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不速之客
书名: 重生之谋情 作者: 四时木 分类: 穿越

        叶君垣没有她这么感慨,在她怔神的片刻已经走了上去,他与她不同,她什么都不知道,而他,却是早早就知道了这么个地方。

        若是这里当真藏了如同锦绸这类大魏几百年来智慧的结晶,那么必然,还有更多,那些理应传承下去的珍宝,不该在此蒙尘。

        无论……

        叶君垣皱了皱眉,望向那高高在上的巨大棺柩——无论这大魏的开国皇帝到底是出于什么样的目的立下的祖训。

        他走向连接花坛的亭子,那亭子修的精致,不大却别有一种娉婷的味道,无名无牌无题字,石桌蒙尘,然而桌上未尽的棋局,布局之精妙,对弈者技艺之精湛,却让人叹为观止。

        对弈自古从来都是有学识者的挚爱,尤其是智者、谋者,全局而观,以谋略定胜负,所谓步步为营,一提子,一落子,都是经过层层思量,后招在何处,先手是为何,谋定而后动,若逢好的对手,更是人生一大快事。

        “这是一人在与自己对弈。”不知何时跟上来的阮妗华说道。

        叶君垣讶异挑眉,看她:“从何所见?”

        “看凳子,还有棋子。”

        叶君垣仔细一看,果不其然,这石凳仅有三只,一只在棋盘侧面,另两只分布棋盘两角,而且在棋盘侧面的凳子所处方位的桌面上,有两只棋钵,左手边为白子,右手边为黑子。

        确实像是一人博弈。

        阮妗华坐在那人曾经坐过的石凳上,纤白的手拂过棋钵上的灰尘,缓缓执起一子,她目光凝在棋盘上,神色极为专注,然后叶君垣听见她几乎是惊叹的声音:“这棋局实在妙绝!生死皆在一念,明明已是死局,可是又偏偏各有绝处逢生之机,一念可使黑子反败为胜,一念又使白子攻城略地!太……”

        叶君垣也懂棋,但他不懂谋。他只看出了死局,却不明白局势该如何逆转,更不懂下棋之人是如何,一步步,逼死自己。

        因而听到阮妗华接下来的话,让他深深地感到困惑。

        她在“太”字上戛然而止,杏眼圆瞪,似乎看出了什么,并且受到了极大的惊吓,她几乎是颤着声音开口:“下棋之人……恐怕已因这棋局而死……”

        “怎么死的?”叶君垣转头就问。

        阮妗华将手中棋子放回棋钵,叹道:“黑色棋子上有很多血……已干透了……恐怕是在与自己对弈的时候,殚精竭虑耗光了心力,吐血而亡……”

        那人执黑子时,设局困白子,执白子,则布阵吃尽黑子,这棋盘战场上陷阱卓绝精妙,因此凶险万分,叫人防不胜防,然而这一切又是一人所布……所以一路地拆招设阵过关斩将,本来一场棋,再长也终有下完的一天,但这下棋之人太过心思缜密惊才绝艳,所以渐渐的,棋局走向完美,双方都是设下最好的局,引人入局,引己入局,不死难休……

        真的是……逼死自己。

        为谋者,一步一思量,一旦误入歧途,便难以解脱,直至困死。古之君王有谋臣在策,贵族子弟亦常养有谋士,出谋划策勾心斗角,这些都不是领导者该做的,因而需要谋者,为君谋天下,死而后已。

        就像曾经的自己……

        谋尽天下人,谋不得半分情深。

        “这人钻了牛角尖,博弈而已,耗尽心力,何苦?”叶君垣摇头道。

        阮妗华道:“我们是局外人,所以不懂,这人步步紧逼自己到死路,分明已是存了死心。”

        “你是说这人是想自我了断?”

        她摇头:“不是。”手中的棋子终于重重落下,引来“啪”的一声轻响,她用极为清澈的眸子看向他,眼里饱含的情绪让他不由地慎重起来。

        “世间总有一种人,懂天文知地理晓人和,惊才绝艳无与伦比,可运筹帷幄决胜千里,然而当唯一能束缚羁绊他们的东西消失,他们便会心死,他们的执念无人能理解,因为多智已成妖,该如何再好好活于天地间?”

