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顾一切地栽入了黑甜乡,此刻只愿可以长眠不醒。不论太医怎么折腾我,我都没有醒来。
该死!为什么又用水泼我?难道是蕴明发现了什么,又要拷问我吗?我缓缓睁开眼睛,打算给面前的人一个最轻蔑最冷漠的眼神。哼哼,嘉木不愿意说的事情,任你们用什么手段也逼问不出来。
然而我的眼睛才开了一条缝,还来不及把我足以杀死人的眼光对准目标,我就听见了一声轻柔的舒缓的呼唤:“嘉木哥哥,是我呀。”
我辨认着眼前的小脸,终于明白过来是蕴灵。不过她双眼红红的,脸色也很差,我一时认不出也值得原谅。
“嘉木哥哥,你吓死我了……我还以为你不会醒了呢……”蕴灵说着,几滴泪珠又落在我脸上,她连忙伸手替我抹去,顺势握住了我的手。
“别哭……”我勉强吐出这两个字,又无力地闭上了眼,然而手却轻轻握了握她,表示我还醒着。
“其实这些天的事,我都看见了……”蕴灵抽抽噎噎地说着,“那天听到你的叫声,我就禁不住爬墙过来,正看见你一身是血昏了过去,他们把一桶水从你头上浇下……我当时就被吓傻了,站在那里不敢动。嘉木哥哥,我后来真的好恨自己胆小,如果嘉宜在,他一定会冲出去救你的……”
嘉宜。一提起嘉宜,我的心中又平白地痛起来。
“……所以我后来看到林国舅那样折磨你,就赶紧去找皇帝哥哥了。谁知他喝得大醉,竟一连醉了三天,才害你多受了三天的罪……”蕴灵说到这里,犹豫了一下,忽然道,“可是皇帝哥哥醉酒的时候,不断地叫着你的名字,我看得出他也很痛苦……嘉木哥哥,我觉得皇帝哥哥其实是和嘉宜一样爱你的,如果你能对他好一点,你们就不会那样……”
我身子微微一颤,却没有开口。蕴明的心思我似乎有了一点感受,可要我如何去对他“好”?就是他把我害到现在卑贱屈辱的地步,我恨他,我恨他啊。
蕴灵说了许久,忽然压低声音道:“成哥哥判了削爵流放,他要你无论如何向皇上请求去看他,他有要紧的话告诉你……”
“可是,皇上恐怕不会答应……”我皱眉道。
蕴灵沉默了一会,似乎下定决心说出来:“成哥哥说,如果皇上不答应,你就说你是去亲手报复他的羞辱,甚至可以……带上一把刀……”
我的手蓦地使劲,抓住了蕴灵,盯着她看了一会,却看到了她眼中温柔的同情。我猜不到蕴成有什么重要的话要告诉我,不过既然事已至此,大不了我和他一起死便是。于是我点了点头,无论如何都要再见他一面。
蕴明听说我要亲自去报复已被流放的蕴成时显然有些吃惊,他料不到我对蕴成的侵犯会愤怒到如此地步。
“我还以为你们俩是勾搭好的呢。”蕴明说这话时暗暗打量着我的反应,然后笑了,“原来我的小木头竟然是这般贞烈的性子……好,朕就让你去,看你们能玩出什么花样来。”
“那就请皇上赐我一柄短刀吧。”我面无表情地说。
蕴成离开离都,前往流放地郴州的时候我终于见到了他。
蕴成明显地消瘦了,不过幸好身上没有什么伤痕。他此时穿着粗布的长袍,长发披散,形容憔悴,哪里还有半分昔日气宇轩昂的风度?看到他落魄的样子,我的心中便是一酸,却不敢让随行监视我的人看出迹象来。
“嘉木,你也来送我了?”蕴成笑着离开他的牛车,向我走过来。
我定定地看着他,不知该说什么,泪水却已迷朦。
“我不过是跟你玩玩嘛,犯得着这么生气?”蕴成继续笑着,抓住了我的手,带着我的身子背对着那些随从,“哟,带了刀子来,是想杀我吗?”
