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五里至芳村,片刻可到。
芳村有七八十户人家,位于至瓜洲的漕河旁,十之七八是农户。
村南村北则有扬州几位大爷级的人物,在这里建了园林别墅,用快船往来府城,
半个时辰便可到达,水程不足二十里。
三叉河也叫茱萸湾,与湾头的茱萸湾同名。
漕河在此地分道,右(西)流经仪真下南京,左(东)流至瓜洲至镇江府城。
三叉河镇虽则算是大码头,但距府城太近,客货船与漕船,如非必要,不在三
叉河镇停泊。
茱萸湾之所以有名,很可能是鉴真和尚远航东瀛在此地出航,位置就在新建了
十余年的漂亮文峰塔一带河岸。
新塔反而成了扬州的风景区,似乎与鉴真和尚无关,它是建来镇压河潮的,在
十余年前(万历十年)完工,成为船只航行的指标。
芳村没有码头,私有的代步船直接停泊,平时这座村毫不引人注意,江湖朋友
绝不会光顾这种小农村,稍有常识的混混,也知道这里容不下小龙小蛇生存。
绝剑利用这里做秘密藏身处,以三叉河镇作为引诱各方龙蛇注目的活动中心,
收到预期的成效。连扬州钦差的走狗也上了当。
这期间,他捕捉可疑猎物的策略相当成功,连月华门次级重要人物也弄到手。
而且除了湖广欲差府的走狗外,其他三个钦差府的爪牙。也被他先后弄到一些
人,严厉地拷问是否有勾结一教一门的秘密存在。
湖广钦差府的走狗是苦主。所以没有追查的必要。
遗憾的是,捉到的人供不出任何可疑线索。
阴神是月华门的副门主,是第二号首脑人物,居然供不出任何有关的消息,而
且坚决表示,陈门主绝不会与杭教主共谋,勾结他的人转手夺走贡船。
她自己更不可能参与出卖全门弟子的阴谋,却不敢保证杭教主的清白。
事实上杭教主在当初商讨三一分赃条件,就有点心不甘情不愿。所以临时胁迫
外人冒充浑天教弟子,以表示人手众多,要求多分一些金银。
能一口全吞,当然得其所哉。
二更将尽,全村死寂。
农村的人家日出而作,日入而息,何况是农暇期间,没有必要夜间活动浪费灯
油,因此全村显得黑沉沉的。
近河一带河岸,更是鬼影俱无。
往来漕河的船只皆悬了航灯。泊岸一定可以看得到,村北罗家大宅前的了望亭
上,派有监视河岸的人,留意是否有可疑的快船停靠,警戒相当完善。
罗家的房舍甚多,规模并不比三叉河冯家差,也是五进四院,三面有花园,仅
在宏丽奢华上略差一级而已。
夜间本来在某些角落,悬有照明的长明灯,但最近两天,所有的照明灯全部禁
燃,全宅黑沉沉,天一黑就禁止有人内外走动。
扬州钦差府走狗突然大举进入三叉河,展示实力大索四郊,牛鬼蛇神闻风远遁。
绝剑的人在榜林无法撤回,罗家今晚的警戒显得空虚薄弱,显得更为冷清,更
为阴森,成了名符其实的死了主人凶宅,村民更不敢接近的禁区。
三进内堂的花厅内,是唯一有灯光的地方,雕花圆桌四周,精致的锦礅共有四
男两女就座,一面品茗一面倾谈,气氛有点紧张不自然,每个人的神色皆显得有点
不安,可能是话题相当敏感,每个人的反应各有不同。
“监务署的人大举光临三叉河,而不前往桑里,可以肯定的是,他们获得正确
的消息,知道我们桑里的聚会处,是掩人耳目的幌子,那么,是谁泄露了天机?”
绝剑不怒而威,愤愤地提出问题:“他们不上当,咱们捉大鱼的妙计落空,哼!咱
们的人中有奸细,得设法找出来,你们觉得谁有涉嫌的可能?”
