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书名: 戾狐之二远烟碧 作者: 一笼 分类: 都市

        离开刀鱼堂,戾狐片刻不停就带着谷绝翌来到山林间。

        一团风在树林间呼啸来去,翻起雹重叠叠的叶子像千千万万的薄片在颤动,簌簌作响。

        野花开满了山坡,浓香引来白色的粉蝶飘忽上下,几只雀鸟从树海深处里窜出,随着猎猎吹拂的风儿远去。

        这里是戾狐的世界,在这里他来去自如,那一身冷灰色的人在深绿间翻飞灵动,可是谷绝翌却脚步踉跄,步履艰难。

        双手依然被银色的链子束缚,谷绝翌拨开茂密的荆棘,几次差点被裸露的树根绊倒,气喘吁吁,脸色越加惨白,他不得不靠着树干,稍微地休息一下。

        可是未等胸口急促的起伏平静,忽而银链抖动,立即谷绝翌被牵引着向前数步,扑倒在地。

        谷绝翌抬起眼望着前方昏暗的树林,他知道戾狐在催他了。

        可是,这里是你的世界,并不属于我……你要带我去哪儿?无论哪里,对我而言都是地狱……

        谷绝翌发丝垂落,遮住了他被树枝划出无数细小伤口的脸,手臂伸向前,圆环勒出细瘦手腕上探深的血痕,身子被拖着,衣衫又被划破。

        挣扎着爬起身,谷绍翌被链子拉得脚步不停,几乎是磕磕碰碰地上前,仓皇躲避着茂密的树枝,可还是落下一身细长的伤口。

        眼前是带刺的荆棘,谷绝翌睁大双眼,被紧紧拉扯着,脚下一绊,几乎是整个人冲进那片荆棘中,摔在地上。

        谷绝翌喘息一阵,抬起头,戾狐似乎很有兴致,拉着腰间的银色链子“叮叮当当”地晃动着,细长的眼看着谷绝翌时带着笑意,嘴唇上扬,露出里面雪白的牙齿。

        忽而戾狐上前几步,伸手在谷绝翌面前,那白皙的手中是个滚圆通红的果子。

        “你怎么那么慢……我在这里等你好久了,”戾狐道。

        你……谷绝翌觉得好笑……这个人难道不知道自己只是个人类吗?他可没有来去如烟、腾云驾雾的本领。

        “你又受伤了……”戾狐皱起眉头,看着眼前这张脸上尽是细小的伤口,血珠凝结,身上的衣衫也破碎了,露出里面青紫交错的身体。

        “你……”似乎有些费解地蠕动嘴唇。却终究化成叹息。戾狐将果子塞到谷绝翌的手中,整个将他揽在怀中,“你很弱……人类就是这么没用……”谷绝翌一把打开戾狐的手,缓步一旁,“我是很弱,不比你们百年或者千年的道行……可是,你们费尽苦心也不过修得个人的外表而已,你不懂人也永远不会懂!”急喘几口气,谷绝翌眉眼冷俊,继续道:“人是有感情的,为了守护重要的事物甚至可以不顾一切,逆天而行!也许看似愚笨,可那却是你们费尽千年也不合明白的感情……

        人类会哭会笑,会生气会难过!会为了看似无足轻重的事情舍弃生命;会为了看似无关的人和事粉身碎骨;会为了萍水相逢的知己一倾囊中所有!多少文人雅士、帝王将相;多少千古佳话、英雄事迹……你如何能懂?现在这个皇朝,你又知道是洒了多少人的血才得此太平盛世?而你轻而易举地就可以颠覆!”

        说到痛了,谷绝翌气闷头晕摇晃了几下,扶住树干。

        牧草如梳,塞马嘶鸣,响箭落处,鹰斜鹿逸。曾经率顿无数血肉之躯,在那遍野荒芜的地方征战多年,而今,不是边关告急,却是只灵狐—夜间就将这片山河颠覆。

        似笑非笑,似苦非苦……这捉弄人的天意……

        戾狐看着谷绝翌,却只能是看着。刚才那番话,他是有听没有懂,他不明白他不过几句,此人竟然能嘀嘀咕咕说的没完没了,而且—脸悲凄。

        什么文人雅士?帝王将相?什么千古佳话?英雄事迹?他知道这些干什么……就是他一手颠覆了这个皇朝又如何?死了再多人就是死了,与他何干?

