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日,兰小伊正在扫地之时,安雨路过。有宫女低声在安雨耳边说了几句话。安雨大惊,捂着口鼻,望着兰小伊往后退了一步。她指着兰小伊尖声说:“你,抬起头来。”
兰小伊暗暗笑了笑:终于有人发现了她的异样了。
她故意以极慢的速度,将头抬了起来,又低了下去,以确保安雨看清了她脸上的黑斑。
安雨一看见兰小伊的脸,被吓得连退了好几步,什么也不说便匆忙走了。
兰小伊嘴角附上一丝嘲讽的笑:安雨一定以为她得的是传染病,所以才这么避之不及。以后安雨一定会离她远远地,再不会找她麻烦。
兰小伊转过身,却见到太子不知道何时来了,带着几个随从,站在她身后,默默地看着方才发生的一切。
太子快步走上来托着她的脸细细看了看。
兰小伊退了一步,从他手中挣脱出来。
孟玄珏微微皱眉问道:“这是怎么啦?什么时候变成这样的?”
兰小伊低着头,闷声回答到:“快一个月了。不知道是为何。”
太子转头低声命人去寻太医来,然后对兰小伊说:“跟我来。”
兰小伊有些心虚,不想跟孟玄珏进去,所以站在原地不动。
孟玄珏又好气又好笑的回头说:“你如今都这副模样了,你觉得我还会对你有什么想法吗?”
兰小伊想想,也对,如今她像个罗刹一般可怕,晚上自己照镜子都被会吓得做噩梦,还担心别人会觊觎她的美色吗?
这么想着,她便低头默默跟着孟玄珏进了宫。
不一会儿,来了一个太医。太医皱着眉给兰小伊反反复复的把脉,望闻问切这些步骤都做了好几遍,最后却对在一旁默默坐着的孟玄珏拱手鞠躬道:“下官学艺不精,实在是看不出来这位姑娘得的什么病。”
孟玄珏意外地看了一眼兰小伊,沉声说:“既然如此棘手,烦劳大人稍坐片刻,等我命人将太医院的太医都叫过来,给她看看,你们再一起议一议,看能不能看出是什么缘故。”又过了半个时辰,兰小伊等得都有些不耐烦了。太医院的太医终于来齐了。他们围着兰小伊折腾了半个时辰,商量了好半天也没能讨论出结果。最后,只能对孟玄珏说,兰小伊吃错了东西,上火,所以便开一些解毒泻火的药给兰小伊。
太医们留下药,便走了。兰小伊正要告退,孟玄珏却说:“你且坐着。”
兰小伊有些不解,不知道孟玄珏还要干什么。
孟玄珏叫了一个宫女上来说:“你去把这副药煎了端上来。”又对他贴身的一个太监说:“你去看着她煎。”
兰小伊暗笑:他这是在怀疑,她脸上的黑斑,是她自己服毒弄出来的。所以要监视她把药喝下去。只是,她这病,连她自己都不知道是因何而起,这些太医开的药,又能有什么用。也好,她便再坐一会。等药煎好了,她当着他的面把药喝下去,让他知道,她这个病好不了了,吃药也没有用。让他彻底死了这个心。
兰小伊乖乖的坐着。
孟玄珏却走到书桌边开始看皇上分给他看的奏折。
兰小伊知道,从今年过完年开始,皇上便把一些奏折分出来,命令三位皇子批阅。三位皇子批阅完,再交与皇上过目。皇子们心里都清楚,皇上这是开始考验接班人了,所以三位皇子都不敢怠慢,就连贪玩的孟玄瑜,每日也必要看完奏折才敢去玩。在学馆的事情发生之前,贾朗都还在这里陪着太子看奏折。兰小伊望着孟玄珏,想象贾朗坐在孟玄珏的下首,看奏折批奏折的样子,不由得发起呆来。
孟玄珏抬眼看了她一眼,说:“你既然坐着无事,便过来帮我磨墨。”
兰小伊笑了一声说:“殿下就不怕我这病会传给您?”
