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时间2011-8-19 21:14:57 字数：4372

        路灯下，在这条肖晨每天下班必经之路，十八年前，黎军每次都能等着她的到来。那时两个年轻人每次见面都是一前一后左顾右盼，不敢手拉手一起朝看不见人的树丛深处走。现在，站在宽敞的马路旁他们彼此紧紧地拥抱着、忘情地相吻着，他们忽略了周围的一切。直到一辆车顶上扣着一个茶缸大的红灯一闪一闪的警车开过来，慢慢地停在离他们不远的地方。

        肖晨发现时，车里的民警正向他俩走来。她推了他一下，告诉他有人来了。黎军有些扫兴。没关系，别理他。

        别理谁呀？民警威风凛凛大着嗓门走过来说：这么晚了不回家，在这干什么呢？

        又没在阴暗角落里，这路灯下你不是都看见了吗？黎军松开肖晨，拉着她的手小声回答。他装出一副胆小怕事的样子回答着问话。你们什么关系，把身份证拿出来。又走过来一个民警。我们是两口子的关系，出来溜达没带着身份证。黎军的声音更小了，肖晨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装出一副受气包的样子，只好不说话。

        两口子？还挺浪漫呀，怎么不在家（亲热），在大马路上影响多不好？后面又走过来的一个民警上下打量着他俩，口气有点儿拿黎军开涮。现在这马路上不是没人吗？家里人多地方小，没办法。我们全家住在一起，是分男女宿舍住，都一个月了，连手都摸不着一下。黎军不但一本正经地要得到民警的同情，还作出有些胆怯、害羞的表情。他的这副样子，差点把肖晨逗乐了。

        人民警察真是爱人民，听到黎军说的这话，两位警察同志，马上就收起他们那副带有明显嘲讽高高在上的神态，正经的口气中带着同情问：家住在哪儿。

        黎军随手指着不远处的一座很破旧的、将要拆迁的简易楼说：就是那个楼的二层，那不是还亮着一盏灯嘛。

        噢，你们在哪儿上班？两位警察同时扭头，遥望着那座黑暗中破旧的简易楼。有一个窗口透出昏暗的灯光，不过肖晨知道那是楼里的一间公用厕所。

        我俩都在电子管厂，现在下岗了。肖晨强忍住笑，马上做出一副很无奈的样子回答。黎军接过话来，我俩都在找工作，可是现在下岗的太多了，找不着。警察同志，咱们管片要有合适的，您别忘了跟我们居委会的大婶儿说一下，我们这着急得睡不着觉。

        嗯，你们也赶快回去吧，这么晚了，别在外面溜达了。民警同志大概也觉得，这找工作可不是件容易事。于是，马上就转身边说边回到他们的车里。那我先谢谢您啦。黎军冲着离开他俩的民警的后背大声说。

        看着警车开远了，他俩哈哈哈地大声笑起来。肖晨指着黎军说：你怎么这么会装呢？还可怜巴巴地叫人家给你去找工作。黎军笑着，我对自己的表现不太满意，我特想挤出两滴眼泪让他们更加有优越感，可是真不争气，这么关键的时候一滴也没挤出来。

        离别十八年，说不尽的相思，道不完的牵挂。肖晨挽起黎军的手臂轻轻地唱起那首《别忘记》；无论我到那里，请你千万别忘记，天涯海角我也等着你……。在这静静的夜晚，宽敞的路面上飘逸着绵绵氤氲的情歌。十八年前，黎军那充满稚气的深情凝望，那透过窗棂洒进满屋的清幽月光，那深情款款，爱意浓浓的晚上，就好像是刚刚度过的一样。军，知道吗，每当我唱这支歌时，就会想起你那天晚上的一往深情，我知道无论走到哪里你都会想着我。

