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已经没多少灯光的写字楼，齐皓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夜风暖暖地拂在身上，似乎不知是谁在轻柔地抚摸。

        就在不久之前，他刚刚搞定了公司里的那帮老狐狸，成功地购买了他们手中的股权，从而以压倒性的优势战胜了恒天。

        齐氏，总算没在他的手中垮掉。

        原本早已失去了一线生机，原本以为得不到任何回旋的余地，可出乎意料的是，早就唯恐避之而不及的各个银行，竟然纷纷主动提出接受贷款的要求。

        他无暇去考虑些什麽，便立即投身到这激烈的战局中。很快的，一切如他所愿。

        肖震被迫辞去一切职务，狼狈地逃离了齐氏。

        而凌南也被辞退。

        批示是齐皓下达的，连那个少年什麽时候离开的他都没有在意。好像不知从什麽时候开始，他就再也没有关注过他。

        虽然那张面容还是和许熙那样相似，虽然曾经对他有过希冀，可现在，齐皓却找不到任何与当时相同的感觉。

        而如今，一切平息，紧绷的神经也放松下来。

        齐皓突然迫切地想要见到一个人，和他分享这兴奋的一刻，告诉他自己有多麽开心。而那个人，一定会眼睛微弯著露出温柔的笑容，由衷而真诚。

        如果自己邀请他重新回到齐氏的话，他会不会答应呢？

        开著车子行驶在通往宁静街区的夜路上，齐皓心想。

        然而在看到那黑暗的窗户的时候，混沌的头脑猛然清醒了过来。

        他不在家。

        那麽，就是应该在那个男人那里吧。

        齐皓自嘲地笑了笑。

        自己甚至忘记了，两个人之间，早已不再像从前那样毫无距离，毫无罅隙。

        即使没有温逸寒的出现。

        他想起几个月前的那个夜晚，自己也是像现在这样站在楼下注视著那扇窗。那个时候，灯光柔柔地亮著，仿佛会一直为他点亮下去。

        而现在呢？

        孤单地在路灯下伫立了许久，他重新回到驾驶室，驾车离开。

        这是他自己的选择，如今已经无从後悔。只要林洛宁过得幸福，自己就没有再去扰乱他生活的理由。

        可越是这样克制，齐皓就越觉得心里郁滞难当。彼此都还是朋友，那麽和朋友偶尔联络一下，这个要求也并不过分。

        强行压抑了一个礼拜，他终於忍不住还是拨出了那个熟悉的号码，里面传来的却是"用户已停机"的讯息。

        齐皓不由一愣。

        以林洛宁的细心，应该不会是忘记了缴费。那唯一仅剩的原因，就是他换了号码，而没有告诉自己。

        可是他明明说过还可以做朋友的，即使以前自己做过再过分的事情，他都不会这样决绝。

        不甘心的齐皓又去了几次他的公寓，却依然没有见到想见的那个人。仔细打听了一下，房东竟然说他已经退租。打电话去温氏，同时得知他辞职的消息。

        心情越发地急迫，那个人像是故意躲避自己一般，就这麽凭空地从生活中消失。齐皓皱紧眉头，强烈的不安仿佛要把整个人都吞噬掉。

        一定有什麽自己不知道的事情。一定。

        而温逸寒，也许就是答案的所在。

        男人对於齐皓的出现似乎并没有多大的意外。

        温逸寒摇下车窗，靠在车座上慵懒地问了他一句，"有事吗？"

        "我想请问你......洛宁到哪里去了？"一再地告诫自己要冷静的齐皓站在车前，低声问道。

        "这个问题你为什麽会来问我？"男人笑了笑，一副未置可否的表情。

        被他那无谓的态度弄得有些不耐，齐皓压住心头的怒火，"洛宁不是一直和你在一起吗？"

        "在一起？"温逸寒勾起嘴角，悠闲地把玩著自己的手指，"哦，如果你指的是那笔交易的话......"

