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闵臻率先败下阵来，眼眸微垂，缓缓走向落地窗前，站定，空余一张背影给潘知晓，这背影高大而落寞。
若不是室内光线太过明亮，潘知晓几乎以为闵臻就要和窗外的夜色融为一体。
不知为何，潘知晓的心开始了漫无边际的疼。
于疼痛之中，传来了男子大提琴般悠扬的声音，“老王，送客！”
不再质疑，没有挽留，刚刚还迫不及待离开的潘知晓，在这一刻，突然腾起一股子失落。
“谢谢！闵总再见！”
强忍鼻翼间的酸意，潘知晓转身离开书房。
此时，念想正在大厅里，几个佣人围着小孩子，一旁桌上布满了精美的甜点。
孩子挑花了眼，眼仁儿明亮中带着笑。
是吃曲奇还是吃慕斯？
杏仁味道的还是草莓味道的？似乎巧克力的也不错……
潘知晓走过去，“念念，跟妈妈回家。”
孩子已经乐不思蜀，回头看潘知晓，微微不满意的样子。
潘知晓给不起他这样优渥的生活，但她现在伸出手，要念念自己选择。
留在这里，或者，跟她回家。
念念犹豫了一下，还是跳下椅子，拉住潘知晓。
潘知晓把孩子柔柔嫩嫩手收进掌心，却看见他依依不舍的回头看了一眼，然后扬起脑袋，怯生生问，“我能带一块蛋糕回家么？”
潘知晓蹲下身，视线与儿子平视，“妈咪回去给你买好不好？”
孩子在心里权衡，半天拿不定主意。
闵臻不知何时已经现身，就站在两人身后，沉默看着。
念念还小，选择是个大难题，眨眨眼，再眨一眨，依旧拿不定主意。
闵臻窥见这一幕，心中柔软，声音柔和，但不自知，“刘婶，把这些吃的都收好，放到车上，待会儿叫司机送小少爷回去。”
闵宅多年来都不曾这么热闹过，念念的到来打乱一切，也打乱了这个男人冷情的面具。刘婶很少见闵臻这副样子，难免愕然，半天才找回声音，“是，先生。”
只是身处这一派其乐融融中央的潘知晓，脸色还是不好。
念念看看妈妈，眼珠子转了转，回过头仰视闵臻，声音细细的，如甜蜜巧克力丝，“谢谢叔叔。”
闵臻脸色一滞，但很快恢复，他也蹲下身，轻轻巧巧从潘知晓手中得到念念的小手，握在手里。
他拨一拨儿子额前柔软的碎发，“不用谢。”
潘知晓僵在一边，手心空空如也。
却，仍留着这个男人的手刚才无意擦过时，那微凉的触感。
他蹲在那儿，哄着儿子，语气宠溺。
潘知晓再没见过比他更好的父亲。
她也从没有从这个角度看过他。
他历来淡漠无情，可他现在蹲在那里，侧脸晕着阴影，难得的温润慈爱。
对着她的侧脸，下颚线比拟犀利的刀锋。
可对着念念的正面，却是英俊的、柔和的，一派令人痴迷的景致。
闵臻似是被她的目光打搅，有所察觉地抬起头来，回望。
潘知晓来不及收回目光，与他视线碰撞，“滋滋”有声的电流窜过她身体。
潘知晓有些慌张的转过脸。
“念念，走吧！”
闵臻牵着潘念念的小手，摸摸孩子的头，朝外走去，见状，潘知晓慌忙跟上前。
前方，一大一小，走在路灯下，影子拉的很长。
身后，一抹瘦弱的纤影，郁郁独行，嘴角扬起的，却是幸福而满足的笑容。
直至将两人送到大门口，闵臻看着他们上车，看着车子远行，许久，方才离去。
不是不承认自己是潘佳乐吗？那他就再拿证据坐实了它！
潘知晓回到家中，眼前浮现的，是刚刚在闵臻住处的场景，一会儿是闵臻和念念坐在地上打游戏，一会儿又是闵臻独立窗前的孤寂背影，恍恍惚惚，真实的有些缥缈。
怀里的念念已经熟睡，小嘴微翘，手里还握着半块点心，潘知晓轻轻的将他放到床上，盖好薄被，退了出去。
直觉告诉她，闵臻不会就此罢休，或许……