        看着谷绝翌拿着果子却没吃,戾狐就从怀中又掏出一个,在身上蹭蹭,一手扯着链子用力拉过谷绝翌,搂在怀中。

        “你饿不饿?渴不渴?”戾狐问道。

        还正感伤自己的无能为力,可眼前的这人竟完全无动于衷,谷绝翌刚要张口说什么,却被塞进来一个果子。戾狐双眼弯弯,一眉戏谑地挑高,白皙的指尖顶着通红的果子,看着谷绝翌。

        突然,一手微微地碰触谷绝翌的脸颊,好似在为他弹去脸上的灰尘般,轻轻地又带着几分小心翼翼,谷绝翌眨眨眼,以为是自己的错觉,因为碰触的瞬间,戾狐的手指就离开了,与此同时,脸上那些刺痛感也消失了。

        有些惊疑地碰碰脸颊,不痛,光滑柔软,好像连之前脸上的肿痛也都不翼而飞了。

        谷绝翌拿下口中的果子,怀疑地盯着戾狐,可戾狐只是轻轻地咳嗽几声,依然抱着他。

        “怎么?”

        “什么怎么?戾狐化去了你身上的伤痕……”尖细的嗓音,谷绝翌转眸……是飞琼。

        撅着嘴,飞琼几分不满地瞪视着坐在地上的二人,“你们两个竟在这里卿卿我我,也不想想我和五泠在那里等着有多着急!”

        戾狐皱起眉头,依旧咳嗽。

        谷绝翌看着他,有点不知所措。印象中没有见过戾狐生过病?这种修炼成精的妖物也会生病?

        飞琼几分随意的来回走着,不停地数落道:“还好五泠鼻子尖,可以嗅到你们身上的气味!哼!果然就如五泠所言,你这个戾狐太自私了!大家—起那么久,还是这般任性妄为!”

        戾狐低着头,又咳了几声。

        眼见戾狐不动声色,飞琼反倒是肆无忌惮般双手叉腰,柳眉倒竖,大声道:“戾狐!你就是这么自私!你要知道我和五泠是你不可少的好友!好友,懂吗?“自然是你去哪里也该带上我们两个!就是你忘记了谷绝翌,也不该忘记我们!去哪里玩,怎可以不通知我们一声!

        你是不是又去了刀鱼堂?我也还想去啊!至少留一、两个人给我嘛……你一身血腥味,是不是又杀人了?嗯?竟然不带上我……知不知道我上次在刀鱼堂里觉得他们都还挺好玩的……你知不知道……”

        “不要拿人来当作玩具!”突然,谷绝翌厉声道,站起身来,“人命岂是你们如此拿来作践的!”

        “哦?”飞琼一笑,眨眨眼睛,“那不拿来玩,该拿来于什么?”

        “人各有命!你我并非同族,你修炼你的,可是浑身血腥,定当遭到天谴!”谷绝翌瞥了眼飞琼,冷冷道。

        “你……”飞琼还未开口,从深绿中跃出一点雪白,是五泠。

        “你也知道天谴吗?”五泠立在树枝末端,轻轻巧巧地随着树枝上下动荡,长尾扫来扫去,“你也知道我们若是浑身血腥,会被降下天罚吗?”

        “这……”谷绝翌几分疑惑地瞪大双服,他随口一说,不想还真有所谓的天罚。

        “你可知道,戾狐他……”

        “够了!”终于戾狐稳定下胸口的气闷,站起身。眼眸细长依旧冷锐,扫过飞琼还有五泠道:“你们,话太多了!”

        “唉呀!”飞琼跺脚道:“好偏心啊!我不过几句,那个谷绝翌话也多;你怎么不说他!”

        “我喜欢听他讲话……”不容置疑的口吻,戾狐瞪向飞琼,“不喜欢听你们废话!”

        “戾狐……”五泠有些无可奈何道:“你真是变了……你何曾会为一个人做到如此!可知你平常受伤,只要敛气打坐一番就好,重了也不会耗费灵气来治愈。

        可是刚才你竟耗费灵气去了这人身上的伤痕,可知这样很耗你的心神……”

        “五冷……”戾狐依然冰冷的嗓音:“你最近也变得和飞琼—样多话了!”

        “我……”五泠依然想说什么,可是看着戾狐很久。这个冷灰色的人一脸漠然,冰冷无俦。五泠转了眼眸,忽而就气急败坏地跳起来,

        “不要拿我和只松鼠比!我出生以后就一直跟着你了!”

        “什么意思?”飞琼立即瞪大双眼;一手伸出,细长指尖指着五泠的鼻子,“你意思是拿我和你比,还降了你的身分吗?”