        叶君垣不由沉默。

        多智成妖。

        阮妗华也不再说话,她又执了一子,接着下棋,每一步都慎而重之,她似乎并不打算保留下这绝妙的棋局。

        叶君垣眸色沉沉,看着她下棋,看着黑棋被步步逼入绝境,白棋占据了半壁江山,扯唇一笑,不破不立,不纠于死路,原来她也堪称谋者。

        棋局之胜负他并不关心,反而他对这个巨大墓室所藏的东西更感兴趣,他望向远处恢宏的建筑,那里就像一个皇宫的缩影。帝王所葬之处,连死都不愿意抛弃皇权么……魏尤此人……这个只在史书民间传说中被提及的魏国开国皇帝,到底是怎么样一个人。

        史书所载,秦胡合年间,皇帝昏庸民不聊生,秦国危殆,内有狼子野心之人挑拨离间,外有燕国骑兵虎视眈眈。

        ***

        秦胡合二年八月三十日,燕国骑兵攻至秦国国都,秦帝陌耶逃往古娄厄遗址,途中被燕国奸细所害。

        同日,秦国郡马唯侑率五千禁兵抗于燕国,以勇悍和智谋大退敌军至国都三十里外,陌桑王府谋士元鹤献离间计,燕军将领不合,分营而扎,当夜燕军驻扎之地火势漫起,两处营地共十万大军,被逐个击破。

        秦胡合二年九月八日,陌桑王暂行皇职,管理国家大事。

        秦胡合二年九月十日,郡马爷唯侑受命领兵出征,一路势如破竹大破燕军。

        秦胡合三年元月十五日,燕国大军退出秦国境内。

        秦胡合三年二月二日,众臣举荐郡马唯侑为帝,陌桑王泰然让权。

        秦胡合三年二月十五日,唯侑称帝,册封郡主陌嫣然为后,改名为魏尤,国号魏。

        此时天下大势暂定,燕魏对峙,娄厄早亡,赫靖地处偏远,成三国之势。

        ——《魏史卷一》

        ***

        叶君垣少时受的是魏国的教育,魏国的历史他刻在心上,那时候父皇宠爱母妃,对他也是十分上心,甚至到了想要立他为太子的地步,故而,有些东西,魏尘奕不知道,他却知道。

        比如,魏国地宫。

        他转头看了阮妗华一眼,见她还在专心于棋局,秀美的双眉轻轻蹙起,右手执棋,手指微曲置于下颌,左手随意搁在石桌上半握成拳,她此刻衣衫并不整洁,但是端坐下棋的模样,还是十分端正,亭亭而立,尊贵逼人,映在他眼里,更别有一番韵味。

        也……像极了一个人。

        他暗自笑了笑,这趟地宫之行,有这么个人同行,也算不错,救她性命,实在不亏。

        “你下棋,我去去就来,等我。”

        阮妗华未抬眼,只道:“好。”

        叶君垣于是提起轻功飞身离开,去的方向正是雕栏画栋之处。

        他转身离开的时候,没有注意到阮妗华额头沁出了些许冷汗。

        更没发现,此刻棋盘上,本来一目了然的胜负,已然不见,白子变少,而黑子更多,于是黑白再呈对峙之局——又是死局。

        她下棋,并不是因为好胜之心,而是当她第一子落下时,这局棋仿佛一下子就活了起来,初时她还能凭本心去解开死局,先破后立,重新开拓局面,然而越下越久,她越无法自制,好像有什么东西压着她迫着她一般,黑子落,白子上,白子去,黑子补,这一系列的动作明明皆是她所思所想,可是却越来越违背她的初衷,她想停止,却停不下来。

        在叶君垣离开的那一刻,死局已成,她背脊上,已是大汗淋漓。

        阮妗华想站起来,可是却疲累的无法动弹,这棋实在太过诡异,已经没有办法去以常态来理解,哪怕她再费尽心机,也不能破得了这死局,思此,只觉得身心俱疲,指尖在太阳穴按了一按,却是徒劳无功。

        她不知此刻自己脸色已是苍白到极致,连唇色都极为惨淡,若是叶君垣还在此,必然会诧异她怎么在这一会儿就搞得自己面无血色。她一面克制住此刻突然袭来的睡意,一面又极力抬头望向远方,想看看叶君垣是否归来,然而头已昏昏沉沉,眼睛酸软地都要流下泪来,心知不对,赶紧狠狠在自己腿上掐了一把。

        疼痛让她稍稍清醒了一下,她知道肯定是与这棋盘有关,赶忙使出全身的气力站起来,想远离这盘诡棋,可是尚未站稳,晕眩更甚,这一下晕眩十分厉害,她立刻就栽倒在地,地面冰凉,却再也不能唤回她的意识。

        在阮妗华倒于地上的一瞬间,偌大的墓室里出现了一个黑影,它穿着带着兜帽的黑色斗篷,斗篷十分陈旧,但却将它整个人裹得严严实实,那兜帽极大,竟是将脸遮了个大半,仅仅露出下颌,它下颌紧紧地绷着,看来极瘦,它握紧斗篷边缘的手也证明了这一点,那双手干枯如柴,皮肤很白,却很皱,就像一层浅色的树皮,紧紧地贴着骨头。

