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书名: 一往情深的爱人 作者: 果贝 分类: 都市

        在我看来,纪兆伦的所做所为几乎全是错,甚至包括他最后有意或无意为之的落败。

        但是,他的话没说错。

        我爱的,由始至终都是靳逸明。

        尽管当时包括我在内的所有人都不知道。

        靳逸明的失踪并没能坚持多久,便被我一场发烧烧得土崩瓦解了。

        那是场着凉引发的高烧,来得一点不偶然,主要原因是自己没日没夜寻找靳逸明无果所带来的心力交瘁,次要原因……,次要原因,在当年的我看来,是缘于纪兆伦深刻而故意的为难。

        婚后,我和他的爱情象一碗放进冰箱冷冻柜里的沸水,迅速降温。对我来说,当下最重要的事是找到靳逸明,取得他的原谅,这样,我才能安安心心做别人家的媳妇。纪兆伦却不这么想,他认为,他和纪家才应该是我的全部,而这种“全部”的体现,就是:安安生生呆在家里,尽心尽责侍奉婆婆、照顾老公、搞好妯娌关系。观念的差别使得我很快爆发了第一次吵架,跟着是第二次、第三次……,到我已经记不清次数的那一次时,是个周末,纪月茹一家三口也回来了,纪兆伦死要面子,非逼着我做饭给大家吃,而我在机场候了靳逸明一天,到家时连自己要吃饭的意识都提不出来,更别提做给别人吃了。

        他当着纪家老小所有人的面粗声大气吼我。

        我很累,从心到身的累,估计是种逃避般的选择性失聪吧,也听不太清楚他到底说了些什么,一张张或惊惶、或麻木、或幸灾落祸的面孔不停在眼前飘荡,晃得我头疼,只想回房好好睡上一觉。

        盛怒下的纪兆伦不可能如我所愿。

        他把我拽进厨房,反锁至他们在外吃了晚餐之后回来。

        是纪妈妈打开厨房门,同情而又无奈地递给我一盒烧鹅饭,掩饰说是纪兆伦让带给我的,她劝慰我说他就这倔脾气,不过,来得快也去得快,还叫我不要和他计较。

        我倒是想和他计较,只可惜,使了半天劲,也只剩把自己放倒在客房床上的气力了。

        睡着后恶梦很多,有纪兆伦掐我脖子掐得我喘不过气来的,也有靳逸明目光冷冷看我看得我全身如浸冰水般透凉的,更多时是在哭,梦境、真实不分地哭。依稀仿佛,有人帮我脱鞋,用被子包着我抱睡上枕头,手指轻柔的抚摸一遍遍掠过我的发际、脸颊、耳垂,象极了靳逸明素常的温柔。

        我知道我在做梦,可我宁愿闭紧眼沉醉入梦,用凄惶如小猫的声音呜呜述说委屈,攥紧了他的衣角反复呼唤,“小叔叔,小叔叔……。”

        平时,只要我一铺开这副眼泪娑婆的可怜相,靳逸明铁定溃不成军,但这次,他顿一顿后,粗暴推开了我,

        我在冰与火的交替夹击中发了场不大不小的烧。

        第二天中午,我勉强撑起绵软无力的身子出房,家里空无一人,纪兆伦母子估计是去了纪月茹家过周末,剩下满室冷清合着心底的寒意象绣针般飞线走纱,密密织入身体。

        我独自去附近的医院挂号看病。

        医生说是着凉引起的感冒,问吃药还是打针,我脑子里晕沉沉的,只听他带了句,“吃药得六、七天才能好,打针会快很多。”

        “那就打针吧。”我淡淡答。

        小叔叔离开了,纪兆伦在气头上,不会理睬我,现在的我,还有慢慢生病的资格吗?

        周末的输液室里人不多,隔着明净的落地玻璃窗望出去,草坪上老老少少的病人在家人的陪伴下晒太阳,午后盛而不烈的阳光暖暖投下来,将最苍白瘦削的脸庞都辉映出温情和欢愉。

        只有我的世界在最初的孤单与恐惧里。

        我木着表情,用没有打针的那只手慢慢摁着手机键给靳逸明发短信。

        明知道他的那个手机号早已长久地处于无法接通状态,明知道他百分百不可能看见,可我就是想发,甚至,我还想,或许以后天天都可以用这种方式排解心里说不清道不明的懊恼、忧伤。

        他看不见,没关系,反正,我告诉了他我想向他说的话。

        “小叔叔,你还好吗?准备什么时候回国?我今天发烧了,正在医院打点滴。医生说打针好得快,我想早点治好可以早点去找你,可现在我后悔了,真疼!”

