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就是神崎家的二少爷？哇，你怎么长得那么酷啊？眼神超冷的！是不是你们武士都是这样冷冰冰的啊？噢，不对，藤野那小子是标准的武士出身，可是他却整天只会粘人，还老爱哭，他和你一点都不一样！”

        哥哥，我见到了伊藤，那个你精挑细选‘送给’我的人──一个居然会用阳光似的笑容对我笑的男孩、一个和玩偶般的和我格格不入的人、一个格调高雅教养高贵的茶道世家的少爷。为什么要送这样一个人给我呢？一个连陪我练习都不能的软腿虾？难道这次你并不是计划等我们培养出‘师兄弟情意’之后再让我杀了他么？难道你打算让我喜爱上他泡的茶，在意上这样一个文质彬彬的少爷之后，再让我杀了他？

        好吧，我承认，他很漂亮很特别，他和以前你‘送’给我的人都不一样，他确实比较有可能会是我会‘喜欢上’和‘在意上’的人。

        随便吧，反正，我已经不知道如何去‘喜欢’和‘在意’；反正总有一天你也会让我杀了他；反正，杀掉一个只会泡茶和出鬼点子的人，也不过是一刀的事情。

        只要我‘喜欢’上他、‘在意’上他就可以了吧，到时候，你就会再出现在我的面前了吧。

        可是，这次又要等多久的时间？上次是三年，那么这次呢？需要几年？

        既然要等那么久，为何这次你还不肯亲自将他送来呢？一眼也好啊，我已经快要忘记你的脸、你的‘笑’了。

        可是，哥哥，你真的赢了，我真的开始在意这个有点娇生惯养的少爷了。

        为什么呢？这个人竟然那么爱说话？那么爱笑？难道他不害怕么？他应该听说过，所有陪在二少爷身边的人，不论是侍女、管家、书童、陪练、还是‘走得近的人’，他们统统或早或晚的被二少爷杀死。他看起来那么聪明，他应该是知道的吧，越跟我走得近就越死得早，可是为什么他非但没有设法和我保持距离，反而整天追着我跑？

        难道他不怕死么？为什么他在听到下人对他那样的奉劝之后，居然还可以只是攀着我的肩，说我们神崎家的人都好恐怖啊。

        哥哥，我们是不是哪里错了呢？我们明明是人类，为何却对人类的感情无法理解？我读不懂伊藤的表情，也读不懂他的眼神，我只知道，我喜欢他看我的样子、喜欢他对我微笑，喜欢甚至依赖，他碰触我时的体温。

        哥哥，我好像真的变得不希望他死了。因为这么多年来，第一次有人说他是我的‘朋友’，第一次有人不怕我还喜欢陪着我，第一次有人在我身边叽叽喳喳，第一次有人敢主动攀着我的肩抱着我的身子，第一次有人敢这么无礼的跟我说话甚至骂我，第一次有人找着那么多鬼点子想着让我高兴。

        也是第一次，有人让我觉得活着挺有意思、让我觉得自己的心脏又开始了跳动、让我觉得自己好像还有那么一点属于人类的感情，第一次，让我觉得在意和喜欢。

        哥哥，你是不是就打算让我把他杀了呢？如果可以，我宁可和他形同陌路，我不希望他死。

        他是个如同阳光一样的人，即使这样的人无法让我和哥哥‘变得幸福’，可是，至少留下他的命，还可以让其他人感到幸福吧。

        “喂，你别见到我就装作没看到啊，我不是已经自我介绍过了么？我是堂主派来和你一起上学的伴读，我叫伊藤忍，你别装作忘记了啊！”

        “喂，你不是哑巴吧？我跟你一起上学已经两个星期了，你怎么连个音符都没发过啊？”

        “喂，小子，你是在考验我的耐性么？明明就不是哑巴，你究竟是怎么做到一个月也不出声的？”

        “啊！！！！！我要崩溃了！小子，好吧，我认输了、彻底认输了！我以后再也不逼你开口了，两个月、三个月、一辈子不出声也行，可是拜托你不要见到我就躲好不好？我又不是老虎，难道堂堂的神崎家二少爷还怕被我吃了不成？！”

        “喂，克哉少爷，你已经躲了我快半年了，你这样我很受伤耶。”