孟玄珏低下头继续看奏折,不紧不慢地说:“以你的脾气若是会传染人,你还会出来四处乱晃?”
兰小伊见瞒不过,只得上前心不在焉地帮他磨墨。兰小伊的眼睛时不时的瞟向门外,看着天渐渐黑了,不知道今日小琴会不会来看她。她在这里耗着,小琴该等得着急了。
孟玄珏忽然说了一句:“他到底有什么好?”
兰小伊不曾提防他会忽然问这个,愣在了那里。
孟玄珏放下笔,也望着门外渐渐变暗的夕阳,自言自语一般的说:“我常想。他有什么好?若是说你为了他那副皮相,四弟也不比他差。若是论武艺,二弟和我都比他强。若是论人才,我应该也不会比他差。若是论出身,他就更没有办法和我比了。我有时候都觉得,将他跟我进行比较,原本就是一件很荒唐的事情。所以,我更是不明白,到底是为了什么,你要这么委屈自己,替他守着?甚至到了现在,你都还不肯放弃?。”
兰小伊自己从未想过这个,从没有想过自己是在为贾朗守着。她垂眼看着自己手中的墨条,忽然红了眼眶。孟玄珏都看出来了,贾朗呢?他知道吗?
忽然有宫女端了药,从门外进来。孟玄珏指了指碗里的药,对兰小伊说:“喝了吧。”
兰小伊放下手里的墨条,默默走过去,端起碗来一饮而尽。这个药,真是苦极了。兰小伊皱着眉,放下碗,擦了擦嘴,向孟玄珏行了个礼,便转身走了。
孟玄珏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昏黄的暮色中,转头问呈药上来的宫女:“太医开了几一副药”
宫女低头回到:“三副。”
孟玄珏点点头说:“你每日煎一副,看着兰小伊喝下去。这是给你的赏钱。” 宫女忙上前接了赏赐。
孟玄珏又沉声说:“若是被我知道你偷懒,没有给她煎药,或是没有看着她喝下去,或是听了谁的密令,在里面加点什么或减点什么,我定不轻饶!”
宫女被孟玄珏狠厉的语气吓得一瑟缩,忙低头应了,然后立刻告退了。
兰小伊回到自己房中,心中还有些担心。若是那几个太医真的误打误中,治好了她身上的怪病,那就麻烦了。整整一夜,她都像烙煎饼一样,翻来覆去的睡不着,好不容易等到天快亮时,她才迷糊了一下,又立刻被同屋人大声说笑的声音给吓醒了。她猛地坐了起来,撸起自己的袖子。胳膊上的黑斑依旧那么醒目。兰小伊松了一口气,放下袖子,又倒在床上。
见她诈尸一般忽然坐起来,同屋其她三个女孩立刻不出声了。她们原本就不太理会她,如今发觉她的脸似鬼魅一般让人看了害怕,便对她更是避而不及。
兰小伊没有理会她们,挺了一会儿尸,便慢吞吞起来洗漱,吃饭,拿上她如今用来混饭吃的扫帚,去扫那没完没了的地。
她才扫了一小会,便有个宫女端着一碗药来了。兰小伊认得她,她是昨晚上被孟玄珏命令去熬药的宫女。
宫女端着药碗,好声没好气地说:“喝了吧。”
兰小伊瘪瘪嘴,转身背对着她,像是没听见一般,继续扫她的地。
宫女气得脸发红,绕到她面前,将碗伸到她面前,说:“太子说了。你若不喝,今夜便去侍寝。”
兰小伊闭眼,心里咒骂了孟玄珏一千遍,才睁开眼不情不愿的将药碗接过来,仰头一口气喝完了。
宫女得意地走了。昨日太子殿下曾跟她说:若是兰小伊不肯喝药,便对她说这句话。她一定会喝。如今看来果真有用。
等宫女已走远,兰小伊立刻跑到墙角,抠着自己的喉咙,逼自己将药吐出来。在她翻江倒海的吐了几次之后,她终于罢手了,擦了擦嘴角,笑了笑:喝一次药不能解毒治病,两次,三次可就不一定了。孟玄珏,你有张良计,我有过云梯。
兰小伊扫了一天的地,精疲力竭的回到住所,发现同屋的室友看她的眼神格外不同。厌恶中带着恐惧,不安中带着愤恨。兰小伊被她们的怪异的目光盯得浑身不自在,终于受不了,出声问道:“怎么啦?”