“你们招的兵马太多,人品复杂,难保其中是否有钦差府的秘探混入卧底,谁
都有涉嫌的可能。”云华仙史用行家的口吻分析:“天下各地的钦差府走狗,皆豢
养有一批暗中活动的秘探,掌握这些秘探的人,只有少数心腹首脑参与策划指挥运
用。扬州钦差暨禄阴剑刻毒,工于心计舍得花钱,豢养百十名秘探轻而易举,派十
个八个秘探卧底并非难事。如果你怀疑我是秘探,我不会怪你,这是正常的反应,
已理该起疑。不过,你不必在我身上浪费工夫,我从杭州乘船打算至山东,在瓜洲
碰上我敦请朋友助拳的人,这才留下来诚心和你共襄盛举。我的行踪知者甚众,不
可能受聘做暨钦差的秘探。”
绝剑在短期间,召集了众多江湖龙蛇,威迫利诱的手段可圈可点,联合同盟的
谋略也极为出色。
可以说,在众多闻风赶来发横财的各路组合中,他是最为强大最为成功的一组。
但由于是仓卒间结合的临时组合,良莠不齐,且身份难明,有秘探混入卧底,
势难避免。
云华仙史的话意,其实用意在表示自己的清白。
当然他们并不知道,有人在府城有计划地放出风声,促使钦差府走狗大举出动,
有效地打乱他们设伏捕捉走狗首脑人物的妙计。
所有的龙蛇,包括绝剑在内,几乎已经认定,杭教主勾结扬州钦差府的人,转
手夺走了贡船。
水贼虽也有此能力,但绝不可能配合得如此天衣无缝,只有完全了解一教一们
夺船计划的人,才能配合得丝丝入扣,顺利地将贡船从一教一门的人手中接收。
必须捉住钦差府走狗的高阶层首脑人物,才能追出贡船的下落。
走狗们大举出动,捉首脑成功的可能性太小了。
“柯姑娘请不要多心。”点龙一笔樊人杰诚恳地说:“徐老弟如果怀疑在座的
人,就不会即席提出商讨了。徐老弟的怀疑,井非杞人忧天,秘探卧底亦非空穴来
风,确有留心清查的必要。”
“清查奸细不是容易的事,咱们已没有多少时间留意内部稍事务,必须进行雷
霆搜寻贡船下落的行动。再拖下去,贡船上的金银珍宝,恐怕早就搬得分文不剩了。”
快活一刀不善用心计,反对在清查奸细上浪费时间:“许久没有人返回禀报消息,
似乎各处已无动静,得派人往三叉河察看,我有点担心留在冯家的人是否安全。”
“你们的人都留在榜林村附近,与走狗们玩猫捉老鼠游戏。走狗们急于决战,
不会在三叉河镇浪费时间,搜查不重要的几个老江湖毫无用处,所以大可不必担心。”
云华仙史顺水推舟转变话题:“徐兄,把月华门的人留在三叉河冯家,的确有点不
妥呢!”
“来不及撤出呀!”绝剑苦笑:“猜想走狗们不会倾巢而出,必定派重要人物
带几个心腹,找机会突袭而已,怎料到他们竟然大举出动?”
“如果咱们的人中有卧底的奸细,很可能把冯家的事传出……”
“这件事只有少数人知道,咱们深信这少数人中,绝不可能有奸细在内。”绝
剑语气肯定。
“如果留在冯家的人出了意外,绝不会是走狗所为。”点龙一笔语气更坚决:
“江湖牛鬼蛇神中,的确有些消息灵通的人精,即使知道冯家有秘密,也不会透露
给走狗,这消息换不到赏金。”
虚掩的厅门,突然无声缓缓自启,接着传来一声轻咳,意在吸引厅中人的注意。
“那可不一定哦。”熟悉的嗓音入耳,同时传出叩门的笃笃声。
六个人警觉地站起,脸色一变。
厅门大开,赵辛当门屹立,右手的短枪轻拍着左掌心,脸上有飘忽的怪怪笑意。
“咦!你……”绝剑讶然惊呼。
在榜林天风亭,他不想当着同伴的面和赵辛打交道,因此与赵辛在远处交谈,
想给予赵辛致命一击灭口,以免让同伴们知道他和赵辛之间的秘密。
他是一教一门行动的大将,赵辛是一教一门的谋士。
如果秘密公布,他的处境大大的不妙。
赵辛当然也有此同感,心照不宣。
“当然是我,只有我才能找得到你。”赵辛跨过门坎,拍打着短枪一步步接近:
“白天你人多,我怕你。你我的事必须作一个了断,所以不得不来找你。”
“混蛋!你现在就不怕我了?”绝剑大为光火。
“你派在外面的三个人,已经睡大觉去梦见周公了。六比一,我应该害怕,但
你的事必须及早了断,怕我也得来,至少得来碰碰运气,对不对?”
“你这混蛋真可算不知死活的泼皮!”绝剑居然能强压下怒火:“这期间你的
确命大,至今依然不死确是奇迹。去你娘的!你我还有什么事需要了断?我已经不
追究你的事。你走吧!我这里任何一个人,都可以把你大解八块,快滚!”