思及此，潘知晓打了一个寒噤，片刻后，安慰自己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一定有解决的办法。
然而，第三天，当闵臻真的派吴笙将亲子鉴定报告书送到潘知晓面前时，潘知晓便一下子懵了！
见识过闵臻的绝情，想到过闵臻的手段，却未曾料到闵臻是如此的神速。
难怪，他会先斩后奏的将念念接到他的住处，这个男人越来越卑鄙了！
“潘女士，闵总想见您！”
无视潘知晓拿到亲子鉴定报告后的惊愕神情，吴笙微笑着做了个邀请的姿势。
“他想见我？那他为什么不来？”，潘知晓强忍住将亲子鉴定撕成碎片的冲动，冷哼，“麻烦吴助理告诉闵臻，我现在没空，有时间会亲自登门拜访！”。
＊
“先生，潘小姐说她没空……”
吴笙将潘知晓的话一字不漏的重复给闵臻，闵臻听后，面色并无太大的波动，示意吴笙打开多媒体视频会议。
谈的是闵氏近段时间准备在法国进行的融资计划，视讯另一端是和闵氏有过多次合作的VR集团CEO约翰，和闵臻私交良好。
闵臻习惯在书房工作，他对闵臻这书房的背景墙便很是熟悉。
今日空暇时间颇多，两人公事谈完，时间甚早，便有心思多聊聊私事。
“在家里？”
“嗯，”闵臻颔首，“你呢？”
“公司。”
“这么晚还没回去？”据闵臻所知，这位十分的恋家。
“被老婆赶出来了。”约翰十分无奈。
闵臻闻言依旧只是点头。
彼此都是凉薄的个性，谈论到家庭已算稀奇，其余的，闵臻不方便再多问。
“怎么回事？”闵臻并没有停止话题。
“女儿刚出生，晚上总是哭。我就抱怨了一句，就被赶出家门。”抱怨着抱怨着，自己却笑了出来。
这位也是商场上的狠辣角色，不知踩着多少人的尸骨和金钱登上商业顶峰，然而此刻，笑如少年。
阳光明媚，不见阴霾。
闵臻依稀记得这人似乎几年前收养过一个男孩儿，想到“儿子”这个字眼，便留心多问了一句：“你儿子呢？他该帮你劝劝他妈妈。”
“儿子也不够听话，我回家他连门都不给我开。”
闵臻笑，这一位新任父亲脸上的幸福，看在他眼里，有些刺目。
这刺目让他不由得想到了潘佳乐，那个女人，消失了五年，若非如此，他或许比约翰还要幸福。
“对了，维克多负责的融资项目进展如何？”
带着些许逃避的心理转开话题，闵臻想到了被他强制留在法国的弟弟。
“还好吧，不过，我很奇怪，一向自恃狂傲的维克多怎么就被你治住了呢？”。
“……”
闵臻抿唇，但笑不语，个中缘由，只有他自己才知道。
看天色不早，闵臻结束了和约翰的视频，关闭接收器，只有系统的logo在浮动，他抻着头，后仰在宽大的靠椅中，按下遥控器开关，顶端的天花板拉开。
夜色星辰收入眼底，璀璨夺目，像一颗颗悬在空中的碎钻。
不知过了多久，一旁的手机铃声响起，打破这难得的静谧。
闵臻皱眉，不情愿的睁开双眸，待看到屏幕上来电显示的号码时，这份不情愿更化作了一股子戾气。
“喂？”
“爹地，是你吗？我是皓皓！”
出乎意料的，那端传输而来的，是孩子的声音。
“皓皓……找爹地有事吗？”
孩子，总能让大人的心变得柔软，闵臻的语气也不由得染上一丝宠溺。
“皓皓想爹地了，爹地好久好久没来看皓皓了！”
“爹地很忙，等爹地有空了去看皓皓，好不好？”
皓皓所用的一连串的好久，让闵臻心中有种说不出的酸涩，对于这个孩子的到来，可以说是意外中的意外，更何况，皓皓的确与他有血脉亲缘。
“好，爹地要说话算话哦！拉钩钩！”
“嗯，拉钩钩！”
－－皓皓，睡觉了－－
“爹地，妈咪要我睡觉了，拜拜，晚安。”
“晚安。”
“闵总，抱歉，孩子不懂事，打搅你休息了。”
芦静茹接过电话，客套着，生疏而礼貌。
“没关系，这周末我带他出去。”