        “就是这个意思。”五泠舔舔尾巴上的毛道。

        “你……”飞琼指尖颤抖,五泠向她吐吐舌头,跃上戾狐的肩头。

        谷绝翌再次摸摸脸颊,果然脸上光滑无痕,浑身的疼痛隐约不似刚才那般火烧火燎了。

        可是……抬眸望向眼前修长的身影,谷绝翌一时有些惜愕。这人竟会耗费自己的灵气?听五泠所言,这灵气万分宝贵,可是为什么……

        不待谷绝翌细想,戾狐身影一跃,瞬间,谷绝翌双手又被扯向前方,“叮铃”脆响,身子不由自主地跟了过去。苦笑一声,谷绝翌完全不懂戾狐了,就像戾狐完全不懂人类一般。

        脚下被树根一绊,又要摔下去。但是,落地的瞬呵,身下被一托,谷绝翌抬眸……

        是戾狐。

        戾狐揽住谷绝翌的腰,向他撇撇嘴道,“你太慢了……”说着,脚下用力,立即风声呼啸,谷绝翌随着戾狐落在一根树枝上,还未停稳,发丝飞扬,身影又向前跃去。

        两旁树木似乎长了脚般飞快向后,翠绿、深绿间,是点点星黄,无名的野花播曳生姿。

        谷绝翌侧过眼眸,雪白带着柔光的发柔顺地扫抚在他的脸上,依旧带了点冰凉。

        平静毫无波澜的细长眼眸,冷灰的眼珠干净到似乎没有带上任何感情的色彩,疏朗的眉宇,尖尖的小颇,白玉般无瑕的脸颊总是带着若有似无的笑意,这丝笑意来自于嘴角的微微上扬,那淡色的嘴唇,浅橘色。

        谷绝翌怔怔地看着,忽而鼻子一阵酸楚,顿时眼角湿润起来,连忙转过头,几分无助地眺望四处的悬色。

        深深地喘息几次,谷绝翌有些心酸的喃喃:“其实,也不是很像念想……”不是很像他……为什么明白到这点的时候,却让人顿时心痛欲裂,欲哭无泪呢?

        时不时地低头看着怀中的人,戾狐却笑得满足而惬意。他想要的就是如此简单,谷绝翌这次心甘情愿跟随他,不是欺骗,没有强迫,就好像两个人第一次相遇时,谷绝翌所说的一样。

        谷绝翌并不知道戾狐会带他去哪里,总之触目所及的地方都是青山环绕。若是平常他见了这番景色,只会心旷神怡,而如今……却感到迷茫。

        师父……还有秦翎伦、冰逍、千寸不知现在可救出了太子?谷绝翌不得而知,唯独希望一切都能够有所好转。

        谷绝翌转头四望,戾狐将他留在树上,自己就消失了踪影,没有说去哪里也没有说什么时候回来。如果,他就这样丢下我而一走了之……说不定谷绝翌将就此葬身在这烟波浩渺的山水之中,却何尝不是件好事?

        谷绝翌笑了一声,向后靠着树干,闭上双眼,风吹过耳畔有轻微的沙沙声,柔软的发丝扶过脸颊,似是冥冥之中谁的手在轻轻地抚摸,小心翼翼地。

        就好像记忆深处被藏到很深很深的地方里。那个—笑起来双眼弯弯的人所拥有的触摸。

        谷绝翌突然哆嗦一下,不知道自己是真的睡着了在做梦,抑或者只是他的想像。

        脸颊被细微的碰触,柔软中带着温暖。仅仅是碰一下,停住,片刻之后才又落下,慢慢地沿着脸颊到鼻粱再到额头。

        谷绝翌紧紧闭上双眼,一动也不敢动,生怕任何轻微的举动都会吓跑了这个梦境又或者是,想像。

        随着触摸的移动而发出衣衫摩擦的细碎响声,这感觉还有声音,都是久违了的触感。

        “绝翌……”记忆里一声小小的呼唤,谷绝翌睁开双眼,只见念想撑着头蹲在他面前。

        午后明亮而温暖的阳光照射在念想的脸上,一时明亮得让人不敢直视……笑着的,缓缓伸出手抚上谷绝翌的脸颊,念想轻柔地抚摸,细细划过谷绝翌脸上的每一寸。

        “绝翌……你老了会是什么样子?”