        它出现在巨大花坛的一侧,被一株极大的灌木植物挡住,似乎早就在那儿了,一直在暗处窥视着二人,它明明是垂着头的,可是却仿佛能看得见它从兜帽底下探出来的目光,透着狠毒的、湿漉漉的恶意,就像所有地下生长的黑暗的东西,久不见光,因而仇视着一切美好的东西,那是碍眼的。

        它走过精致的石桥,走向那个无名的小亭。

        阮妗华静静地躺在那儿。

        它的眼中划过一丝即将得手的快感。

        就在这时,一个青衣长衫的人,不知从何处来,却极快的移动到了它的面前。

        他只是负手立着,明明表情淡漠,却身上又有一股浓浓的厌世感,仿若睥睨天下,众生皆如尘土。

        他在黑影面前,语气淡淡地说道:“你不能碰她。”

        黑影开口了,它的嗓子是坏的,像是什么在嘶哑拉扯着:“我为什么不能碰……她进来了,我不能让她活着出去。”

        “那另一个呢?”

        它阴恻恻地笑了两声,用诡异的声调说道:“他也会死……等着吧,再等等,他们都会死在这儿,谁也不能活着。”

        青衣男子摇头:“你不会杀他。”

        黑影恼怒地扯着嗓子喊了一声:“我会的!我会的……杀死他!擅闯的人都该死!”

        男子像是听了什么笑话,轻蔑地看向它,道:“你不过也是个擅闯者。”

        黑影被戳到痛脚,一跃而起,恐怖的手指呈爪状狠狠向男子的脸上袭去,男子如同鬼魅一般,忽地在原地消失,转瞬出现在它身后,黑影虽形态佝偻,但行动迅疾敏捷,身体在半空硬生生滞住,转身穷凶极恶地扑向男子。

        男子嘴角勾起一丝嘲讽的笑意,一面道:“不自量力。”一面又以那样鬼魅的速度闪开,虽然没被黑影伤到半毫,但是也并没有攻击它。

        他的态度和话激怒了它,它的速度更加快起来,它知道男子不会伤它,所以迫得男子不得不去躲避它一波又一波的攻击,男子被逼得越来越远,它诡异一笑,竟然转身就向阮妗华扑去,黑色斗篷翻腾起,袖子下那双骨头一般的爪子眼看就要掐上她脆弱的脖颈。

        男子神色一拧,似也动了怒,真气在腹中翻腾,只一皱眉的功夫,他已闪身到亭子中间,狠狠钳住黑影的手腕,眉间隐隐有黑气聚齐,说出来的话却依旧毫无波澜:“我说过,你不能碰她。”

        黑影嘎嘎大笑,沙哑着说道:“你竟也会动情么?可笑啊可笑!你把一切掌握在手里,玩弄着所有人,终究也有今天,哈哈哈哈,苍天有眼呐!”

        男子嫌弃地丢开它的手,同情地看它:“自己困于此不能自拔,竟妄断他人,哼,悲哀。”

        黑影狂笑的声音戛然而止,它身子又缩成一团,佝偻蜷缩着,显得阴郁不堪,低声道:“我怎么会受情爱折磨……”它的声音渐低,直到微不可闻,最后沉默下来。

        男子看它的目光更加厌弃和怜悯。

        就像他总是一边怜悯世人,一边厌恶众生一般。

        哼,执迷不悟。

        黑影知道他在护着阮妗华,也知道自己下不了手,虽然暗恨,却不愿放弃另一个猎物。

        它道:“为什么不让我杀另一个?”

        “不是我不让你杀……”

        “也就是可以杀了?”斗篷下的目光变得嗜血起来。

        男子摇头,蹲下身子轻柔地抱起阮妗华,将桌上那诡异棋盘一扫,棋子尽数落地,阮妗华被抱到了桌子上,这桌子极大,够她侧身躺下,虽也并不舒适,但好过地上。

        “你若知道他是谁,你便不会杀他。”

        黑影嘲弄地笑了一声,道:“这世界上,我什么都不怕,除了你护着的这丫头,谁我不敢杀?”

        男子安置好阮妗华,目光淡淡地放在她身上,审视着是否有伤,头也不回道:“他来自燕国,叶青涯之子。”

        黑影瞬间顿住。

        作者有话要说:  鲁迅先生说,状诸葛之多智而近妖。

        虽然很喜欢诸葛亮,但老木我觉得,人若真是聪明到了近妖的程度恐怕更容易走向极端吧,最聪明的人不该是脱于常人的。

        PS,最近巨爱自称“老”啥~~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