        短信发出后,我泪如雨下。

        真疼,从手到心。

        长这么大,不是没生过病,而是,我已经习惯了生病时有靳逸明在身边。他会二十四小时陪着我,哄我吃药,轻轻捂着我打针的那只手,让暖意和怜惜比药水更见效地治愈那些被他极度夸大了的感冒咳嗽。

        他还会,在那时答应我的一切要求。

        念及此,我怦然心动,扯着袖子擦干眼泪,我继续一个字一个字地拼:

        “回来吧,小叔叔,你说过,只要我乖乖吃药,听话打针,无论我要什么,你都可以给。我要你回来,求你!”

        泪水再一次模糊了面前的手机。

        安晓慧的来电适时响起。她说他打工地儿的咖啡馆老板新焙了种糕点,要我和纪兆伦过去尝尝鲜。听见我声音嘶哑,他卯劲追问,我只好承认一个人在医院里打针。

        “你家纪大帅哥呢?”她惊叫。

        我深吸口气,隐瞒了昨晚的风波,说自己没有告诉他。

        “你跟他逞什么能?”晓慧吼我。

        我是在向纪纪兆伦逞能吗?

        望着窗外病人与亲人间的微笑,我的眼泪又一次无声淌落。

        晓慧赶来的时候,没有带所谓的新糕饼,全是拎了盒我最喜欢的“侯记”鸡汁粥。

        端起粥碗,我这才想起自己从昨天晚上开始,至今滴米未进。但是,看着塑料粥碗上鲜红的“侯记”两字,我又沉沉悟到些比填饱肚子更重要的事。

        “你怎么知道我爱吃‘侯记’的粥?”我直截了当问。

        晓慧似早有思想准备般,面不改色地挑挑眉,“烧傻了吧你,不记得读书时你就说过喜欢吃你家豪宅对面的‘侯记’?”

        “不错,我有说过,可是,你有那么好会从咖啡店穿城而过去买碗粥,再穿城而过送过来吗?”

        如果说“玉秀”咖啡馆和纪兆伦家相当于字母“V”的两头,那么,位于靳逸明留下的那套别墅旁的“侯记”粥店,则是那一点尖峰。

        就算我相信安大闺蜜对我的深情厚爱会让她不嫌麻烦地坐着公汽来回奔波只为给我买一碗粥,但那粥碗也绝不可能传递出如此恰到好处的温度吧。

        我是在发热,却还没到烧傻了的地步。

        联系到安晓慧的电话来自于给靳逸明刚发完短信不久,我的心重重一跳。

        是不是,靳逸明把我庇护得太好,以至坎坷童年培养出来的敏锐和精灵都褪化成了娇痴鲁钝?

        晓慧干咳两声,试图绕开我过于尖锐的提问。

        我没有紧逼,而是默然再次拨打靳逸明的手机。

        依旧提示无法接通。

        “我手机没电了,借你电话使使。”我对晓慧说。

        她显然很高兴我能转移话题,毫无心机地把手机递给了我。

        我摁开“打入记录”,印入眼帘的,是那个再熟悉不过的电话号码。

        瞬间,天旋地转。

        我竭力稳住从心到手的颤栗,将就晓慧的手机拨打那个号码。

        铃声只响了一秒便被接通,更熟悉的声音急灼刺入耳膜,“她怎么样,没事吧?”

        我一句话没说,“啪”的一声合拢机盖,挂断。

        安晓慧疑惑看我。

        我用还扎着针头的手大力抓住她的肩膀,血倒涌入针管,看得晓慧的脸色倒比我还苍白。

        “杨柳,你,你……。”她颤声唤。

        “……告诉他,我……我得的是肺炎,要,要动手术,割那啥,扁桃?还有什么并发症?”我自己都知道自己有些癫狂了,但是,就是止不住地想用能想得出的一切办法来博取他的同情,见到他,“反正,晓慧,怎么严重你怎么说,我求求你,打给他,跟他说再不来就见不着我了……。”

        没等晓慧惊悚的表情还原,她的电话响起。

        我不用看来电显也知道是谁。

        “求你,晓慧。”我哽咽哀恳,扎有针头的手仍死死抓着她的衣肩。

        晓慧兢兢拿过电话,接通,“喂,……是,刚才?刚才……信、信号有问题吧,她呀……?”