        “等到了那—天,你不就知道了?”谷绝翌抓住念想的手,放在脸颊边。

        念想注视着谷绝翌,沉默地看着,无声地笑着,却没有再开口。

        阳光越加刺眼,光芒越加明亮,念想被整个融入到光芒之中,再也不见了。

        谷绝翌无法抑制地双眼一阵酸疼,他颤抖地抓住脸颊上轻柔抚摸的手,缓缓睁开双眼。

        眼前的自然不会是念想,谷绝翌知道。而轻柔抚摸他脸颊的是只手,宽大的蓝色衣袖垂下,从中伸出一只白皙、小巧的手,谷绝翌看得分明,却双眸越睁越大,脸色越来越凝重起来。

        这是手,却只有手!

        凭空而现,悬在空中……后面,被衣袖遮盖的后面,空的,本该有的没有,只留这一只手臂。

        谷绝翌一呆,随即猛地松开手来,想要大叫出声却又强力止住。到底他也是久经沙场的将军,本就习惯了应对层出不穷的突发事件,更何况和戾狐、五泠、师父等人相处的时日渐长,谷绝翌是对此类的异事渐渐习以为常……

        但是毫无准备地突然看见一只手抚摸着自己的脸,却是不得不大吃—惊。

        谷绝翌慢慢身子后移,紧紧盯着那手。

        那手依然伸着,在空中摩娑着,徐徐向谷绝翌伸来。谷绝翌急忙后退,却一时忘记身在树稍,失去重心从树顶翻落下去。

        一时耳畔仅仅听见碰撞的树枝的断裂声,谷绝翌仓皇地看着茂密树冠遮盖住的天空。这里,并不是他所该在的地方……

        念想……

        戾狐寻了果子回来,来到树顶立足,左右一看却不见谷绝翌。

        一瞬间,戾狐眉头一挑,怀中的果子尽数掉落。

        “难道他……”

        不、不会!他明明亲口告诉我不再离开……

        戾狐一念及此,翻腾的心思就稍稍安定下来。戾狐手一伸拿起腰间的银色锁链。更何况谷绝翌手足都缠绕着这链子,怎么可能跑了?

        那么……现在谷绝翌消失不见,却是为何?

        五泠和飞琼在林间上下,气喘吁吁,这时才出现在戾狐身边。

        飞琼一屁股坐在树稍,虽然额头没汗她也作势擦了两下,道:“戾狐,你是仗着自己修行的时间长就瞧不起我吗?—会儿往东,—会儿往西……知不知道,我和五泠要追上你的脚步得付出多少气力!”

        “闭嘴!”戾狐不耐烦地吼道,依旧凝神细看谷绝翌所在的树枝,这里还残留着那人身上的气息,淡淡地,却萦绕不散,这般柔丝牵挂就像戾狐心头萦绕不去的身影一般。

        “五泠……”冷冽的话音落下,五泠立刻跳上戾狐肩头,蹭蹭他的脸颊。

        “闻闻这里是否还有他人的气息……”戾狐说道。他不像五泠鼻子尖,能够闻出万事万物的气息,毕竟戾狐身上有一半的血是属于人类。

        “嗯?”五拎皱皱眉头,不满戾狐叫他却是为了这等小事,“这里的气可杂了……

        有树,有光,有飞禽也有已经修炼成精的伙伴……”

        “我要知道,是谁带走了绝翌……”戾狐微微侧头,眼帘下垂看着五泠。仅仅是这么一凝视,已让人心跳失去了常轨。

        五泠喜欢戾狐的注视,却受不了那冷色的眼阵不含丝毫感情时,所射出来比冰还要冷的视线。

        “绝翌?他被带走了?”飞琼似乎现在才发现这里少了一个人。

        五泠跳下戾狐肩头,在树枝上东闻闻、西看看,小小的爪子最后挠了挠尖尖的鼻头,乌溜溜的眼睛转向戾狐道;“没有……似乎是没有什么异常。”

        “没有?”戾狐冷哼一声,眉头一皱。

        五泠连忙无辜地退了几步,道:“确实没有什么异常……毫无血腥味,也没有残留什么施用法术的灵气……”

        五泠是最不可能欺骗戾狐的,戾狐左思右想,最终脚尖一点,身子立即上升到万木丛林的最高处俯瞰整片山林。只见白色烟雾似撕开扯长了的绢带般环绕群山,时不时地有雀乌穿出,直上九霄。

        “没有?”戾狐冷笑几声,俯视万物,“莫不是逼得我烧了这里!烧光一切!烧死这里所有成精成怪的同类……”