绝剑不能再把他引至屋外打交道了,以免引起同伴更大的疑心。
他如果揭破双方往昔的同伙关系,将影响情势的发展,极为不利。
云华仙史艳丽的面庞,涌现厌恶的神色。
任何一个人都可以把赵辛大解八块,伤害了这位妖仙的自尊,对绝剑的无知大
起反感,如非无知就是自吹自擂。
女妖仙的身价在这些人中,是无与伦比的,在座的六个男女,名头声稳稳可坐
第一把交椅。
在天风亭,女妖仙远在百步外,看出绝剑没有对付赵辛的把握,一时兴起逞强
追出,速度有如流光逸电,有意卖弄示威。
结果,追上了赵辛,结果,灰头土脸。
当然,女妖仙并没说出经过。
至少,女妖仙无法把赵辛大解八块。
绝剑对强敌如此无知,做一个司令人相当危险。
知己不知彼,招致失败不足为奇。
赵辛已经明白,外面负责警戒的三个人,已经被制住了,睡大觉梦见周公,意
思可指制了睡穴,并没有下毒手杀死警戒的人。
这三个警戒,武功至少与在座的人差不了多少,居然在警戒中被无声无息制住,
可知赵辛的真才实学,绝不比在座的任何人差。
绝剑急于把赵辛打发走的心态,女妖仙终于看穿了。
“徐老兄,你明白我所说的了断用意何在。”赵辛不领情,拒绝接受绝剑打发
他平安滚蛋的好意。
“该死的!你……你不要得寸进尺激怒我。”绝剑的怒火再次上冲。
“我哪敢激怒你?我怕你把我大解八块呢!”
“你……”
“就算是我求你好了。”赵辛摆出弱者的姿态:“冲往昔的交情,我识趣地不
提往事,乖乖在你面前闭上嘴,只请你高抬贵手。”
“是勒索吗?”绝剑升起的怒火又降温了。
“别抬举我了,我哪配做一个勒索者?你绝剑才是江湖豪强,才是无往而无不
利的勒索专家。”
“混蛋你……”
“把阴神交给我。日后如果你找到贡船,我立即退出争逐,不分你任何赃物,
够情义吧?”
“你休想,你……”
“徐老兄不要逼我走极端。”赵辛脸一沉,不再示弱:“我相信阴神所知道的
秘密,你已经得到了,她对你已经毫无用处……”
“你少给我出馊主意。”绝剑打断他的话:“我要利用她把杭教主和陈门主引
出来,消息已经放出,那两个狗养的杂种,一定会来营救她的,我一定要捉住他们
化骨扬灰,追出皇贡来。没有你的事,你最好识相些,趁我还没改变主意之前,赶
快滚!从此远离扬州地境,从此忘了皇贡的事,知道吗?千万不要再激怒我,小辈。”
“你不要一厢情愿自我陶醉,认为铁定吃定我了,其实你吓唬不了我,我根本
不在乎你的恫吓威胁。把阴神交给我带走,万事皆休;你如果拒绝,我要和你单挑。
你的剑如能杀死我,算我命该如此。”
“他娘的!你行吗?”
“不行也得挑你。”他在厅中间拂动着短枪,摆出挑战的姿态:“天下间值得
争的唯财与色。闯荡江湖的好汉亡命,十之八九愿意为财为色赌命,我也不例外。
为了阴神,我和你赌命,你敢不敢赌?你的同伴可为你作证。”
找人证,可以避免对方一拥而上的威胁。
这些人都是眼高于顶的风云人物,请出来做证人,有如捆住绝剑的手脚,断绝
这些同伙插手相助的念头。
“你的要求不上道,违反江湖成规。”快活一刀离座操刀而起,狞猛地逼近:
“徐老弟是主事人,有许多朋友拥戴,不需每件事亲自处理,有事朋友可以代劳。
每一个阿猫阿狗都要求单挑,主事人岂不忙死了?什么事也不用干啦!光是杀单挑
的人时间也不够分配。小辈,我陪你赌一赌,赌命,赌我的刀利否。”
这些人都是闯道的混世枭雄人精,怎会上当?
