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遥伸了个懒腰,和往常一样赖在床上不想起来,直到展晋一脚踹开了门:“都快中午啦!你想睡到什么时候?”
非遥赖皮的笑:“睡觉乃人生美事,你怎么忍心剥夺一个将死之人的乐趣。”
展晋似乎心情很好,没有像平常一样冲上来掐他脖子,反而笑道:“那你接着睡,等大伙儿吃完午饭再起来,饿死你也省了不少麻烦。”
“贺凌才不舍得虐待我。”非遥大字躺床上,作老太爷状。
贺凌的声音从外面传来:“展晋,出来吃饭啦,饿死那懒鬼拉倒。”
非遥:“……”
今儿人都怎么了?他咋觉得自己莫名贬值了。
下午的时间像往常一样用来指导大家的法术,非遥自认已经是个废人,但脑子里的东西倒还没丢,趁自己还活着,至少弥补一下对他们的亏欠。
傍晚的时候,展晋让他去休息,他有些不愿。他想至少在自己死之前,留下多一些东西。
总觉得不够,多一些,应该再多一些。
可是身体很疲乏,出了一身的汗,之后胸口一阵阵的抽痛,不敢让他们知道,笑着忍下去,承诺再待一会儿就回去休息。
洗澡的时候终于不争气的昏过去了,被贺凌他们捞了起来,真是丢人丢到家。
发病的间隔在缩短,痛楚的时间在加大,他知道生命快被吞噬干净,身体在一次又一次痛到无以复加之后,一旦熬过那么一回,反而会横生出一种轻松感,好像重生了一样。
闭上眼会看见光。
一天又一天,反复的日子会散发出一种温馨的感觉,他几乎以为生活可以这么继续下去,永无终止的安宁着。
唯一不变的是想见他。
想得难以抑制。
非遥半夜爬起来去看月亮。
浪漫?呵,其实这种事他没少做过。
以前总会在月圆的晚上爬起来去修炼,因为那时候渡灵的力量可以发挥得很好,修炼的话事半功倍。
有时候,人总需要什么来支撑自己的生存。
他其实并不强大,直到有了这么一个活下去的意义,才终于觉得自己活着,也才终于充满力量。
就这样死去的话,还是会……不甘心的吧。
非遥坐在台阶上仰着脖子看天,一看就是半晌。直到忍不住打了个喷嚏,才发觉脖子都僵了。
没到夏天,春末的夜晚还是挺冷啊。
怎么办,想见他。好想。的
该死。该死!
是不是……至少,让他在临死前满足一下自己小小的心愿呢?
非遥轻轻地唤:“双真。”
躲在墙外的双真颤了下,有些紧张的屏住了呼吸。
非遥安静的呼吸着夜晚的空气。
应该没有被发现吧。双真静静地等着非遥早点回去休息
他终于明白守护一个人是怎样的一种感觉,不敢让那人离开自己的视线哪怕一眼,心里忐忑不安,却因为守护的人安然无恙而安心。
只是看见他痛得手脚颤抖,一天天的衰弱下去,心里……总恨自己的无能为力。
非遥又唤:“双真。”
双真静静地听他喊他的名字。
他说:“双真,我想见你。”
双真靠在墙上,也有些冷,抬头看了看月亮,已经是夜半了。
非遥说:“双真,我想抱抱你。”
双真低下头数地上的石子,心乱如麻。
随后僵住了。
非遥落在他身前,笑道:“还好翻座墙我还行。”
双真一时不知所措,非遥却还是笑嘻嘻的,已经抱住了他。
他——发、发现了?!
展晋再踹开门的时候,脚停在空中好一会儿。
非遥被闹醒了,冲展晋笑了笑,回头看见双真也睁眼了,笑眯眯的凑过去吻住了他。
双真有些不知所措,没有反抗也没有回应。
非遥昨晚什么都没做,只是抱住他说,天晚了,睡吧。然后一起回房躺下,就这么过了一夜。
双真一片混乱,想了各种各样的事情,最后实在撑不住还是睡着了。
醒来的时候就被非遥来了个热情的早安吻,他有些头昏。
那边展晋尽管满肚子疑问,还是识趣的退出去关上了门。
非遥的吻很柔和也很缠绵,那样的吻法倒有些不合他往常的作风呢。
双真终于想起来该推开他,非遥也没有执着,只是退开之后还是抱着他,问:“双真,嫁给我吧。”
双真简直比被吻了还要吓到。
非遥接着说:“不然我嫁给你?”