        “那你可是把谷绝翌也一并烧死了……”飞琼也钻出树林,闲闲地坐在树叶铺垫的顶冠上。梳理着那条毛茸茸的尾巴。

        五泠轻轻地攻声气,立在戾狐脚旁道,“戾狐,你心乱了……”

        如何不乱!刚刚他还在自己的怀中……刚刚他才答应自己不再离开,刚刚他才亲口允诺要—直相伴左右……为什么?不过片刻,这手中……戾狐抬起手臂,却见手中空空如也,再也不是那人温热的身躯或是撩人的柔丝。

        “戾狐,你的锁链锁在谷绝翌身上,就无人能够解开!而现在锁链依然连在他的身上……”五泠开口道。

        戾狐眉头一皱,掀起腰间垂挂的锁链……一端,连着谷绝翌手足的那端己然消失,并不是断裂而是隐入透明的空气之中,“是何物能够带走绝翌,不留下气息?又是何物能够如此凭空消失,不留痕迹?”

        戾狐疑眉细想,却不得而知。

        万事万物都可以愿借修炼成精或者成怪,抑或者成仙,这不同的结果只因为不同的修炼方法。成精者留有一身淡香,成怪者浑身血腥,而成仙者却是真水无香,幻化无穷,行走天地之间与天地浑然一体。

        因此此刻,这里即使留下气息也混杂太多难以分辨,而仅猜测此人显示了何种法术带走谷绝翌,也是难以清楚对方的底细。

        戾狐久久凝视银链,突然一手挥去,烟雾升腾而起缠绕上锁链。锁链的一端消失,那烟雾也就随着锁链而去,消失无踪。

        “既然消失不见,或许是某妖物释放瘴气,烟雾弥漫进而生成一个外物难以进入的结界。可是……”

        戾狐拉起长链,微微一抖,只听长链“叮当”脆响,随着响声,刚才缠绕锁链的烟雾闪现,凝聚空中;锁链颤动,声音就渐渐沿着链子远去,烟雾也随之而去,似是一道长线,“可是,这声音却可以穿透万事万物……”

        “哦……”飞琼一时看呆了,半晌才道,“你居然能想出办法来……”

        “哼……”戾狐冷冷一笑,身形一转,沿着长线前行。

        五泠这次可不想再跟在戾狐后面劳累奔波,跳到他的肩头,带着笑声道:“戾狐,若是平时的你早能想到这个对策,如今却是方寸大乱了……”自然如此……戾狐却没有开口,也没去看五泠,更没有理会身后飞琼提出的让戾狐带她飞行的提议……

        方寸大乱……只要谷绝翌不在身边,心里,会乱,会难受,会……

        戾狐凝起眉头,不想再去深思;越想这种强烈的感觉就越加明显,越加让他慌张,还有无所适从。

        谷绝翌瞪大双眼……这里是哪儿?

        漆黑,本来的群山峻岭尽皆消失,眼前只有黑暗。无光,四面八方全部都是如墨般浓黑。

        这里是哪儿?

        一种身不知在何处的慌乱还有恐惧。

        不,不要乱,不要慌……

        谷绝翌努力镇定下来,细细回想刚才的一切。从树梢坠落,急促的风声还有树叶声。谷绝翌闭上双眼,只等到落地时的剧痛以及解脱……却没有。

        伸出的手臂突然感到有手一拉,急速坠落的身体停顿片刻,忽而那拉住的手用力,只感到身子向上一跃,谷绝翌再睁开双眼,但见周围已然漆黑。

        莫非,我已死?谷绝翌上下左右细细观望,感到虽然双眼仍在,却好似瞎了一般。

        他尝试着站起身子,迈出一步,然而,谷绝翌却不确定自己是否走出了这一步,也许依然在原地,也许已经—脚踩空,也许双脚根本没有动过。

        谷绝翌努力地四处张望,不断地伸出手臂,不断地迈开双脚,甚至奔跑起来。不行!依然无法确定!在这里你无法确定自己是否做的事情如同脑子里所想的一样!你伸手却不见五指,即使跑得气喘吁吁,却又从何确定自己真的在跑……

        自己?谷绝翌突然停住,猛地环抱住自己,浑身开始剧烈颤抖……

        自己?还有自己吗?这里?

        谷绝翌慢慢地、慢慢地蹲下,突然,他不可抑止的笑出声音。

        “哈哈哈哈……谷绝翌,你还怕什么?还有什么好怕的?