一旦人多势众聚伙结帮,首领的确不需亲自出面,处理各式各样事故,自有手
下徒众出面料理。
快活一刀出面解决理所当然,对方想拒绝也势不可能。
“那是我和徐老兄的个人恩怨是非,你不要替他挡灾好不好?他自己的恩怨,
必须挺起胸膛一肩挑,你没有必要出面灭他的威风,阁下。”他用上了激将法,不
想接受快活一刀的挑战。
“派手下弟兄出面处理一切事故,是主事人权威的象征,只能增加徐老弟的威
风。而且,你根本不配向任何人挑战。”快活一刀扬刀逼进,不受激将法左右:
“小辈就算你跪在地上磕头求饶,我也快快活活一刀砍下你的脑袋来,以为狂妄地
挑战者戒,明白了吧?”
“你所表现的奴才贱相……”
刀光如雷霆,愤怒地行致命一击,奴才贱相四个字,把快活一刀激怒得气疯了,
猝然发起雷霆攻击。
刀一动见光不见影,在烛光摇摇中,眩目的刀光与锐猛的刀气,猛然汇聚无可
克当。
“铮”一声暴响,钢刀向外急荡,刀气四散,刀光急剧闪烁。
短枪凶猛地挡住了刀身,刀反震不受控制,双方都以内力御刃,接触的角度不
同,兵刃的重量有异,刀的锋刃不敢与枪正面接触,注定了是输家。
短枪乘势反抽,卟一声击中快活一刀的右肋。
一声怪叫,快活一刀向左震起尺余高,斜飞出一丈开外,极为勉强地稳下马步,
脸色大变。
这瞬间,满天雷电闪光与锐啸齐发,无数暗器猛烈地向他集中攒射。
包括云华仙史在内的五男女,身形扭动双手连扬,十只手在刹那间,发射出十
余件各种暗器。
这里没有外人目击,高手名宿联手用暗器群袭,消息不会外泄,不至于受到非
议,把强敌杀掉,任何手段都可以施展。
砰然一声大震,他在暗器到达之前,向侧鱼跃两丈,撞破了明窗脱出险境。
相距最近的外侧一把飞刀,掠过他的右脚上方,划破一条横缝,几乎贴小腿肚
而过。
再低一寸,他便可能被留下了。
他敢夜间闯入有无数高手的秘窟,勇气与胆识就足以令任何高手产生戒心,抓
住机会用暗器袭击是必然的,这些江湖高手,都不是英雄豪杰。
第一个从窗口追出的人是绝剑,不假思索本能地跃起狂追。
逃的人破窗穿出,至少也将穿出两三丈外。
绝剑用的不是鱼跃穿窗,明窗又大又宽,倒坍便成了一个大方孔,足以让身材
高大的人躬腰缩腿跳出。
身形穿出窗仍向前纵落,卟一声后臂挨了一击,力道不算轻,臀部肉厚,但也
痛得浑身发软,加快向下跳落,双脚刚沾地,臀部又挨了一下。
“哎……”绝剑忍不住啦!
第二次重击痛楚倍增,砰一声向前飞仆,跌了个大马爬。
第一击是短枪抽击,第二击用靴尖。
赵辛破窗穿出,靴尖一勾窗框,人便贴伏在窗下,向侧移位,顺手把衔尾跟出
的绝剑敲了一记,再跟上加了一脚。
如果他想要绝剑的命,第一击便可打断绝剑的腰脊,或者在胁胁刺穿一个大血
洞。
他不能杀绝剑,至少现在不能杀。
“穷寇莫……追……”出现在窗口的云华仙史高叫。
赵辛已跃登邻屋的瓦面。随绝剑追出的人,是那位比云华仙史略为年轻几岁的
少妇型女郎,正越过仆地叫喊的绝剑,作势冲向邻居准备跃升。
女郎不予理采,一鹤冲霄扶摇直上。
无数瓦片下落如雨,每一片皆发出破风怪响。
女郎身在空中,哪能躲闪?