        我的嗓子算是完蛋了，别说唱歌，就是大声说话都不能时间太久。不过没有关系，我正在努力学习，我打算以后经常给你写两首酸诗，一样会让你感到心旷神怡，美妙无比。

        有来无往非礼也，我也会给你写，就写咱们俩人这十八年中的相思相恋。我要让你感动得泪水涟涟，唏嘘不已。肖晨说着还用手指沾着自己的吐沫，一定要在黎军的脸上画两道泪痕。

        你真学坏了，就因为你的坏让我的感情有点脆弱。他紧紧地搂住她的肩。

        黎军开始向她介绍步兵和海军的情况，步兵有一个儿子叫韩云，已经上学了，离婚后孩子跟着他过。海军高举大跃进的旗帜，多快好省一下子就生俩千金也快上学了，漂亮着呢，取了他俩的优点一切都好，就是两口子经常为一点小事吵架。他告诉她，步兵现在的老婆就是他原来认识的海军大院的那个叫马华的人。小的时候他和海军就见过的，她和步兵同岁，马华也是离婚的自己没孩子对韩云视如己出。海军是自愿随他下水的，黎军被部队开除以后，海军也非要跟他走就转业了，后来和他们公司的财务经理结了婚。黎军说起海军两口子就忍不住笑起来，那个天津女人太讲究，海军大大咧咧惯了，俩人还都有点脾气，一个星期不打一回架，是过不下去的，海军经常脸上挂着花在我面前躲躲闪闪，他媳妇也有鼻青脸肿的时候。不过他俩越打越结实，海军老跟我吹是他床上的活儿好。

        这海军是不是缺心眼儿，怎么这话都跟你说？

        我们是生死患难的兄弟，他跟我说这话怎么啦？不就是床上的那点儿事吗？还是我给他开的窍呢。我虽然实战少，但经验还是有的，我是理论联系实际的业务尖子，真正的少壮派。

        我看你是个二百五，我要是知道你在外胡说，看我怎么收拾你！

        黎军摇晃着身子，阵阵的得意从心里流到脸上，就你那三招儿；掐、咬、踹，我也一样上床就把你摆平。肖晨没理他，故意紧紧地挨着他走。而他有些蹬鼻子上脸起来，明天我就把今天床上的精彩片断对珊珊说一遍，让他羡慕咱俩。

        你应该现在就去说。肖晨出其不意地伸手在黎军的大腿内侧狠狠地拧了一把。

        哎哟！安静的夜空被黎军沙哑的叫声击碎。他一蹦老高，然后弯下腰使劲捂住他的痛处。看着肖晨的那只手又伸过来，他忙一边后退躲闪一边求饶，我不敢了！再也不敢说了，我是逗你玩儿呢。哎哟，你太狠了，疼死我啦！你看看疼得我都冒出冷汗来了。

        记住了吗？这也是一个精彩的片断。肖晨笑起来，一把拉过他说，别躲，你听话我就不掐你了。

        他的一只手还在揉着大腿内侧，一副可怜相地说：求你了，可别再搞突然袭击了，你看看多危险，这地方离我的军事禁区还不到一拃呢，你看你这一下子让我刀枪入库，放马南山了。

        肖晨假装没看见他有意的“挑逗”，抬起头望着天空说，是不是那段时间，你和你那个办公室主任明铺暗盖的，她怀孕了你们打算结婚。她带着嘲笑的口吻又有一点酸溜溜的味道。

        听到她的这种问话，黎军有点蒙冤受屈的口气说：你别说那么难听，我跟她真不是明铺暗盖，我那是酒后乱性，我们只有过那么两回事儿，都是逢场作戏。知道她怀孕，我说让她把孩子生下来给我，我给她一笔钱。她不同意非要带孩子跟我住在一起，说不结婚也行，就这么在一起过。那一阵子真叫我头疼，关键我一直以为那孩子是我的。她当着孩子的面又哭又闹，弄我一点办法都没有，我是怕吓着那孩子。结果还是珊珊那双小眼睛聚光透视力强，他到我那去一眼就看出那孩子和我一点相像的地方都没有，非让我带着孩子去做检查。知道吗？男人带孩子做亲子鉴定就像女人去捉奸，是生活中最悲壮的一刻了。

        都过去了，现在想起来心里还觉得别扭吗？想到他曾经在感情上受到这样的欺骗，想到他经历过的种种打击，肖晨的心又开始阵阵疼痛，她双手紧紧握住他那残缺的左手。

        虽说我是个男人，可想起这事还是觉得恶心。他自嘲地摇了摇头，似乎是要把那段往事从脑子里甩出去。

        让它过去吧，我要为你生一个咱们的孩子。这是她托付终身最亲的亲人，她有义务为他们俩人生一个孩子，让他忘掉过去，永远快乐！

        你说的是真的吗？他望着她眼里是灿烂的光芒。

        这种事我还会骗你吗？是不是觉得我岁数太大生不了了。

        不是，我怕你受苦。

        为了你，为了咱们没有遗憾，我什么都不怕。

        哦，肖晨，你太让我幸福了。黎军激动地把她扛起来直转圈。

        你这个小流氓，快把我放下。

        有时间我们一起去看看静静吧，她太可惜了。

        沉默中他俩抬起头望着夜空，肖晨第一次发现，黎明前的星空灿烂的令人震撼；高远深邃墨黑的天海中铺满星宿，繁星钻石般璀璨。指引方向的北斗星像一柄长勺，散发出明亮的清辉。满天星斗，摇曳闪烁，远近明暗，不知不觉把人带进神秘无边浩瀚缥缈的宇宙中。正在下沉的明月映出了传说中的桂树，明晃晃地悬挂在西南一角，有如一扇通天连地的月亮门。美丽的黎明前夜！