        “哇……太好了、太好了，克哉，你终于开口说话了！今天真是个值得纪念的日子，如果你突然肯开口跟我说话是因为你被车撞到了，那么我还真该好好的感谢一下那个开车的司机，他真是太英明了！”

        “喂！克哉二大少爷，你的脸是面瘫么？我陪你上学已经快一年了，搬过来和你一起住也快三个月了，你见到我的时候那张脸除了一张皮的样子，就不能稍微有点点属于‘表情’的变化么？！”

        “神崎克哉，你小子究竟打算怎样啊？你还要用这张千年不化的面瘫冰块吓哭尚多少次啊？你知不知道昨晚他上厕所时，因为看到你这张黑暗中的面瘫脸吓得整整抱着我哭了一个晚上？！他本来就已经够粘人的了，拜托你不要再用这张可怕的脸增加他的粘人度了好不好？！”

        “喂，面瘫、面瘫！你快看，是野猪耶，你不是会武术么？快上啊，把它抓了，今晚我让尚给我们煮山猪肉吃！”

        “啊哈哈哈，面瘫，你是笨蛋么？你怎么那么容易上当啊？！那么明显是陷阱的事你居然还当真？喂，这样可不行哦，人的脑子不是用来顶着吹风的，好歹要多动动脑子嘛……哇，你个面瘫，不要欺负我不会武术～啊……尚，救命啊！”

        “哎呀呀，尚你快来看哪，天要下红雨了，我们的无敌面瘫居然会笑耶！天哪，太令人感动了，整整两年了啊，这张能把你吓哭的面瘫居然会抽搐了。呜呜，妈妈我太感动了，虽然面瘫笑起来比别人哭还要难看，可是也总算是有了‘表情’这么一回事了。啊～！！痛死我了！尚！呜呜，快救我，面瘫要杀人了！”

        “喂，面瘫，难得你已经会笑两个月了，什么时候打算学习一下怎么哭啊？这张面瘫脸要是哭起来的话一定比笑起来要有看头。啊啊啊！！你又来了又来了！尚，救我！快别煮什么料理了，先来救我啊！！”

        “咦？你问我堂主干嘛让我做你的左使？那太明显了，因为堂主看你太笨，怕你以后继承神崎家会把神崎家败光，所以才好不容易求我爷爷把他聪明绝顶的孙子借给你的。放心、放心，我算准了堂主不会拿我怎么样的，留着我百利而无一害，杀了我反倒是一大损失，你就放心吧，我哪是那么容易就让堂主把我杀了的人？你用不着害怕哪天被堂主逼着杀了我。我和尚都是京都大世家的长子，他不看僧面也要看佛面，哪敢那么简单就杀了我们的？而且我脑子超好，尚的武术超好，都是以后能辅佐你的能人，你以为那么万里挑一的人他舍得杀啊？”

        ……

        是这样的么，哥哥？如果真的是这样，你应该不会再逼我杀了他们吧，自从你把伊藤‘送’给我之后，整整两年半都没有出现在我面前过，你应该是已经决定放我自由了吧。伊特和藤野，他们都是万里挑一的能人，你会留着他们、将他们培养成为我这个下任当家的左右使吧。

        我是真的这么认为的，两年半的‘自由’生活，让我想起了什么叫做‘快乐’和‘有趣’，我甚至在心中暗暗幻想，我终究还是个人类吧、终于还是可以重新过上正常和快乐的生活吧。能不能做个合格的继承人，我已经不再介意了。

        可是我却忘了，神崎家的人没有资格过‘正常’的生活，我这个继承人和当年的你比起来，不论是经历的事情还是获得的成就，都太少太少。

        而你，从一开始就只是打算送给我两个万里挑一的人，好让我喜欢上这么特别的他们、在意着这样令我喜欢的他们，然后，你终于又可以笑着让我杀了他们。你只是专门送给我两个我渴望的朋友，然后再从我的身边将他们抢走。

        哥哥，这样的‘训练’究竟要持续到什么时候？而你这样美丽的笑容又要持续到什么时候？

        为什么我非要杀掉所有我喜欢和在意的人不可？难道神崎家的继承人不能有朋友、不能有喜欢和在意的人？你说神崎家的当家必须强悍无比、无懈可击，那么，只要我够强就可以了吧？只要我不被别人击倒就可以了吧？如果我强到连你也可以对抗，是不是就可以保护我唯一的两个朋友了呢？