        "什麽......交易？"j

        心里隐隐有什麽不愿承认的想法渐渐成型，齐皓忽然觉得，也许这个答案是自己永远都不想知道的。

        "在那之前虽然我一直有把追求付诸行动，但我和他之间只有普通朋友，或者说上司和下属的关系。"男人没有给他片刻收回那句话的时间，"齐氏出事之後，我答应他会让银行借钱给你，而他则要履行承诺陪我......"

        "够了！"齐皓猛地打断了他的话，发红的双眼紧紧盯著眼前的男人，攥紧的拳头似乎随时都会挥舞过去。

        原来如此。

        原来这一切的峰回路转，都是林洛宁在背後默默地，以那样的方式付出。而他甚至，都没有告诉过自己。

        "怎麽，心疼了吗？"温逸寒不屑地笑笑，"真是奇怪，齐少爷怎麽突然也会关心别人......"

        "你怎麽可以这样对他......"

        一直在笑的男人突然收起笑容，冷冷的眼神毫不留情地射过来。"这句话，应该我反问你才对。"

        齐皓的身体猛地一颤，僵在原地。

        没错。这句话，的确是应该先问问自己。

        自己都对他做了些什麽？占有，索求，欺骗，伤害。

        使得原本那个话就不多总是温柔地笑著的人，变得越来越黯然，越来越安静。可不论什麽时候，不论自己在他面前提起别人，还是说要分手，那个人却一直都在微笑。

        微笑著说"好"，微笑著点头，微笑著答应他的一切要求。

        可他也有痛苦吧，也有属於他自己的伤心和难过。在那些时候，独自一人的他，又是怎样度过的呢？

        他是那样深刻地爱著一个人。没有希望，却依然安静又坚强地为著这份爱而努力。想要的，只是一份再普通不过的感情，和一个再普通不过的人。

        可是，终究只有那满心的伤痕。

        而现在，他一定已经累极了吧。累到不愿意再见到自己，不愿意再去呵护那努力维系的小小的爱意，不愿意再去相信，这个世界上还有属於他的幸福。

        "我想见他......"齐皓恍惚著，喃喃说道。

        "再去伤他一次吗？"温逸寒看了他一眼，又把头转回去，缓缓发动起车子。"他不在我这里，你要是真的想见他，就自己去找吧。"

        看著那辆车子消失在自己的视线当中，齐皓晃了一下，慢慢滑坐在地上。接近夏天的天气温暖宜人，他的指尖却透著冰冷。

        心里早已没有了疼痛的感觉，有的只是麻木与空落。

        他曾以为自己知道究竟放弃了什麽，可其实心里却是有著侥幸吧。觉得林洛宁无论如何都不会真的离开自己，觉得即使分开，他也会留在公司，留在这个城市，留在自己身边。

        齐皓根本不曾设想过，那个人竟然真的会就这样不知不觉地消失掉。恐慌一点一点侵袭过来，这是他从未有过的深刻感觉。

        自己是喜欢许熙的，不是吗？可为什麽只要一想到那个人微笑的面容，就会有著令人窒息的疯狂？

        疯狂地想要见他，想要告诉他，自己有多麽的想要把他搂在怀里，紧紧地，再也不会松开。

        这是爱吗？

        这是爱吧。

        这座城市里已经没有了他的足迹，他的气息，那麽，自己就去找他。到他所在的地方，然後不再离开。

        再一次踏上这座小城的土地，景色与之前却是全然不同。冬天和夏天，自然是有著分别的。顺著沿街葱葱的树木，凭借记忆走下去，看著那些热情的老人，嬉笑的孩子，齐皓告诉自己，到这里来的决定并没有错。

        这是属於洛宁的城市。温润如水，安静宁和。

        齐皓没有去他父母的家，而是沿著回忆中的地方慢慢走过。还记得那时他们手牵著手，走过石子路，走过校园外高高的围墙，在淡淡的雪花中亲吻彼此。

        如今呢？

        "叮铃叮铃......"