双手发狂似的护住头部,狂乱地作小幅度挥舞,身形向下坠,瓦片碎裂沙屑飞
扬,打在身上不痛也痒。
“我一定要毙了你……”女郎狼狈万分,退出两丈外,向已不见人踪的屋顶尖
叫。
窗口内的云华仙史摇摇头,呼出一口长气,似乎早知道结果,追穷寇不会有好
处。
白天在榜林,这位女妖仙逞强穷追,结果……目下绝剑和女郎,就是穷追的结
果,幸好老命保住了。
“我要剥他的皮!”爬起的绝剑凶狠地大叫。
◇◇◇ ◇◇◇ ◇◇◇
六个超级高手,有三个被戏弄式的打斗方法,整得灰头土脸,根本没获得正式
交手的机会。
回到厅内,羞怒的表情可怕极了,简直就像一群被激怒的猛兽,厅中的家俱摆
设大遭其殃,成了他们发泄的对象。
唯一不激动的人是云华仙史,只有她知道赵辛是武功深不可测的可怕高手,所
以她能夷然接受失败的事实,不因此怨天尤人找借口。
绝剑就在找借口遮羞,这位大剑客的确不曾与赵辛正式交手,受了偷袭而已,
失败错不在武功差劲。
乱了片刻,情绪才安定下来,桌上的茶具果品撒了一地,没有吃的喝的啦;
“这个叫李雄或赵雄的人,以后你们千万不要再小看他。”云华仙史语重心长,
郑重地向众人说;“就算天下第一高手名宿宇内双仙来,也难逃咱们出其不意的十
种暗器聚袭。如果你们仍然把他看成混混小卒,死的将是你们而不是他。”
“他只是抢先一步逃走,无意中脱出暗器网而已。”快活一刀仍不认输,狂傲
更甚:“下次找到他,你们都不要插手。我不要他快活地死,一定要一刀刀剐他。
徐老弟,不要和我争,他是我的。”
“用不着争,他会回来找我们的,回来讨取阴神,咱们每个人都可能再和他碰
头。”点龙一笔见多识广,料定赵辛不会善罢干休:“目下该做的事,是准备等候
他来。我到外面看看,看我们负责警戒的三个人怎样了。”
“樊兄,你最好不要一个人在外面走动。”云华仙史说:“人一定被制了睡穴,
塞在某处黑暗角落里,咱们一起分头找,找到天亮也是枉然。”
“唔!确是不易找。”点龙一笔只好放弃。
就算人塞在厅外的花树下,经过时也难以发现形影。
云华仙史号称女妖仙,该是武功最高的一个,很可能也会妖术,轻功就有点像
幻形术或化形术。
她突然打出有警的手式,剑悄然出鞘,左掌心快速地挟了一枚彩虹飞电碌,蓄
劲待发,神色紧张,身形一闪,便出现在一根大柱后。
各找掩蔽,如临大敌。
“砰砰!”第一扇明窗被外面的人击毁,然后是第二座、第三座……
夜风飒然吹入,烛火摇摇。
第一个人影跃入,接着是第二、第三个……
先后进来了十二个男女,在厅门一端雁翅排开列阵,右手有兵刃,左手有暗器,
杀气好浓好浓,厅中的气温,似乎并不因人多而升高,反而向下降,寒意袭人。
八月秋风凉,九月金风寒。
站在中间的杭教主,穿一袭宽大的青袍,双手一张,身材似乎胀大了三倍。
右手剑平伸侧指,隐发龙吟光芒闪烁,左手伸出一支白马尾拂尘,白得刺目。
左面,是教坛总护法浊世威龙兰武威,女儿兰小霞。
右首是月华门门主云裳仙子陈云裳,一身白衣裙更为耀眼。
身旁是外堂堂主,夺命飞虹李如花。
一教一门的精英到了,屋外还不知有多少人。
“徐飞扬,你这狗娘养的欺人太甚。”杭教主双袖徐徐拂动,隐隐传出风雷声,
厅中的气流开始变异,浑身流露出魔鬼形象:“本教主追查贡船下落,无暇理会你
这狗东西耀武扬威,你不但屠杀本教主不少朋友,也伤害了本教一些门人弟子,更
变本加厉,劫持副门主阴神傅灵姑,狂妄放话要和本教主算帐。我来了,我要你神
形俱灭。今晚你我双方,必须有一方死尽杀绝。单挑群殴,悉从尊便,是时候了。”
绝剑出现在圆桌旁,仰天哈哈狂笑。
左厢的墙壁传出异声,木板内移,出现一座门,鱼贯出来了十八名劲装男女。
绝剑六男女在圆桌前并列,十八名劲装男女在左右后方列阵戒备。
“你们都来了,很好很好。”绝剑声如洪钟,豪气飞扬:“这期间,你们可说
毫无表现,像一群鬼鬼祟祟的胆小鬼,委实令人失望,总算把你们引出来了。唔!