        “这里若是地府,我岂不是可以看见念想?这里若不是地府,我岂不是可以在这里等死?都是我的心愿,却又有什么可怕的?”谷绝翌连连大笑,直笑到嗓音嘶哑,连咳了数声,依然大笑。

        “嗯?”突然一声细嘤,游丝般飘出,“怪人,来到这里,没有人不哭不闹不疯的。只有你,却是在笑。”

        谷绝翌笑声戛然而止,四处张望,依然没有看见任何物体。

        而那声音缓缓继续道:“这里是极少遇见人的,今儿却见你一人坐在树梢打盹……真是惊奇!

        更不要说摸着你脸颊,感到肌肤柔软,动人心魄的温热血液就在此肌肤之下,让人爱不释手的气息缓缓从你鼻中吐出……我是很久很久都没有遇见活人了……”这声音不缓不慢,徐徐道来,四面八方都回荡着声响。这本该令人惧怕,而谷绝翌听在耳中,却猛地生出一股失望,而恐惧颤抖的心却稳定了下来。

        “等你在这里集聚起越来越多的恐惧、害怕、怨恨……等你厚发出量强烈的临死时的挣扎,你身上的气就会好比沸腾的水般源源不断地充斥身体,如同熟透的果子般甜美、可口……”

        “原来只是个妖物!”谷绝翌冷笑出声,站起身子。还以为已落入地府,还以为、以为……谷绝翌想不下去,垂下头,一瞬间感到难以忍受的疲惫袭来。

        “妖物?”那声音笑了起来,轻细却刺入耳朵,“你们人类总是这么喜欢给旁人起难听的名字……我是……”

        “不管你是什么!”谷绝翌冷冷抬头,道:“只不过是个吃人修炼自身的妖物!你在此深山之中,不知道己吃了多少个路过此地的旅人!尸骨无存,可知这些旅人的家人长年累月在家中翘首期盼……”

        谷绝翌一时怒上心头,向前迈出几步细细寻找这声音的来源。若不能手刃此妖物,难消他心头之恨!

        “哼……”声音不屑道:“凭你?你自己都即将成为我腹中的食物!知道我喜欢怎么吃吗?

        从手或者脚开始……慢慢地,一点一点的,在那入神志清醒、双目注视之下,慢慢地开始撕咬,嚼碎,吞下去……那人看着,不能反抗,不能自杀,不能言语……恐惧无处宣泄尽皆充斥他的体内,真是美味佳肴……”谷绝翌嫌恶地皱起眉头。他是没有办法对付这类妖物的,也许他连抓住此物痛打一顿的机会都没有,但却也不会在此坐以待毙!

        谷绝翌闭上双眼,强制要求自己静心静气,不慌不忙。屏气凝神之中,神思渐渐情楚明晰,回想起师父逸寻曾经说过:“绝翌,也许今后你会遇见所谓的妖物……”

        “什么是妖物?”

        “就是吸了天地灵气可以千变万化,有了自己思想的花草或者飞禽走兽。若遇见了,你会害怕吗?”

        “为什么害怕?它们会害我吗?”

        “有的会,有的则不会……这些事物成妖成怪或者成精,有了思想,有了人的外表,缺少的却是感情。”逸寻笑几声,继续道:“如果有一天你遇见了,记住,收敛心性。尽管很难却还是要努力保持心静平和,不起波澜……

        佛家有云:四大皆空。心既虚空,外物何侵?妖物吃人,喜爱恐惧至极之人的身体还有心性,因为那可以修炼他们的灵气。

        “而收敛心性,心平气和,不怒不喜,不惊不惧,浑身上下好似融入虚无……那妖物即使抓住了你,却又能奈你何?”

        谷绝翌想起逸寻的话,当下席地而坐,屏气凝神,稳定心性。虽然要做到完全的虚无是不可能的,但是谷绝翌不想完全称此妖物的心意。

        你吃人无数,很得意吗?将毫无抵抗力的人玩弄于手掌之间,玩弄他人生命就这么让你乐此不疲?而我,绝不如你心意,随你玩弄!若是能够寻到丝毫破绽,我定要杀你,为无数无辜丧命此处的人们报仇!