这句话提醒了我,我从怀中掏出刀子来,却不知他要干什么。即使他要杀了我,我也不会反抗。
“嘉木生气的样子,也是那么好看……”蕴成口中调笑着,手上却突然使劲,抓着我的手,重重地把短刀插入了自己的胸膛!
我惊愕地看着鲜血从他胸前汩汩涌出,突发的变故让我呆住了,竟忘了将手指从他胸前的刀柄上撤回来。我用目光一千遍一万遍地问着他为什么,他却微微一笑。
几个反应过来的随从立时扑上来将我拉开,我猛烈挣扎着,只想亲口问他这是为了什么?然而所有的人都误认为我还想继续杀害蕴成,死拽着我不让我靠近他。
“死不了的……”蕴成努力地说着,目光渐渐涣散,“嘉木,我蕴成不会忘记你这一刀。你一定要活着,等我回来报复你……”
这些话在别人耳中固然是恶狠狠的威胁,我却知道他真正想说的是哪几个字:不会忘记、一定要活着、等我回来……
看着他重伤垂危的身体被众人七手八脚地抬进牛车,我凝视着地上的斑斑血迹,明白了他的意思。只有上演这场我亲手杀他的戏码,蕴明才可能真正消除对我俩关系的怀疑,我才可以继续安全地活在皇宫之中。
蕴成,又一次拼尽了他的生命来保护我。
果然,当蕴明从随行监视我的人口中得知了这一幕,看着我的目光已经含着三分歉意。
“嘉木,朕看来真的冤枉了你……那个林继昌,朕一定不会放过他!”蕴明宠溺地搂着我,见我微微皱眉,连忙放轻了动作,“怎么,碰到你的伤处了?你也真是,明明受了冤枉也不肯解释,叫朕恨也不是,不恨也不是。你说吧,要朕怎么处置那个林继昌?”
“他不过是为皇上分忧罢了。”我不耐地回答,其实心中对那个林国舅倒真是恨不起来。一切,都只能归咎于这个暴戾荒唐的帝王。
“你累了,回去休息吧。”蕴明难得温柔地道,“这些天,朕就不到你那里去了,好好养伤。”
我苦苦支撑着就是为了等待这句话,如蒙大赦一般逃离了蕴明的房间。
血红的夕阳笼罩下来,我眼中所有的一切都被染上了一层血色,就像蕴成胸前绽开的血红的花朵。我看了看自己的手,修长白皙,并没有沾上蕴成的血,那么,那些汩汩流淌的血都渗到哪里去了?
秋风萧瑟,我想起蕴成身上单薄的长袍,不知他此刻能否捱得住那深重的刀伤?他流放的道路正是我以前从南胤到达北离的那条,只是我那时还有他竭心尽力地照顾,此刻陪伴他的,却只有牛车单调的颠簸。
暴躁地喝开了两个跟随我的太监,我不知道自己是怎样支撑着回到房中。刚一推门,迎面就是蕴灵关切的脸:“嘉木哥哥,你见到他了?”
我无力地点了点头,身子一晃,立时被蕴灵扶住。“成哥哥怎么样了?”蕴灵焦急地问。
“我刺了他一刀……”我忽然笑了笑,心中却觉得汹涌的潮水冲破了勉力支撑的大坝,窒息的痛苦让我蓦地握住了蕴灵的手腕。
“痛……”蕴灵皱眉大叫,却生生住了口。她震惊地看着血如泉水一般从我口中涌出,身体被我带着跌倒在地上。
“嘉木哥哥,你……”蕴灵不顾手腕被我捏出道道青紫,惊恐地叫道。
“死不了……”我才说出这几个字,就又大口地喷出血来。心中的痛苦让我恨不能立时死去,仿佛那一刀是扎在我的身上。
你一定要活着,等我回来……蕴成是这样说的。那么我一定会活着,等你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