        肖晨感叹起十几年前的雨夜。长空在电闪雷鸣，狂风伴着暴雨，自己有家不能回，只能躲进一家小饭馆里喝酒。那天的瓢泼大雨，让整个世界都在雨水中浸泡，有家不能归和有家不愿回的日子总是在雨雪天演绎。酒水和着泪水伴着雨水让她烂醉如泥，那晚她得到了步兵尽心尽力的帮助。

        我哥是个剑气萧心的男子汉，他真拿你当他的亲妹妹来对待，他说他情愿为你做他所能做的一切，只要是能够补偿以前欠他妹妹的，他觉得都是心安理得应理应份的。

        那时我太需要有人来安慰我了，知道吗？那么大的伤痛压在我的心底，家里的压力又很大，不得已和一个自己不爱的人结了婚，太痛苦了。

        我知道，我都知道，你把所有郁积在心里的痛苦都对步兵说了，他也对我说了。那些咱们以后再也不提它了，一切都往前看。我一定会好好待你，让你享受到真正的幸福和快乐。现在还有要对我说的话吗？什么话都行。他那硬朗、坚毅的面孔流露出她最熟悉的意味深长的微笑。

        我只想和你在一起，再也不分开。

        对咱们就这样年年月月，日日时时都在一起。他又一次地紧紧地拥吻着她。

        望着东方深蓝色宝石一样的天，在微微的春风里，晨曦在一点一点地推走深色的蓝。肖晨深情地说军，我给你背诵一首晏几道的诗词吧；梦后楼台高锁，/酒醒帘幕低重。/去年春恨却来时，/落花人独立，/微雨**。/记得小频初见，/两重心语罗衣。/琵琶弦上说相思，/当时明月在，/曾照彩云归。/

        我的文学水平有限，但我知道这首诗是讲述一段爱情故事，是纯洁无瑕的爱情，让人感动和共鸣，特别是“落花人独立，微雨**。”“琵琶弦上说相思”黎军望着她，眼里飞出柔柔的光，如同东方的朝霞。

        迎着即将喷薄而出的朝阳，带着满身潮湿的露水，黎军用他那沙哑的嗓音，带着深情朗诵起那首步兵在肖晨的追悼会上为她而作的诗《怀念》：第一次见到你，是在北京火车站，

        你青春的像一阵狂风，疾速地掠过我们的眼前。

        卷起玩世不恭的心，留下你清雅的嫣然。

        愕然间与你相识，让我们在欣喜中感叹！

        ……

        你纯洁无瑕，如同水晶一般。

        却红颜薄命，为爱飞向天边。

        岁月的长河，狂奔中还有回旋。

        人生的旅程，你却走得这样短。

        地球还没有在轨道上旋转一圈，

        我们再看到的只有你的照片。

        离开我们，你孤独、寂寞时怎么办？

        离开我们，独行的路上会不会遭遇艰险？

        为什么我们兄弟四人，都无法留住你的脚步？

        为什么你走得这样快，还走得那样远？

        你把沉重留给我们，让春天从此变得暗淡。

        你把悲伤洒在地上，让花草都失去了快乐的语言。

        苍茫的大地伸展到天边，像那走向你无语的河川。

        巍峨的群山与天相连，每一座山峰都会送去我们的心愿

        愿你不再有这红尘中的伤痛，

        愿美丽纯洁，善良热情、伴你到永永远远。

        今天我们聚在这里，一起追忆往日，

        共同表达，兄弟们对你的深深怀念。

        你知道吗？我哥的这首诗挺长的，我背不全，在你的追悼会上，他难过的好几次都说不出话来。你在他的心里，是他那个死去的妹妹的位置。

        我知道，他给我讲过他妹妹的事情，步兵是一个难得的好兄长，他很厚道也很细心。

        悠然中，看东方的太阳正在腾腾跃起，染红了晨曦中的薄云。那水红色的云彩向轻柔的薄纱在春风中轻轻地卷起，又慢慢地展开。在柔情蜜意中，他们手牵手向家里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