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爱靳逸明。
一直爱,始终爱。
只是在那些最黑暗、最痛苦的时候,我错把纪兆伦,和婚姻,当成了自己唯一的救星。
靳奶奶一番话掐死了我所有依赖。她说得对,没有所谓的命中注定,一生喜乐也好,悲伤也好,命数其实就是骰子上的点数,你自己掷出来的,自己去认那个输,与人无尤。
她还说对了一件事:我不能,用自己的愚蠢和错误,去惩罚靳逸明,就算,他是我所有不幸的根源。
回去的路上接到靳逸明电话,解释说他在开会讨论一笔收购案,手机扔余燕那儿,她也是刚刚才告诉他我打了N个电话找他。
我没有接话,有种濒死前心如槁木的绝望随了血液在全身缓缓涌流。我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以至全天下人不容?靳奶奶、阮晨茵……,再加上余燕,一个二个都讨厌我,甚至坑害我,只因为我沾惹了靳逸明——他们心目中高尚神圣的偶像人物?
愤忿和埋怨象失重的天平,压得一颗心掂不出其他感情。我很清楚是靳逸明给了我新生,但同时,似乎也是因为他,我又被一棒打入地狱。
“小柳,”他没有掩饰语气里的不安,“找我什么事?余燕分不清轻重,我已经骂过她了。”
靳逸明心里的轻重,就在我的一颦一笑间吧?可话又说回来,他的标准,和我有什么相干?我没求过没讨过没从谁怀里争从谁手上抢,结果,到最后,这笔帐却还是记在我头上。
就譬如余燕挨的这顿臭骂,虽然骂她的人是靳逸明,我啥话也没说啥事也没做,但我敢肯定,她不会怪靳逸明,她只会在下次见到我时,把如旧的白眼翻得更大更白。
“杨柳,你给我说话。”我久不作声,他在电话那头焦急咆哮。
慢慢从恍惚中回神,我嗯了一声。
他急迫追问,“出什么事了?”
我已不敢告诉他。
咽下一口口水,我平静说,“没事,刚才信号不好,我之前在你公司附近逛街,本来想问你有没有时间一起吃晚饭……。”
“行。”他抢话。
行吗?我眯起哭得又红又肿的眼睛,手指按住隐隐作痛的太阳穴上,竭力让声音显得正常,“迟了,小叔叔,我已经走了,这会,隔得很远很远……。”
“其实那时我就猜着有事。”靳逸明拥着我,把时光拉回。
我无顾无忌嘲笑他,“是呵,是呵,靳诸葛掐指一算就算着了不说,还侠肝义胆出手相助,拯救我出刀山,只不过,马上又架在了火海上炙。”
他垂下头。
不错,靳逸明精明睿智,他知道我不会无缘无故发了疯一样找他,同样,他也推测得出只有纪兆伦,才能爆裂我淡如白开水一样的家庭主妇生活。
但他当天没有追根究底。
无路可走的我选择了认命妥协,重回纪家。
就其本质而言,纪兆伦不是个冷酷的男人,我也看得出他在说出真相之后的后悔,那两天,他连班都没去上,不知找了什么藉口把纪妈妈送到纪月茹那去住下后,他讨好意味极浓地煮饭、做家务,我虽然没吱声,但是,心里却在不停劝说自己:就这样了吧,就这样了吧,我不能步母亲的后尘,不能离婚,如此,还能怎样?
然而,两天之后,正当我强迫自己麻木,和纪兆伦在僵冷中逐渐无奈软化时,纪月茹突然上门。
她以和事佬的身份出现,带给她弟弟靳逸明狰狞而又阴冷的警告:让杨柳快乐。否则,他丝毫不介意让纪家的生意不快乐。
小小家装公司承受不起地产大鳄靳逸明被激怒的后果。
气血刚猛的纪兆伦却可以把他轻易被挑逗起来的火气倾泄在我身上。
“不应该放他出国。”月光下,靳逸明眼中张扬出极少在我面前显露的锋锐。
我失声笑,轻轻捶他一拳,啐嘴,“就你说的那些个话,你还好意思怪别人!”
靳逸明渐暗的脸色溶入黑色背景。
我竭力抑制住宽慰他的言语和行动。
“小柳。”他吻我的头发,叹气呼唤。
我睁大眼睛一遍遍告诉自己:不哭,不哭,悲伤的日子早已一去不复返,现在的我能被他拥抱、被他亲吻、把他严严实实地拥有,我很幸福,没有任何哭泣的理由。
“恨过我吧?”他问。
我“喛”了一声。
他的手突然抓紧我的肩头,力气大得差点让我痛呼出声。
“……最恨的时候,想……?”
“想你深深深深……爱我。”我不愿听到他的下一句,抢话说。
最恨他的时候,想怎么惩罚他?
最恨他的时候,想他深深深深爱上我。
他放松下来,轻笑,吻我的额头,叹气,“笨蛋!”
