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中旬,樱花正是开得烂漫的时节,偏宅里,后院子一角,那颗茂盛的樱花树,和以往每年一样,盛开着满枝头的花。
樱树下铺了一块方方正正的大毯子。毯子上,龙翼笼着宽大的灰色浴衣,一派狂野的坐着,手中的小酒杯一杯接着一杯往嘴里灌。
而正坐在他对面的,是如同一具精致的娃娃般面无表情的夜。夜穿着洁白的浴衣,在春风的冷意中更显消瘦。他空洞的双眼的直视前方,虽说是正对着龙翼,但那双眼睛里却找不到任何有关龙翼的影子。这样的夜,就好似一具单纯的、没有灵魂的肉体。
当一阵冷风吹来,粉红的樱花随风飘落,一片柔嫩的樱花不偏不倚的落入了龙翼手中的酒杯里。望着酒杯中的花瓣片刻,龙翼的思绪好似突然被拉到了某个遥远的地方,久久之后,才恍恍惚惚的回过神来。
然后,第一次,龙翼在夜的面前没有嘲讽、憎恨和不屑,只是单纯的,用一双属于一位父亲的眼睛,夹带着些许的无奈望向夜。
注定是无法解脱的诅咒,谁也破解不了,克哉不能,夜,同样也不能。
自嘲的勾了下嘴角,龙翼昂头将杯中的酒,和着那片粉嫩的樱花,一饮而尽。
“我可以宣布让你继任副堂主之位,”龙翼放下杯子站了起来,俯下头盯着仍旧直视前方、面无表情的夜,“但是至于你究竟能不能真的坐稳这个位置,就要看你有没有那个本事了。”
龙翼赤着足转身向身后粗壮的樱树走去。这是整个神崎家里长得最粗壮、最茂盛的一棵樱花树,因为,在这棵樱树下,埋葬了许许多多的人。
龙翼一手扶着树干,昂头望着树干上方,努力的想要寻找树干上的某个痕迹。那个明显的被刀刺入的痕迹,经过二十多年的时间,虽然无法愈合,却也已经高得看不见了。
为什么连你也背叛我?!
二十多年前,同样是一个樱花纷飞的季节,同样是一个十九岁的少年,愤怒的、眼中灌满受伤和仇恨,终于决然的举起那把染血的刀,飞奔过去,一刀刺穿了眼前正淡淡微笑的人。愤怒和受伤让那把充满力量的长刀贯穿了眼前人的身体,直至深深的刺入那人身后的樱花树中。
殷红的血潺潺的流淌下来,沿着树干,直至渗入泥土里。鲜血溅到少年洁白的衣襟上,溅到少年的脸上和眼睛里,少年的世界在这一瞬间好似除了一片血红和绝望便再也看不到任何东西。
那人最后的表情是怎样的呢?噢对了,是好似不忍心看到少年脸上那般愤怒和受伤的表情,他竟是微笑着,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抬起了沾满鲜血的手,轻轻的抚摸着那张稚嫩的脸。
因为,只有这样,我才能,把自己,一辈子,刻在你的,心里……
最后接触到的,是眼前人那被血染得湿漉温热的唇,蜻蜓点水般的一吻,那双唇的温度,好似时至今日还在烫伤着他的唇般。
不自觉的,龙翼伸出手指轻轻的抚摸着自己的双唇。好多年没来偏宅,好多年没靠近这棵樱树,他以为自己早已忘怀,却没想到连当时那唇的触感和温度都记得真切。
再次转回身,龙翼的脸上已经没有一丝缅怀的表情,而是勾着夜再熟悉不过的冷酷嘴角,冷冽的双手抱胸,居高临下的望着夜,“我不介意你用任何手段坐稳这个位置,不过,你可别忘记了,你最终要作的不仅仅是副堂主而已。克哉没办法办到的事情,就由你来继承好了。”
龙翼说完,大步的离开,在经过夜的身边时,有意按了一下他的肩膀,“记住,不要让我等太久,我可没那么多的耐心。”
直到龙翼的脚步声消失在院子里,夜才换去那面无表情的脸,垂下那空洞的双眼。轻轻的抓起膝头上的樱花瓣,夜收拢自己的拳头,将樱花捏碎在手心里。
再也不能回头了,曾经的夜和唐俊都已经死去,如今的他不过是一具没有灵魂的肉体而已。他的心和灵魂好似被掏空,过去认为多么恐怖和罪恶的事情,如今在他的眼里也已经变得无所谓。除了要重振神崎家和龙腾堂、要当上龙腾堂的王者之外,他已经找不到活下去的意义。他不再奢望克哉会原谅他、还会爱他,为了所谓的爱,他已经身心具疲。如今,他只是想把欠克哉的东西都还给他,然后在还给他的时候,能最后见他一面。
“哼,真是可笑,”夜突然自嘲的勾起嘴角,“原来真的是什么都改变不了的。”
如果当初知道是这样的结果,自己是否还会再一意孤行?这个世界上没有反悔的路可走,所以,没办法了,只好,继续往前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