        谷绝翌打定主意,闭目养神,不惊不惧,不喜不怒。

        那声音立即安静下来……忽而,突兀地尖叫起来,只刺得入耳朵发疼,痛得钻心刺骨。谷绝翌咬牙坚持,不睁眼不开口。

        那声音忽而又变成熊熊烈火燃烧,“劈啪”作响;忽而又似是无数人语声,四面八方蜂拥而至。声音反覆变化,只为了引得谷绝翌心神动荡,睁眼一看。

        谷绝翌几次差点拿捏不住,他毕竟只是个将军,从未修行,怎么能有此耐性和定力?

        只是每每欲要挣开双眼,每每欲要放弃的时候,立即强迫自己回想起逸寻的话:“收敛心性,心平气和,不怒不喜,不惊不惧,浑身上下好似融入虚无……妖物即使抓住了你,却又能奈你何?”

        而那声音突然又尖叫一声,化成女子声音,不停呼救,又不断求饶,喊痛,又夹杂着虎狼的吼声,撕扯声,甚是凄厉。

        谷绝翌额头冒汗,浑身颤抖不已,那声音声声不停,好比刀子割在他的心中。虽然明知是妖物作怪,只为破了他的打坐,但是谷绝翌还从未试过耳闻呼救之声,却充耳不闻,不管不顾。

        突然,声音一转,依然是女子声音,却开始娇柔无依,呻吟喘息,更加上污言浪语,似是正在极致的欢乐之中,不断乞求,放浪形骸。

        谷绝翌面上潮红,汗珠滴落。那声音反覆不断,只为了动摇谷绝翌的心思,只要一心动,一切都功亏一箦。

        谷绝翌咬牙坚持,只咬得牙根血丝渗出。

        声音更加大声诱惑,谷绝翌依然紧闭双目。

        正在两方相持之时,突然,那声音叫了起来:“你、你是谁?怎么来此处的!什么?……这个是什么?什么时候出现的这条线?……等等,你要干什么?等……”话音突然停顿,忽而,又是极为纷乱的嘈杂声。

        谷绝翌依然平稳心静。

        闭眼是黑暗,睁眼依然是黑暗,睁眼、闭眼有何区别?这里是哪里?

        妖物在哪里?

        我又在哪里?

        这里不分左右,不分上下,没有黑白之分,没有你我之差……没有人类和妖物的区别,没有生死,没有太子,没有……

        谷绝翌猛地睁开双眼,他心神已动,浑身汗水淋漓,颗颗滴落,手足发软竟一下子瘫软在地上。他过不了自己这关,他无法平心静气,只是—想到,戾狐……

        “啊——”一声惨叫,谷绝翌大吃—惊,转头看去,却听见那声音,缓缓平息,四周依然漆黑一片。

        突然地,黑暗中现出一条细线,“叮铃当当”的声音传出,随着声响一团烟雾出现又凝聚。

        谷绝翌瞪大双眼,只看着那白线渐渐向自己伸来,而那脆响声也来到身边。

        只感到手足上有物晃动,谷绝翌低头一看,才看见声响一直传到手足上扣住的银色圆环上,烟雾也在此停住。

        谷绝翌怔怔地低头看着圆环,突兀的,从上而下一缕银色,散发光芒的发丝飘落在眼前。与此同时,悬空显出一双赤足。

        “你在干什么?绝翌?”

        冷冽的话语,独特的嗓音,谷绝翌知道自己一听就能够知道是谁,他抬起头,看着这个在黑暗中尤为醒目的冷灰色的人,戾狐。

        戾狐一把拉起谷绝翌,谷绝翌刚皱起眉头,戾狐已经一指伸出,从腹部环绕而上直到额头。漆黑中只见那指尖盈盈而亮,从额头引出一道白烟。

        戾狐随意地一指旋绕几圈,那烟随之旋绕成圈,戾狐轻吹—口气,烟雾就好似水中圆晕般一波一波地荡开,扩散。突然,亮光四起,直刺得谷绝翌双眼发疼没有办法再继续看下去。

        等他再睁开双眼,已是花草丛林,鸟鸣声声,阳光从上穿进无数枝叶洒落在人身上。

        “这……”谷绝翌诧异疑问。

        戾狐浅笑道;“那只是这自不量力的东西,用吃了人之后产生的瘴气团聚而成的结界。”

        “那,是什么妖物?”

        戾狐耸耸肩膀,随手一指。谷绝翌看过去,只见绿色草地上一堆灰烬,风一欢就四处散去。

        “惹了戾狐,他活该!被幽火一烧,什么都没有了。”五泠在一旁高高的树枝上,舔着毛心不在焉地开口。

        “你,你什么时候来的?”谷绝翌搞不清楚状况,继续疑问。

        戾狐看他一眼,解释道:“这锁链连着你,你虽然陷入结界之间,却依然可以通过银链发出声音,我随之而来……到了这里,只看见这东西,料定你是被他当成食物关了起来……”

        说着,回想刚才,戾狐冷笑几声,“仅凭他,就妄想抵抗?真是自不量力!”谷绝翌听了,依然不是十分明白,问道:“他到底是什么?”