似乎你们仍有强大的实力,大有可为。”
“狗东西!你像是话中有话。”
“杭教主,你不要像疯狗一样发威。我把你引出来,并不想和你拼个两败俱伤,
为了追回丢失的皇贡,我不再计较,打算和你重新公平地携手合作,追回得而复失
的皇贡。谈不拢,再拼个你死我活还来得及。”
“重新公平合作?你少做清秋大梦。”杭教主的态度极为强硬,似乎横定了心,
准备作孤注一掷;“本教主已经作了正确的调查,证实是你这混蛋故意放出坑陷本
教主的谣言,指称一教一门勾结扬州钦差府的走狗劫皇贡,因此通辑榜文中没有你。
而且证实扬州的各门各道好汉,包括三处钦差府的走狗,都不曾参与劫皇贡事件,
只有你涉嫌最大,你能在近期内聚合了众多人手,足以证明你有策划转手劫夺贡船
的能力。狗东西你听清了,贡物分我一半,万事皆休,不然看谁见不到明朝的太阳。”
窗外看到明亮的红光,像是朝霞满天,而且隐隐传来劈啪声浪,声浪逐渐放大。
“杭教主,咱们都在各说各话,你像疯狗一样咬在下一口,独吞三十万两金银。
你倾巢而至,我也安排了伏兵,既然你横定了心独吞,我也坚持己见,那就只有你
死我活一条路可走了……”
“后院起火……”外面突然传来狂叫声。
芦哨声与铜角声大作,似乎从四面八方传入。
“要……活……口……”震天呐喊声也此起彼落;“活捉要犯有……重……赏……”
破窗口出现一个蒙面人,看不到面貌。
“走狗已包围后面房舍,快到了。”蒙面人高叫,穿窗跃入,瓦片已先一刹那
飞入厅内,叭一声击倒了一座烛台。
“杀!”绝剑怒吼。
人群狂乱地躲闪、还击、后撤。
剩下的三座灯台,几乎同时熄灭。
厅中漆黑,暗器啸风声尖锐刺耳,盲目地八方飞射,击中大柱墙壁皆贯入其中
不曾反弹。
从窗外透入的火光不怎么明亮,不可能认准目标发射暗器。
其实双方皆无意真正留下来拼命,仅发射一或两枚暗器,便急急撤走。
钦差府走狗已经包围罗家,而且放火捉人,与钦差府走狗大规模正面搏斗,他
们的胜算有限得很,撤走是唯一的活路,没有人敢恋战。
绝剑虽然怒吼叫杀,其实却掀翻圆桌向后堂疾退。
杭教主在第一座烛台熄灭时,人已退出厅门了。
蒙面人穿窗而入,一着地便贴在壁根下,眼前一黑,暗器满厅乱飞,他却贴地
急窜,悄然到了秘门侧方。
厅中大乱,人人都争先恐后撤出,谁也没留意旁人的活动,也弄不清身侧的人
是敌是友。
绝剑不但在秘门内派有伏兵,也作为藏匿俘虏的所在,房屋起火,复壁地窟是
躲不住的,里面的人纷纷向外抢,争先恐后钻出狂奔。
火势渐炽,满天红光,厅内已可隐约分辨人的面貌了。
蒙面人藏身在内侧,没有人留意他的存在。
秘门内其实没有几个人,担任伏兵的人早已出厅列阵了,留在里面的人,该是
看守俘虏的次级爪牙。
第三个抢出的人并没停留,出了门撒腿便向后堂跑。
第四个是女的,第五个也是女的,第六个才是携剑的人。
女的脚下踉跄,但居然也手中携剑,按理应该不能算是俘虏,俘虏哪有携兵刃
的可能。
蒙面人贴门而立,看得真切,贴近第五位女郎身侧,信手一掌后拂,劈中紧随
在女郎身后那人的印堂,应掌人倒,左手则在女郎的玉枕捺上一指头,女郎向前一
栽,剑脱手坠地。
蒙面人手疾眼快,挟住女郎扛上肩,溜之大吉。
厅内暴乱未止,谁也没留意身外的变化。
◇◇◇ ◇◇◇ ◇◇◇
火光漫天,火势已成燎原。
村中警锣狂鸣,村民纷纷抄起火叉火钩水桶水枪,叫喊着准备救火。
罗家大宅人影奔掠,纷纷外撤。
宅院甚广,其实没留下多少人,事先已定下撤走路线方向,因此不再看到乱窜
的人影,撤出的速度也十分迅疾,片刻便罕见人迹了。
蒙面人是从后院方向撤走的,尽量远离火场,耳中听到木材暴烈声中有芦哨铜
哨声,但看不见人影,颇感迷惑,不像是钦差府走狗大举袭击呢!