是呵,我很笨,我不知道他一直都在用我所希望的方式惩罚他自己,也不知道,我恨他的同时,“惩罚”到的人,还有我自己。
那个年龄的纪兆伦是不堪忍受靳逸明威胁的,但是,“创信”的现状加上纪月茹的选择,又令他不得不忍受。于是乎,他象一个感情和神经的双重分裂者一样,在外人面前,夸张伪装出深情体贴的丈夫形象,而回到家里……,回到家里,就是个不折不扣的魔鬼。
我所有关于得过且过的希翼都象肥皂泡一样破灭在了现实里。
他心情好的时候,就硬拉我去有靳逸明在场的社交活动里秀恩爱,极尽情重地向别人介绍我是他太太,牵我的手,吻我,在我逐渐糊涂于他那些似假还真、分不清虚实的心意时,用最邪恶的语气悄悄对我说,“去,问问你家小叔叔满意否?不满意的话,我也不介意在公众场合……再‘激情’一点哦。”他暧昧至极地笑,看向我的眼睛是弓,射出铺天盖地的恨嫉封冻住我心底各种爱恨仇怨。
绝大多数情况下,纪兆伦的心情是不好的。呃,或许应该这么说,我就是他的一个心情转换器,除非偶尔失灵,否则,总能让他象动物骤遇天敌一样,竖起毛刺,全身上下,从形到心,处于备战、仇视状态。
明明被欺骗、被伤害到的人是我,他却反倒更象苦主。
每天,在家做好饭菜,等回的却是他挑肥嫌辣、用筷子托起我的下巴说看见我这张苦瓜脸就没有食欲,然后,碗一撂,扔下句“其实我已经吃过了”,转身进房。
不做饭,哪怕是在家里也尽量躲开不和他多打照面吧,他的碴更多,能从贤淑引申到性格,乃至智商,最终的结论无外我笨、我蠢,分不清好歹,辨不明形势,所以,活该上当受骗,被人当猴戏耍……。
我总是,静默着听完他的冷嘲热讽。
最初以为他是故意生事想找我吵架,同样年轻气盛的我当然可以,也完全有兴趣成全,但是,吵到最后,当我发现他总是以一言“觉着过不下去了?一场夫妻,别说我没提醒你可以去找姓靳的帮你扫尾哟”令我收声闭嘴时,我就迷惑了,他究竟想干什么?找碴,试探,折磨?又为什么?
当然,换到今天,该明白的,不该明白的,我都明白了。只不过,在那时,我困惑得无助,唯一能做的,就是沉默下来,用退缩、退缩、再退缩,让他胜得完整而彻底。
把真相告诉靳逸明,或者,离婚?
无一不是我的死穴。
所以,我只能屈服。
究竟是什么时候开始害怕纪兆伦的,我已经记不清了,反正,日子越往后走,我越往下风处滑,为了不和他发生明知道结局的战事,他说什么我都没意见,他做什么我都不反对,最极致的表现就是,有时哪怕他并没有较真的念头,只不过做了个皱眉抿唇的动作,我也会条件反射地投降认错。
不愿再多有争执,因为,我确实是一个怕痛又怕伤的女子。
而纪兆伦则很快对我这个毫无战斗力的对手失去了兴趣。
他开始晚归,还是极落俗套的带着酒味的那种,我安慰自己说幸好那味道不是香水味,结果没过多久,乌鸦嘴不幸应验。我只能苦笑,是香水味又如何?甚而至于,他就算彻夜不归,我又能如何?
千万别说自己有勇气离婚,纵然这个家庭已经不复再有曾经的憧憬。
“有一说一,在这个问题上我不得不帮纪兆伦申冤,没有艳/遇,没有二/奶,他比白开水还清透。我分析他这么做的唯一原因只是希望引起你的注意。”靳逸明仿似漫不经心地卷玩我的头发,说完,抬起我的下巴认真观察我的表情。
“你怎么知道?”我对这个问题的好奇度远超过了纪兆伦当年有无外遇。
靳逸明歪歪头,叹口气,又把我抱入怀中,声音诚恳地说,“小柳,我说……我那时找过私人侦探窥查你们的生活,你会不会生气?”
他还对我用过私人侦探?我诧异挑眉,抬头似笑非笑看他。
“我不相信你真有你嘴里说的那么幸福。”他淡淡一句话直捣我心深底,将当年残余的坚强象豆腐一样碰碎。
那时候,我不仅没告诉靳逸明有关阴谋婚姻的种种,相反,面对他从未绝于口的关心询问,我总是淡笑着说,“很好哇,我们,很幸福。”
很幸福。
我嘴里告诉自己之所以这么回答的原因是不要小叔叔再为我操心,不要再成为他的负担和麻烦,然而,内心的真实想法呢?
内心的真实想法……。
串联起来的回忆让我隐隐不安,真要把一切都告诉他吗?
“生气了?”靳逸明以为我还在纠结于私人侦探的事。
我给他一个抚慰的笑,“怎么会,我知道你做什么都是为我好。”
“只可惜,效果适得其反。”
“没有啦,我和他……始终是要离的,与人无尤。没有感情的婚姻,最后的命运,只能是灭亡。”我有些感慨。
“哦,”靳逸明的声音里夹了些悠然,“听你这么说,你是预料到即便是凑合,你俩也不可能白头终老?”
我的手心微微出汗。天光一点一点地剔开厚暗黑幕,将我略带紧张的神色映照在他的眼眸中,他的表情也跟着谨慎起来。
真要把一切都告诉他?
我开始犹豫。一路冲将回来时的激情和孤勇在如剥洋葱般的过程中,早已溶入那些或流出来或没流出来的眼泪里,涤尽冲动,静静呈露出这一辈子都不愿再伤害他丝毫的本心。
靳逸明看着我,不再说话,摆明给我时间考虑。
我闭眼咬牙,死就死吧,即便曾经的秘密猥琐得足以改变他对我的认知,但是,我有坦白的义务,他也有,了解、甚至重新作出选择的权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