双真无言的看着他。
俊美的少年尽管脸色依然苍白,笑起来的时候眼睛却还是亮亮的,充满生机。
双真还是选择沉默。
他和非遥其实都很清楚对方的意图。
非遥不希望他死,他也不希望非遥死。
可是在这件事情上,非遥不再有主导权,一切将由双真决定。
因为不管非遥耍什么手段,即使他把双真捆起来,把他弄晕,他还是会在非遥命危时清醒过来,实行法术。渡灵之间生命的牵扯,比他所想的要深得多。
即使非遥独自跑得远远的,双真也会想办法找过去。
那么,非遥现在是怎么想的呢?
非遥抱着他,轻声问:“双真,如果你马上就会死去,你最想做什么?”
双真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总觉得自己是个牵绊很少的人。他身边的人,即使失去了他,会难过是必然的,但他们都可以很好的生活下去。
他摇摇头,说:“不知道。”
非遥说:“至少说一个,心愿什么的。”
“嗯……”他想了想,只好说,“会想要打一把剑吧。”
之前叫尹忱去找了难得的原石,正要造一把好剑来着,没想到师父就来了,那剑也终是没有铸成。想来风炎腰上挂的那一把已经有些破损了,再不换,未免太寒酸。
非遥笑笑,说:“我想和你在一起。”
双真垂下眼帘,没说话。
非遥继续说:“反正快死了,那么死之前满足一下小小的心愿也好,即使这听起来很自私。”他亲了亲双真的眉心,“所以,我们成亲吧。”
双真摇摇头。
不答应,因为这不会是最后的心愿。他不会让非遥死。
尽管他也害怕,可是比起自己的死,他更害怕非遥的死。或许他爱的人不是非遥,可是这人在他心中的地位,已经无法取代。
他说不清,只知道他不能死。
被拒绝的非遥很郁闷,爬过来捏双真的脸,却微微别开了视线,笑骂:“真是无情的人。”
这些日子,非遥明显开心了很多,脸色也没那么苍白了。虽然双真知道他晚上的时候还总是会痛醒过来,但至少精神了不少。
双真这天醒来的时候,非遥不在身边,他有些心慌,披上衣服就冲了出去,正看见非遥端着早饭走过来。
他这才松了口气,问:“今天起那么早?”
“嗯。”非遥笑笑,“不怎么睡得着,干脆起来了。”说完举了举手中的盘子眨眨眼道,“爱的早饭。”
双真无言。
非遥说早上起来也没什么胃口,就熬了点粥,小菜是早上出门买的,味道不错。
看起来真是很香的样子。
双真记得以前在浅昔他们家养伤的时候,非遥就有做饭给他们吃,还真不赖。
他洗漱完打算开动,刚拿起勺子,却突然被非遥一把抢了过去,说:“算了,别吃了。”
“为什么?”
他笑:“今早有些糊涂,放错了调料,肯定很难吃。”
双真摇摇头:“没关系的,我不挑。”就风炎煮那粥他都能喝,放错调料算什么。
非遥还是很固执的撤走盘子,边说:“咱们出去吃吧,我知道一个小摊子的馄饨特别好吃。啊对了,还有村子边上那家烤肉也是。今天我带你出去都尝尝这儿的小吃吧,你来这些天还没好好逛一逛。”
双真叹气,这人还真是说风就是雨的,算吧算吧。
快中午的时候,太阳有些烈,双真看非遥满头的汗,决定不能再纵容他了,打算让他跟他回去休息。
谁知非遥固执得要命,就是不愿,非说还想去村外的草地上坐坐。
烈日当头有什么可坐的?!