“……好。”
＊
潘知晓在吴笙给她看过亲子鉴定报告后，便买了车票回到沪城潘家。
甫一进家门，潘知晓二话不说，屈膝跪在地上。
“乐乐，你这是做什么？快起来！”
潘父心疼女儿，上前，不由分说的将潘知晓从地上拽起。
潘母因为五年前，潘佳乐的执意出走，并连续四年音讯全无，仍心存芥蒂，脸色不是太好看。
“爸……妈！”
潘知晓眼圈泛红，“我这次回来是想拜托你们一件事！”
“什么事？”
“闵臻找到了我和孩子，我不想再和他有任何关联，便骗他说自己是潘佳乐的表妹，谁知他竟然和念念做了亲子鉴定－－”
“什么？”，潘母忍不住出声，显然听到这个消息后也很吃惊。
“那乐乐你想怎么办呢？”，潘父亦忍不住询问。
“潘佳乐已死，念念是潘佳乐过继给我的儿子！”
只有这个理由还充足些。
“这……”
潘父看了一眼潘母，潘母回瞪他，“这什么这？你想让闵臻把念念夺走吗？”
关键时刻，母女连心，潘知晓喜极而泣，一把抱住潘母，“还是妈妈疼我！”
“乐乐啊，你也做了母亲，知道生养的不易，以后无论有什么事，记住，这里有你的家！”
有了父母的帮助，再回到F市，潘知晓底气十足。
周末，也为了弥补对儿子生日的亏欠，潘知晓决定领着念念去逛超市。
“皓皓，抓紧！”
熟悉的声音，就在斜前方的零食区。
这地方该死的好，一眼就能看清那零食区长长的道，那烫的笔挺的白衬衫和西裤，格外出众的男子，不用回头，潘知晓也知道他是谁。
购物车上坐着一个看似柔柔弱弱的小男孩，波波头，苍白的小脸漾满笑容，“爹地，爹地……”
晦气！
潘知晓低咒，拉着念念就要往回走。
“妈咪，我要那个！”
念念不依，用力挣脱潘知晓的手，奔向一旁的曲奇，男人身后的秀丽女人，巧不巧的回头看到了这一幕，然后垂下眼眸跟孩子说了些什么，那孩子立刻欢天喜地的朝购物车里扔东西，芦静茹直直的向潘知晓这边走来。
“真的是你？潘太太还认识我吗？”
芦静茹看着潘知晓，眼角的余光瞟向一旁的念念。
“记得，你好，芦女士。”
潘知晓恰到好处的在嘴角勾起一抹惊喜，她不但记得，而且还认得，五年前就认得，又一个曾和闵臻传过绯闻的女人现身了，并且还带着闵臻的孩子。
“念念现在怎么样？一直想去探望的！”
芦静茹蹲下身轻抚小家伙的脑袋。
“阿姨好！”
念念一点也不怕生，脆生生的和芦静茹打招呼。
“这孩子真懂事！”
芦静茹由衷的赞叹。
“芦女士一个人来商场的吗？”
潘知晓不着痕迹的牵住念念的小手，将话题转开。
“不是，也是和孩子一起。”
芦静茹指了指走道尽头的男人和孩子，“喏，他们在那里。”
潘佳乐不明白芦静茹为什么说和孩子一起，而不是和家人一起，这样不是更有刺激性吗？
“叔叔－－”
由着芦静茹的指引，念念也看到了两人，大呼小叫的再次挣开潘知晓的手，扭动着小小的身子奔了过去。
“念念！”
幸好喊得不是爹地，潘知晓暗自嘘了一口气，即便如此，潘知晓的脸色仍旧变了变，有些不自然。
“这孩子真讨喜。”
芦静茹微微一笑，目光在两端来回逡巡。
那头，闵臻已经看过来，还有念念已经奔到闵臻身边，潘知晓只能硬着头皮遂芦静茹一同走过去。
“你带皓皓先走！”
闵臻几乎是毫不犹豫的抱起了念念，侧身对芦静茹说道。
“嗯。”
芦静茹依旧温婉的笑着，推起购物车就朝前行去。
“妈咪，爹地－－”
“皓皓乖，爹地有事要忙，一会儿就回来。”
“哦。”
即便商场内很噪杂，潘知晓仍旧听清了前方母子的谈话，她心中郁结，上前将念念从闵臻怀里抢过来，一言不发的扭头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