“故意制造混乱。”他心中嘀咕:“其实来的人手不多,没有出面搏杀的能力。
真得感谢这些人制造混乱,我才能抓住深入救人的好机。”
他完全失去与走狗相搏的兴趣,脱身第一。
到了后花园的外围墙下,墙根下突然有两个青衫蒙面人,从花丛中长身而起,
每人的脖子系了一条白巾,大概是识别记号,火光下看得更清晰。
拔出插在腰间的沉重短枪,脚下一慢。
肩上有人,动手十分不便,施展不开,但他必须闯。
“挡我者死!让路!”他是赵辛,无畏地大踏步向前闯,短枪的锋尖,映着火
光红芒闪烁颇为慑人。
两个蒙面人看清他的短枪,举起的剑下垂。
“请便。”右面的蒙面人客气地说,伸手送客,与同伴向左移至两丈外,让出
去路。
他一怔,大感诧异。
“外面已无敌踪,可以放心大胆走。”另一名蒙面人说:“火是我们放的。”
“谢啦!”他收了枪:“可惜放早了些,没能引起他们火拼。两位好像不是扬
州铁差府的人。”
“不是。”
“哦!两位是……”
“快走,我们也要走了。”
人影连闪,飞越丈余高院墙形影俱消。
附近埋伏了五个人,而不是两个。
他更为迷惑,这些人为何而来?是何方神圣?似乎认识他,神情友好,到底是
怎么一回事?
可以肯定的人:绝不是扬州钦差府的走狗。
怀着满腹疑云,他飞越院墙远走高飞。
◇◇◇ ◇◇◇ ◇◇◇
四处钦差府的走狗大举出动,扬州附近风声鹤唳草木皆兵,穷搜一教一门钦犯,
情势混乱。
前来发横财的江湖猎赏龙蛇,不再公然走动,纷纷化明为暗,活动更为积极。
一教一门的钦犯首脑已经现踪,牛鬼蛇神们虽然大感振奋,也心中懔懔。
一教一门大举光临,擒捉首脑必须具有超强的实力,不然恐怕反而被一教一门
的人吃掉!
因此逐渐有趋向正式联手的倾向,无形中以绝剑这群人为中心,呈出联盟的畸
型组合。
绝剑的声威水涨船高,提高至空前境界。
芳村以南,漕河的河面逐渐开阔,两岸芦苇丛生,草木葱笼,许多小湾形成沼
泽,潮水从大江逆流而上,因此水位早晚不同。
这段直达二十里外瓜洲镇的河面,往来的船只,比西面的仪真河道少好几倍,
因此除非有游船上下,不易看到拥挤的情景。
小船藏在东岸的小河湾芦苇深处。
东面两三里,是芳村至瓜洲的大道。
上游不足两里,是火光漫天的芳村罗家大院。
罗家大院在村北,与村舍有一段距离,即使全部起火,也不会波及村舍。
幸好起火处是一栋独院,村民救火十分踊跃,火势已经控制住,不至于蔓延至
其他房舍,火势已成了强驾之末。
是一艘有后段蓬舱的小船,有些水户以这种小船为家,可住宿三五个人,后舱
加盖简单的小厨房,需两个人驾驶,但一个人也可勉强操作。
点起小灯笼,舱内充满暗红色的朦胧幽光,躺在舱板上的阴神傅灵姑一袭已变
色,甚至可说是肮赃的玉色衣裙,有些地方可看到干了的暗褐色血迹。
他不急于疏解昏穴,先检查阴神的伤势,居然没发现严重的内外伤,几处小瘀
伤算不了什么。
微光下,阴神本来美丽略带冷艳的面庞,显得清瘦了些,更增些冷艳的成份,
依然明艳照人,比在湖广他第一次看到时,更平添几分怜惜与喜爱。
他知道的是,阴神并没吃了多少苦头。
监务署的走狗似乎并没加以虐待,绝剑也没辣手摧花。
绝剑喜欢兰小霞。
兰小霞与乃父浊世威龙,劫船时与绝剑负责阻止驿站的走狗接近,表现可圈可
点,最后几乎要了绝剑的命。
阴神那时在三艘贡船的一艘上,因此绝剑可能是相当讲理的人,并没迁怒阴神,
所以并没用暴烈手段逼供。
昏穴一解,阴神悠然苏醒,看清了灯笼,惊讶地急急挺身坐起。
赵辛正揭开一块舱板,取出一只小包裹。
“咦!你……”阴神循声转头看到了他,仓卒间难以分辨面貌,本来打算跳起
来,头却碰到了蓬顶。
“我替你准备了村姑的布衣裙。”他将小包裹放在阴神身边,挪过来对面坐:
“我一直就在找你,你落在那些人手中,我总算把你救出了。灵姑,体内是否受伤?