        既然这样，那么，哥哥，我就如你所说的那样反抗吧。我做不到你想要的那样彻底无欲、无情、无心，但是我至少能做到无惧，为了我残存在心中最后一点对人性的向往、最后一点对‘爱’和‘关怀’的渴望、最后两个可以相伴我一生的朋友，我终于还是握紧了手中的刀向你挥去。

        你的笑还是那样的美丽却难以捉摸，你丢给了我那把传家宝刀，你说那是当年你杀死父亲时用的刀。你说，如果我想反抗、想要拥有自己想要的、想要守护自己重要的，那就要像当年的你一样用这把刀把当家的杀了。你说，你等了那么多年，终于等到了我要反抗的一天。

        我读不懂你眼中的神情，仍旧是那样的冷，却多了一份我所熟悉的孤寂和沧桑。那是过去我照镜子时所看到的、一日比一日浓重的伤。

        我有一双和哥哥一样的眼，我有着一份和哥哥一样的命运，可是我却做不到和哥哥一样的‘绝’。

        我的刀被你轻易的挑落，我在你的刀鞘下看到你半眯的眼中的暗淡。你不发一言的转身离去，仍旧是那样孤独的背影。我一直在想，哥哥是恨我的吧，恨到想要杀了我，恨得深入了骨髓。可是，为何呢？那落下的刀，停在了离我远远的半空？

        杀不了当家，我仍就是个受人摆布的‘继承人’，我没能彻底的保护我的朋友，我只能守护住他们珍贵的生命。

        会恨我吗？我问，有点害怕接下来的答案。

        为什么要恨？仍旧是那样关切到有些宠溺的眼神，我不知道，在这样的情况下，他的眼中竟然还是没有丝毫有关‘恨’的杂质。

        因为，你的家族和你的爷爷。我知道，那位老人，是你一直放心不下的亲人。

        伊藤家不会被打垮，爷爷走得也算安详。他的回答竟是这样的豁达，抚摸着我的脸的手竟还是那样的温暖。

        那么，藤野呢？他会恨我吗？因为我，藤野家被哥哥整得没落。

        傻瓜，武士在意的是精神而不是名望，比起我，谁也没有失去的他该偷笑了。

        这一刻，伊藤的笑容是那样的美、他的双手是那样的温暖、他的怀抱又是那样的令我安心。

        穷极一生，得一如斯知己，夫复何求？

        哥哥，我还是决定要找回曾经属于我的心，我还是决定要找回曾经感受过的感情。我不想做一个没有感情的工具，就算我们没有资格像个平常人那样拥有平凡的生活，可是我还是想要努力的去拥有一份还算正常的生活。我想要朋友，我想要去喜欢一个人、在意一个人，所以，哥哥，我不能再像过去那样只在意这样绝情的你了。

        不过，即便是如此，你也不会在意吧。有谁喜欢你、在意你，对你而言都无关紧要吧，因为你，已经不会再在意任何人，哪怕那个人是你唯一的亲人，哪怕，那个人就是你自己。

        我靠在伊藤的身上，我突然觉得轻松。原来，对一个人笑并不是那么困难的事情。伊藤揉着我的头，他陪着我一起大笑起来，他告诉我，我不是一个人，我会一辈子都有他陪着。

        哥哥，我感觉到了久违的幸福，我已经不再孤独也不再那么痛苦。我获得了救赎，可是你呢？将来，会不会也能有这样一个人，触碰着你，然后温柔的向你保证，你会一辈子都有他陪着？

        希望能有。我做不到的事情，哥哥不准许我做的事情，我希望他能代替我做到。

        我终于豁然了，终于可以微笑着将心中的话告诉了伊藤：

        即使怀抱着对你强烈的歉疚，即使知道今后哥哥还会伤害你，即使知道也许我还是没有能力彻底的守护你，可是，我还是要你陪在我身边，我还是会喜欢你、在意你。如果把心寄放在你那里，我想，不论今后我还要变得有多残忍无情，至少，当我像这样靠着你的时候，我还是能感受到我的心跳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