双真有些恼了,可是非遥可怜兮兮的样子,他又不忍心拒绝。
结果还是出去了。
附近那大片的草地,像海一般一望无际。
非遥说,想飞。
他并不是不能飞了,只是用完法术之后消耗太多,所以很少用了。
双真叹了口气,揽着他飞了起来。
天人能够飞翔,是血统赋予的最大的恩赐,因此他们才得以接近天空,才可以不被大地拘束,尽管大地是他们最后的归属。
非遥抱住双真笑得很开怀,惹得双真也禁不住笑了,心想孩子是不是都喜欢飞上天什么的,找机会也带小秋玩一次,说不定他就不爱哭了。
正想着,非遥竟凑过来吻他的嘴角。
双真吓一跳,却明显感觉到非遥颤抖的厉害,他慌忙落到地上,扶非遥靠在树干上。非遥却突然扑了过来。
双真抬头只看见他眼眶红了,颤抖仍然没有停止,双真不敢妄动,即使后来非遥撕开了他的领口,双真也没敢做太大的抵抗。
非遥吻在他的颈项上,轻柔却渴望的吻着,一点点的解开他的衣衫。
双真捉住他的手,却反被拉住双手固定在头顶。
要挣脱轻而易举,可是非遥没再有进一步的举动了。
他只是将脸埋在他的颈边,抖得异常厉害。
双真急了:“你怎么了,非遥?快让我起来,我带你回去!”
非遥在他颈边摇摇头,笑笑说:“我要亲一下。”
双真都要急死了,哪还有心思跟他开玩笑,当下就使劲要挣开他。
谁知非遥一查觉他的动作就立刻施法压制,结果是他自己疼得更厉害了,但双真这下倒真的再也不敢妄动。
双真哄着他:“先让我带你回去好不好?”
非遥气息很不对劲,却仍死不撒手,只说:“别动,别动……”
双真心里正盘算着怎么把他弄晕带回去,非遥竟在他脖子上狠狠咬了一口。
双真吓一大跳:“非遥?”
非遥没有松口,反而越发的用力,双真能感到自己流血了,疼痛的感觉从被咬的地方扩散开来……
不对,不只疼痛。
一种奇怪的麻痹感夹杂在中间,双真瞪大了眼睛,等发现的时候手脚已经不能动弹。
“非、非遥?”他给他下药了?!
非遥的眼泪滑落在双真脖子上的伤口,刺痛刺痛的,双真有些惊慌,尝试着念法术。可是即使能开口,身体内的力量却不听使唤。
“别试了,这个药性很强的。”
双真心里顿时乱了。
可是非遥接下来什么都没有做,只是扶着他坐起来。他就这么抱着双真,两个人靠在大树上,安安静静的坐着。
非遥的呼吸总算开始平静下来,双真也放了心。
其实想想双真没有必要惊惶。如果这个时候非遥出了什么事,渡灵之间的牵绊绝对能够冲破任何药物或法术对身体的限制的,若非遥想靠这个来让双真无法施展法术,那根本不可能。
没事的。非遥不会有事的。
非遥就这么靠着双真坐了一下午。什么都没做,甚至一个字都没有说。
双真几乎以为他睡着了。
不知道这个药会持续到什么时候。
双真觉得自己也快睡着了,恍惚中再清醒过来的时候,正看见太阳要落山了,红的吓人,把天边那么长那么长的云彩都染了色。
非遥突然说:“双真,能爱上你,真好。”
双真愣了愣,然后看见身边的非遥笑了,却已是满脸泪水。
他不懂。
直到非遥手上乍现一把水剑,慢慢的靠近双真。
“你要干什么?!”双真仍然无法动,眼睁睁看着非遥手上的凶器靠近他的胸膛。
他笑:“干什么?当然是要杀了你啊——趁我还有力气。”
只有一个办法,能让双真失去主导权。
那就是让双真先濒临死亡,然后由非遥利用渡灵的力量,用自己的命换取双真的命。如果双真能用死亡来救非遥,那么同样,非遥也可以用自己的死来救双真。
风炎这么对他说。
是那个人告诉他双真已经来到他的身边,并告诉他只有这个方法,能够让双真不去送死。
那么为什么当初要告诉双真真相呢?
