唢呐声声,如诉如泣。
妈妈给大姑换上寿衣。宽大的寿衣里面,是大姑如麻杆般纤瘦支离的身躯。妈妈说:“你大姑该是受了多大的罪,才瘦成这样。”我不忍再看,走出门去。
我和展翔拉着飞扬绕月,在村外的十字路口点燃大姑生前的所有旧衣。熊熊火光,投映进飞扬绕月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里,不停的闪烁。我第一次仔细看着他们,才发现他们两个,竟生得如此粉雕玉琢般可爱。只是,两张冷静的小脸,没有任何表情。
大姑入殡的日子是三月十三。唢呐声中,是披麻戴孝人揪心断肠的哀哭。这如此简单的乐器,在鼓起腮帮子的汉子们吹吹打打之下,丧乐呼啸而出,是透不过气的哀婉。
……
无论是怎样的泣不可仰,怎样的肝肠寸断,终究,那个温暖开朗的大姑,还是要入土为安。姑父就像行尸走肉般,接受着别人“节哀顺变”的怜悯。飞扬和绕月戴着白色的帽子,腰里系着长长的白带,瞪着不谙世事的大眼,安静的看着人来人往,看着熟悉的人不熟悉的人在院里走出走进,他们两个拉着手,跪在那里,无声无息。
我走过去,把他们抱在怀里,他们却把我推开,向后退了几步,冷冷的看着我,看着他们的姥姥姥爷、大舅妗子,冷冷的看着他们的小叔叔,冷冷的看着他们的爸爸。没有表情。没有任何表情。
是太过年幼,不懂悲伤?还是少年老成,已经学会掩饰自己的情绪。我总觉得,这两个孩子,有别于同龄的孩子的气质,他们是老成的、冷漠的。我想起大姑和姑父说,这两个孩子,内向、乖巧、不爱说话。
三月十五。爷奶父母,我和展翔,还有飞扬、绕月,一起回我的故乡。丧失妻子,姑父备受打击。埋葬大姑之后,他便开始很严重的酗酒,甚至,面对远道而来的娘家人,他有时都爱理不理。稍不顺心,便抓过牵着手缩在角落里的飞扬、绕月或责骂,或痛打。
这个性格爽朗的中年男人,在无法排解的苦闷之中,开始放纵自己。无论是旁人怎样的劝说,都拉不回他的神志。展翔甚至捶着他的背,求他醒来,可是,他的眼睛里,充满了怕人的血丝。那是他几夜未睡,也是他思念成疾。奶奶说,要把孩子带回老家,这样子,她实在不放心。
直到我们要走了,他终于清醒了一点。拉了拉飞扬的衣角,嘶哑的嘱咐:“到姥姥有要听话,别惹姥姥和姥爷生气。爸爸过段时间就去接你们。”
刚经死别,又见生离。妈妈牵过飞扬绕月的小手,走出了大门。
在此之前,我们还担心,我们的爱情,会遇到重重世俗的阻力。甚至,都想好了各种说词,来对答如流。
出乎意料,一家人都没有说话,集体默许了。就连顽固又封建的爷爷,只是在我们的讲述之后,拄着拐杖,颤颤微微的走出了堂屋。
晚饭时分,我在厨房烧火,妈妈上锅做饭。她轻轻的一叹:“你大姑临去前说过,夏家和展家,还会有段缘份。
我停止填柴的手,透过薄薄烟雾望着母亲发愣。我们总说自己长大了,阅历多了,识人无数,厉害得不得了。可是,那个饱经沧桑的大姑,只是一个眼神,便已经将我们望穿,无所遁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