        她的眼光忐忑投过来。

        我看得见她眸中想杀人般疯狂的自己。

        “她……她晕过去了,医生,医生说……可能是肺炎,……没有,没人在边上……。”晓慧闭眼嚅嚅撒谎。

        我颓然松手。

        目光迫视着晓慧。

        她结舌解释,“他……他说你生病了,他不方便过来,还,还要我千万不要和你提起他……。”

        “他去买的粥?”我回手抚摸粥碗,暖意一点点回升。

        “不是,是个女的,我不认识,在医院门口等她开车送粥过来的。”

        余燕,阮晨茵?

        管她是谁,都不重要,重要的是,靳逸明马上会来。

        我如释重负般微微笑,捋顺长发,一口一口喝粥,每喝一口,就觉得心头长一分气力,增一分精神。

        其实,不吃药不打针,感冒也是可以好的喛。

        十分钟左右,肖强和余燕冲进输液室。

        看见我好好的,他俩一愣,面面相觑。

        我心中却是喜悦难抑。靳逸明,果然并没有真心要离弃我。

        拨掉针头,走到肖强面前,我用欢快的声音说,“我要见小叔叔。”

        “你玩够了没有,杨柳?”余燕突然厉声叱,“靳总被你吓得魂都快没了,要不是齐教授命令护工死拦、我和肖强再三保证不会让你出事,他就算没力气走来,爬也会爬来。结果你就这样玩儿他?玩儿一个刚做了胃切除手术的人?”

        我的笑容冻在了她的话里,什么胃切除手术,谁做胃切除手术?

        “余燕。”肖强温声止住她继续往下说,目光投向我,“你没事吧?”

        “她,她说谁做了手术?”我没理睬他的关心,哑声问,同时,又不敢听答案般往后退了几步。

        ……

        我甚至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到的济和肠胃专科医院。

        这家医院在A市名气很大。从靳逸明的公司到纪兆伦家,有两趟公交线会经过它,我经常坐在公汽上涣散了目光把它当成再寻常不过的街景略过,从没想到,我和靳逸明的距离,也就是一扇玻璃或墙那么近。

        他一直在我身边,只不过,没有告诉我。

        “……接了好多应酬,该接不该接的,都接,几乎天天晚上都喝,场场白加红,终于如愿以偿喝倒了,胃切除二分之一,刚做的手术,恢复得不太好。”

        脑子里盘旋着肖强那几句简简单单的解释。

        他半句都没提到我。

        但我就是知道和自己有关系,在大关系。

        如果不是我违逆小叔叔,令到他生这么大的气,他绝不会藉着应酬用酒精对付怒火;如果不喝那么多的酒,他的胃病不会复发;如果胃病不发,他也就,不至于切除一半胃……。

        豪华单人病房门口,我怔怔伫立。

        结婚一个多月了,仍似冲不破那层魔障般哭着闹着要见小叔叔,要祈求他的原谅,可现在,真能见到他时,我反倒止也止不住地想逃。

        其实我没脸见他。

        在他养育我、疼爱我这么多年后,我不仅没有实践年少时立下的“要报答他、要成为他的骄傲”的誓言,反而,象只白眼狼一样反噬他一口,咬得那么容易心软的一个人,居然也能硬绝得说不见就再不见。

        强烈的愧疚感和撕心裂肺般的悲恸交织在一起,排山倒海击溃了想见他的痴狂,我的手颤巍巍贴上门时,竟已用尽了全身的力量。

        “进去吧,他其实,也挺想你的。”肖强在后面轻轻帮我推开病房门。

        靳逸明半躺在病床上,头斜靠着厚实的背垫,面朝房门,双目紧闭,眉间重重拧就的“川”字,象戟刃般,挑刺出担忧和不安令人一览无疑。

        他瘦削得……,让我只想到“不堪”两字。

        声音惊醒了他。

        非常吃力地睁开眼,看见我,又闭上,没等两秒,他再次睁开眼,清亮而具穿透力的目光直直投在我身上。

        时间,就此凝结。

        我不敢说话,怕一开口就忍不住会哭,也不敢动,怕一动就惊碎幻象,发现他之所以能在面前只不过是如旧美梦一场。

        仿佛过了很久,又好象,眨眼一瞬。

        他笑起来。

        软和而虚弱的一笑,就此泯去无数伤痛疲累,让我的歉疚、愧悔还来不及说出口,就湮灭在了那片能包容所有的笑容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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