让双真恨着非遥的话,让他远离他的话,可能就没有那么多的纠缠了。
风炎没有给他任何解释,只说,就当他是昏了头吧。
可是非遥无法狠下心伤害双真,即使是为了救他。
早上的早餐里的毒药,以及后来那么多次下手的机会,他都下不了手。直到再次发病提醒他,若再不下手,或许他就没有那个命去救双真了。必须在他自己死之前,在那之前,杀了他。
其实并不是因为害怕伤害他吧。
只是因为自己害怕死去,因为,不舍得离开。
非遥知道不该再犹豫了。这最后的几天,他过得很满足,有最爱的人们在身边,有双真在身边,他很满足了。
听说水是最温柔的,那么用水剑的话,双真应该不会痛的吧。
非遥的行为终于让双真意识到他想做什么了,他终于想到了他一旦濒死,会有什么事情发生。
他惊恐的叫非遥住手,嘶声力竭的喊展晋他们,却没有人回应。
非遥笑笑:“我告诉他们不要来打扰了。”他举着剑,看着即将再也见不到的人。
该死,他的手抖得好厉害,连法术都支撑不住了吗?
非遥深吸一口气,颤抖的手将剑缓缓插/进双真的胸口。
双真胸口一阵疼痛,大叫一声,突然感到身体中的力量冲破了什么,立刻能够施展法术了,慌忙推开非遥。
非遥倒在地上,剑迅速被抽出来,双真身上的血溅了他满脸。
他惊慌失措,根本无法思考太多,只知道不能让双真走,扑过去要拦,却被双真躲了过去。
双真这时候只想着要逃离,即使非遥倒在了地上,他也不能转身回去。
他忍住胸口的痛楚,提起刚刚恢复的力气,刚飞起来,却被什么拦住了。
一个声音传过来,那是一个久违而让他涌出一股莫名情绪的声音。
那声音说:“双真,抱歉。”
一道光划过来,不偏不倚正击中他,将他硬生生打落在地上。
那一下出手很重,双真吐了一大口血,回头只看见风炎站在血色的夕阳面前。
只是再看不到天帝陛下傲视天下的风采。
他显得有些疲倦,即使他仍在笑。
风炎对非遥说:“你不该那么晚才动手,药失效了。”
他对上双真质问的视线,只是重复那句话:“抱歉,双真。”
他再次在手中聚集法术,强烈的光芒告诉双真,风炎是认真的。他真的要杀他。
为了要他活。为了要非遥死。
不要……不要!
双真咬牙施展法术,抵挡住风炎毫不留情的攻击,可是却只能一次次被震伤。
他从来没有这样跟风炎起过正面的冲突,因此直到这个时候,他才真正感觉到这个男人有多强大。
双真几乎喘不过气。
风炎出手非常迅速,若不是双真拼尽全力,他根本无法跟上风炎施法的速度。尽管如此,他依然被打得很惨。风炎毫不留情。
面前的人看起来像一把冰冷的武器,攻击的他无处遁逃。
突然一道光正中胸膛,双真重重的跌在地上,滑出好长一段距离,背上被擦出一片伤痕,喷出来的血溅了一地。
他停下来咳喘。
可他根本还来不及站起来,风炎已经来到身前,双真抬起头看见那人没有表情的面容,坚定而强大,举着华美的光剑,无人匹敌。
双真咬着牙翻身躲开,风炎却步步紧逼。
他感觉到自己被逼到了绝境,泪水夺眶而出,嘶哑着大喊:“风炎,别让我恨你!”
风炎竟笑了,苍白的,自嘲的:“我变笨了,没有更好的办法。”
是的,变笨了。
以前的他,一定只会想怎样赢得这人的心,其他的,包括生死,都不重要。可现在他发现,与其让这人爱着他死去,他宁愿他活着,即使他们从此再无法在一起,即使这人恨他一生……
朗霄说的对,或许,他不适合爱。
下一刻,风炎手中的剑已经深深地扎进双真的胸膛。
不偏不倚,没有犹豫和颤抖。
有那么一秒,世界停下来了,只为了记住这一剑有多痛。
不论对谁而言。
是不是他们都注定了不该爱?
是不是一旦爱上就注定要受那么多痛苦和折磨?
是不是感情越深重,就要背负的越多?
重生,究竟为了什么?
双真听见自己最后的声音,微弱的问那人:“为什么……你要亲自动手?”
他温厚的手掌遮住了双真溢满泪水的眼睛,让他看不见他的表情。
可是双真听得见他微微笑着的声音,无奈的,温柔的声音,轻声回他:“因为别人都不配伤害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