        一阵悦耳的铃声响起，孩子们欢笑著从学校的大门里奔出来，背著小书包纷纷冲著身後招手，"林老师再见！"

        "小朋友们再见！"

        满含笑意的声音猛地击中了齐皓的心，他慌忙抬头，却只看到那个在街角闪过的身影。

        他飞快地追上去，甚至连行李都留在原地。没有什麽比前面的那个人更为重要，因为那是他心的全部。

        "洛宁！"终於把这个名字喊出口，眼前却忽然模糊了。他拼命地睁大眼睛，只怕一眨眼那个人便会再次消失。

        还好，身影停在了那里。

        他捂住胸口，一步步挪过去，在就要碰触到的同时，那个人缓缓转过身，微微地笑了。

        并肩走在河堤边的小路上，长长的青草摇摆著，送来阵阵清香。黄昏的余晖还是那样温暖迷人，柔柔地映照在两个人的身上。

        所有的语言能力似乎在瞬间丧失，齐皓不知张了几次口，却还是没有说出什麽。

        "公司没事了吧？"林洛宁率先打破了这片宁静，微笑著发问。

        齐皓心里狠狠一痛，终於控制不住握住他的手，"洛宁，和我在一起，好不好？"

        眼前的人依旧微笑，任由他紧紧地握著，"你都知道了？"

        "是，但是我绝对不是因为知道了一切才会这麽说......"

        "不是这样的，齐皓。"林洛宁笑笑，停下脚步，凝视著他的眼睛。"我不会介意你是否出於同情或内疚才会说出这句话，而是因为我根本就不想这样。"

        齐皓迟疑了一下，"我不懂......"

        林洛宁想了想，"还记得我从你家搬走的前一天晚上吗？"

        那天晚上......齐皓一窘，点了点头。

        "那时，你跟我说，不要离开你......我当时真的是又欢喜又惊讶......"林洛宁笑著回忆，"可是，你叫的，却是许熙的名字。"

        "後来，你生病了，装得很严重，故意扮作睡著了而叫我的名字......知道我为什麽那麽生气吗？我以为自己得到了你的真心，可是却只不过是你的一个恶作剧......"

        "对不起......"齐皓红著眼睛，紧紧握著他的手。

        林洛宁微笑著摇摇头，"那次在酒吧里庆功，我去洗手间找你，看见你在和凌南接吻......"

        齐皓猛地一愣，"我不记得了......"

        林洛宁安抚似的笑笑，"我知道。那时候，你却叫的我的名字。"

        齐皓脸红了红，"是吗......"

        "原以为自己盼望了那麽久的事情终於实现，我应该有多麽开心......可实际上，听到你那样叫我，我却忽然发现，自己已经没有了感觉......"林洛宁平静地望著他，轻轻把手抽出来。

        "不会的，你撒谎！"齐皓上前一步，用力一把拉住他。"你明明为了我，为了我去和温逸寒......"

        "我是为我自己。因为这样，就再也没有办法回头了。"

        "可以回头，可以回头......"齐皓猛然把他拥进怀里，用像是要勒进身体里一般的力量。"只要你原谅我，只要你肯再相信我一次。至於那个，我不会介意，从来都不......"

        "可是我介意。"无比冷静的声音像冰一样透过胸膛刺进内心，"放开我吧，齐皓。"

        "不！"手臂渐渐开始麻痹，可齐皓仍然不敢放松，好像下一秒，这个人就会从自己的怀中消失。

        "以後别再这麽孩子气，好好照顾自己。"林洛宁还是轻轻挣脱了他的怀抱，叹口气笑著抚摸了一下他发红的眼角。

        "如果遇到一个很爱你的人，别再错过。"

        怀抱里的温度，随著那个人远去的身影，一点一点，终於消失。

        找到了，却还是失去了。

        从今以後，那个安静又孤单的人，该由谁来保护？

        可是这麽多年，一直都是他在保护自己吧，而自己，又曾为他做过些什麽呢？

        齐皓想笑，手却不知道为什麽有些发抖。终於，他用那只发抖的手，捂住了自己的脸庞。

        悉心的照料，无怨的追随，那个人付出了所有。而到最後，自己却仍旧不能与他相守。

        八年的时间，仿佛就像永久。但他始终，没有停留。

        他就这样，在自己的生命中走过。

        最後，他留给自己的，仍旧是一个笑容。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