        “是一株吸了百年灵气幻化而成的星星翠。”

        “星星翠?是花?”谷绝翌几分不可思议道。这星星翠开的花朵芬芳,花色纯白并且带着点点绿色斑点,十分好看,却原来修炼成精之后,竟用如此强忍的手段吃人。

        “是花又如何?莫不是你认为这花就是没有生命的?不该成精的?”五泠冷笑道。

        谷绝翌没有回答,转过头去,兀自沉思。

        戾狐捆细看着谷绝翌,看他眉眼,看他鼻粱,看他双唇,看他浑身上下;虽然衣衫褴褛,发丝散乱,面色苍白,嘴角有着血渍,却依然活着,站在他的跟前。心上不由得宽慰,戾狐揽着谷绝翌就不想放手。

        “绝翌,你竟没有被这东西马上吃掉……”

        戾狐轻轻地在谷绝翌耳边道,谷绝翌躲了躲,却挣不开戾狐的手臂,只好回道:

        “记得师父告诉我,妖物喜欢凝聚纷乱感情的人。所以只要保证心平气和,妖物也就不能把你怎么样……”

        说着,话音突然低了下来,谷绝翌不由得又紧皱眉头,他想起刚才,仅仅是想起戾狐,就让他心绪纷乱,这……是太恨了的缘故?抑或者……

        谷绝翌缓缓抬起手臂,抑或者当这双圆环套在手足上时,就知道自己无论去到哪里,被带到哪里,都逃不出去了……

        “绝翌?”戾狐突然唤道。

        谷绝翌抬头,戾狐一手轻轻点向谷绝翌的眉头,一点一点把他紧皱的眉宇舒展开来。动作小心而轻柔,缓慢又小心翼翼,那碰触,还有衣袖细碎的声响……

        谷绝翌一冷,再看近在咫尺戾狐的腔,淡淡带着笑意,冷灰色的眼弯弯地。

        不!等等!下一瞬间,谷绝翌猛地一掌推开戾狐,踉跄几步近乎逃般地到了一旁……等等!你不是念想,就不要做出和他一样的动作!不可以!你不行!

        “怎么了?”戾狐被退到一旁也不以为意,手指一勾,链子自动落入他的手中。戾狐一拽,谷绝翌于是身不由己地被扯到他身边,抱个满怀。

        “不要皱眉头……我喜欢你笑着……”戾狐抱着谷绝翌,面对面,笑眼望着谷绝翌深黑而不见底的眼眸,“我去寻了果子回来,没有看见你……那时候我还以为你又离开我了……”

        戾狐小声道,他只想说给谷绝翌听。眼角一瞥,却见树枝上的五泠竖起毛茸茸的耳朵。

        戾狐狠狠一瞪,五泠吐吐舌头,一个翻身就跳入无尽的丛林之间。

        戾狐低下头,轻轻蹭着谷绝翌的鼻头,道:“还以为,你走了,离开我了……”谷纪翌几分木然地笑一声,环视周围深绿、栈绿的丛林,头顶茂密的枝叶……到最后,他还是留在了这本不该他在的地方。

        “我答应了你,留在你身边,我会遵守诺言。”谷绝翌说道,他面无表情。

        戾狐一瞬间却展开笑颜,震颤了整个山林,整片阳光,一切都相形失色,唯独笑意似烟如雾般徐徐蔓延开来。

        这一次在一起,就说好了,说定了。不再分开……

        没有什么可以阻挡你和我……

        身体靠着身体,紧紧相拥……是这么近,却唯独,好像,心远了……

        人和妖,如果完全不能彼此明白,又为什么会产生感情?

        谷绝翌不知道,而戾狐,他更加地不会明白……

        戾狐带着谷绝翌跃上枝头,起跃之间,一切都在脚下,飞快逝去。

        谷绝翌转过头,发丝抚上他的脸颊,柔软而又冰凉,他看向很远很远的地方。

        那里的群林间,渐渐升腾起一片烟雾,掩映着丛林。缭绕、纠缠,带着淡淡的碧色。

        试问谪仙何处去,青山外,远烟碧……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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