这是兰小伊被贬为四等宫女之后,开口跟他们说的第一句话。
三个人拉拉扯扯的,终于推出了一个人来。那个宫女极不情愿的说:“喂,听说你那病是传染的?”
兰小伊恍然大悟,原来是害怕被她连累,正好,她还想一个人住呢。兰小伊坏笑了一下,说:“你们不知道吗?用不了十日,你们便都会变成我这样。”
那三人一听被吓得脸色发白,捂着嘴往后退了好几步。
兰小伊暗暗笑着,不理会她们,一掀帘子进屋了。
果然,第二日,那三个宫女便搬出去了。听说,她们跑到主管宫女那里哭诉,说宁肯死也不跟兰小伊同住了。于是兰小伊的房中从此便只剩下了她一个人。这下子,彻底清净了。
不但如此,所有东宫的人都对她避之不及。不管在哪里看见兰小伊,所有的人都会远远绕开。虽然太医一再声明,兰小伊的病并不传染,可是没人愿意冒险接近兰小伊。兰小伊因祸得福,在无人找她的麻烦。地扫得再不干净,也没有人说她半个字。兰小伊每日只要提着扫帚去转悠一圈,在众人面前出现一下,表示她今日来了,然后就可以找个地方猫起来,睡觉,练功了。
兰小伊发现,贾朗带她去过的那个院子,那个被设为禁地的院子,如今是能收容她的唯一的地方。那里除了有些灰尘之外,什么都好。里面床铺,桌椅,一应俱全。屋子宽敞,没人打搅。兰小伊将那里好好收拾了一下,以后每日巡游完之后,便去那里报到。
起初兰小伊心里还有些发瘆,总觉得这个屋子里有无数双眼睛在看着她。她小心翼翼地进出,总是不停的回头看。时间长了,她也就死猪不怕开水烫了,大大咧咧地进出,有时候还大声的在屋子里和那些不知道存不存在的鬼魂们说话。
宫人们看见兰小伊在那里出入,也见怪不怪,没人去告发她。众人都暗自叹息:算了,由着她去吧。反正她如今也和鬼魅一般。说不定不用多久,她就真的成了孤魂野鬼了。
那个院子里的红梅树上结了好多黄橙橙的果子,掉了一地。兰小伊吸取了上次的教训,不敢轻易摘来吃。可是眼见着树上的梅子落在地上被鸟儿吃,发霉变坏,整整一树的果子都要掉完了,兰小伊又有些心疼。她从树上摘了一个,小心地放在嘴里咬了一口,虽然有些酸,但是不苦也不涩。兰小伊不知怎么的,便忽然想起了第一次带她来这里的那个人。都过去三个月了,他连句话都不曾叫人带回来过。他不可能不知道宫中发生的事情,即便是没人主动告诉他,若是他真的关心她,也会向贾福海打听的。他对她不闻不问的原因只有一个。
兰小伊忽然觉得口中那个梅子真是酸,酸得她眼泪直冒。
兰小伊仰起头来,让眼中的眼泪,再流回去。夜色中的梅子树,满树的叶子青翠欲滴,在月光下,它仿佛在跟她说话:不要怨他,你不能怨他。他本来就很累了,原本就很苦,如今为了你,他变得更苦。、
兰小伊苦笑了一声,是啊,不能怨他。你如何怨他呢?原本就是你自己闹着要进宫。你已经将他害得去独自一人守着那个死人墓了,还指望他从那里跑来主动送上门,再受你的牵连吗?
兰小伊自言自语地说:“是的。你千万不要回来找我。你已经没有资本可以再被牵连了。我们就这么相互不闻不问,相忘于江湖才最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