运功试试吧!一切有我。”
“你……你打算怎……怎样对……对待我?”阴神看清是他,惊恐地向后挪。
兰小霞看到他,第一个反应是逃命。
“杀我灭口的事与你无关,我不怪你。”他的笑容让阴神心安:“我唯杭教主
是问。也许陈门主也曾参与密谋,日后见面再说。成功后杀同伴灭口的事,古往今
来不断发生,平常得很,但我不甘心。我找你,一方面是难忘往昔的一段情,我不
是忘情的江湖男女。再就是希望找回你们丢失的贡船,在你口中,或许可找出一些
线索,评估杭教主有否内神通外鬼的可能。据我所调查的迹象显示,你们损失不轻,
杭教主、陈门主应该不可能暗中勾结外鬼,残害自己的门人子弟。你们一教一门的
子弟并不多,大多数有亲友血缘关系,不可能为了个人利益,让外鬼残害自己的人。
灵姑,我希望你不曾参与阴谋。”
这哪会是问线索的技巧手段?他已经预设了立场。
这表示他心中已被情所蒙蔽,期盼阴神是局外人,不涉及其中阴谋。
“那怎么可能?”阴神当然否认,惊恐的神情一扫而空:“我敢以生命保证,
月华门没有人参与内神通外鬼的阴谋。陈门主与我情同姐妹,她不可能瞒住我做出
不义的勾当。至于杭教主足否涉嫌,我不敢保证。但按情理分析,他应该是清白的。
这期间他几乎急白了头,扬州以北水道所及的各处角落,他几乎搜遍了,希望能找
出贡船藏匿的地方。”
“那晚出事的情形,真相如何?”
“事出仓卒,措手不及,其实谁也没弄清当时的变化,落水后更不知天地何在。
可以肯定的是,那些扮水怪的人。绝不是水贼,水贼做案通常赤着上身,甚至脱得
精光。所以我们怀疑是某一处钦差府的走狗,暗中跟在贡船后面候机下手。甚至我
们怀疑湖广钦差府的走狗,阴谋监守自盗串演强盗抢官兵。”
“这……当然有此可能……”
“雷塘史百万与杭教主有交情,杭教主安排我们至史家侦查那一带的水道。第
二天,便在下雷塘水道一处河湾,捞获几块舱板,很像是贡船的后舱面;如果是,
就表示贡船已在那一带拆毁灭迹了。次日一早,我们还没派人通知在湾头以东的杭
教主,扬州监务署的走狗,便突然掩至。迄今为止,我还不知道是史百万出卖我们
呢,抑或是史百万家中有钦差府的奸细潜伏。他们胁逼我合作把杭教主诱出来。”
“船板的事,你曾否告诉绝剑?”
“我能隐瞒吗?其他的人也会招的,他们的遭遇比我更惨,共逼死了三个人。”
“哦!你能联络得上杭教主吗?”他不再追问贡船的线索,问也问不出什么来:
“今晚一教一门的人都来了,似乎他们并没打算救你,而是逼绝剑了断,认为绝剑
暗中勾结某些人转手夺走了贡船。”
“陈门主也来了?”
“没错。要不是有不速之客及时赶来,放火包围罗宅,双方很可能两败俱伤,
玉石俱焚,双方都用暗器打头阵,一定会有可怕的伤亡。”
“恐怕无法联络上他们了。”阴神大感失望:“如果他们目的不在营救我,那
就表示他们不理会我的死活了,所定的联络聚会处一定全部取消,我……”
“不要灰心,我们留心寻找好不好?贡船很可能藏在扬州以北,即使拆毁了,
金银财宝数量庞大,近期不可能出动大量人手或船只运走,必须等风声过后,再悄
悄零星运出分散远离疆界。杭教主肯定会重返湾头一带侦查,我会找到他的。”
“你应该查贡船的下落呀!反而找杭教主岂不是倒因为果?难道你不重视这笔
财宝,反而忘不了被灭口的仇恨?杭教主日后你仍可找到他的,不是吗?”
“扬州经冯家才能找得到贡船,正好一举两得。贡船如果当晚驶抵扬州,早就
顺水顺潮驶入大江了,在扬州以南寻找,根本就是白费工夫。这两天人都涌至扬州
以南,天知道其中有何阴谋,到底是哪些人策动的?策动的人一定是贡船的得主,
有意将人引至扬州以南,藏匿的贡船便可安全无恙了。好好歇息,明早咱们船驶湾
头再作打算。你好好梳洗,我到芳村看看有何变化。”
“顺便带些食物好吗?我饿了。”阴神俏巧地轻挽着轻柔的秀发,嫣然一笑媚
态横生。
他一怔,脸一红急急出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