 心情愉悦之下尖长的眼角略有些上翘,带着些妩媚,可淡红色的唇角却是一派温润宁静,强烈的反差凭空生出一种惊心动魄的美,风入松不觉间看得痴了。

        见风入松傻傻瞪着自己,江照晚心中一动,忽然反身在他唇上吻了吻。风入松全身一颤,一把搂住他,俯身覆住了他的唇。舌尖一经相接,便是金风玉露相逢。刹那间云破月开,花影扶疏,夜风徐来,只吹拂得河面上春意绵绵,恍如烟花三月。

        亲吻间两人相拥着倒在了船舱里的地面上。自从风入松恢复记忆后他们便再无任何亲热的举动,此刻自是浓情炽烈,只恨不得将对方揉进自己的身体里才好。

        “照晚照晚……”风入松一边吻着他一边喃喃唤着他的名字,仿佛永远不会厌倦一般。之后温热的唇渐渐下移,在对方胸前的敏感处轻轻吹着气,含苞欲放的花骨朵在春风吹拂下悄然绽放,夜色里争奇斗艳。江照晚忍不住颤栗起来,两片绯色的唇微微张着,想要说些什么,却又说不出口,已带了水气的眸子里渐露出些期待之色。

        风入松伸手掩住他的眼睛,俯身在他胸前咬了咬。江照晚不禁“啊”了一声,因收得仓促,只是个破音,如是海棠树风中一个点头,满树花雨纷飞,为他白皙的身子染上一层艳色。那艳色从他的胸前追逐着风入松轻褪衣衫的手指一路蔓延,迅速到了脚尖。

        风入松除去自己的衣衫,将整个身子覆了上去。迎上对方迷离的眸光,他只觉自己的心早化作了春水,情不自禁俯身在对方眼皮上落下一吻。随着他手指的动作,江照晚的呼吸越来越急促,尖长的眼角亦染上了红色,成了两片花瓣,蒙蒙的水气不仅不减花瓣的媚色,反而更添艳丽。

        风入松全身血液立时沸腾,忍不住将自己缓缓推进了他的身子里。见对方闭上了眼睛不住抽气,似是在强忍着什么痛楚,他心中一阵激荡,忙抱紧江照晚在他耳边急切地道:“不要离开我!我爱你,爱得简直想要立时死了——只怕多活一刻你便会离开我……我们就这样在一起,再不要分开了好么?好不好?……”然而那语气与其说是在征询对方意见,倒不如说是宣誓,异常的斩钉截铁。

        江照晚闻言缓缓睁开眼,茫然望了他片刻后忽然搂住他的脖子开始亲吻他的唇。先是温柔轻点,渐渐狂乱失控。炽热的气流在两具相连的身子里交窜席卷,象是立即要彻底焚化了他们,可他们却觉得无比的安心,恍惚间两个人早化作了一个,即便是融了,也总是生生世世的相守。

        两岸迷离的灯火倒映在河水里,轻轻摇曳着,被夜风吹落成一河春花秋月。清冷的河水温柔地拍打着船身,小小的乌篷船左右颠簸漂浮着,杳然天地之间,如是浮在水面上的一片落叶,渺小到几近微不足道——好在天大地大,船上两人需要的原也不过是个够容纳一个人的地方罢了。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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