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小伊这么急赶慢赶的原因是,她忽然想到,也许贾朗会有办法救木芙蓉。她气喘吁吁地跑到皇宫外地小树林子里才想起来,自己从上次求贾朗写字之后,又有许久没有来过这里。贾朗一定已经失望至极,早不来这里了。今日她想也没有想便贸贸然地跑来了,不知道会不会扑个空。
兰小伊忽然意识到,自己如今有什么事一个想到的人便是贾朗。她那涤尘堂的接待名单,竟然把太监列在大官之前,她如今才想起来有些怪异?
她拧着眉用前世不多的恋爱经验来诊断着自己脑子到底出了什么问题。她想来想去,只有一个可能:贾朗在她心中便是那阿谀奉承的小人。他离最高统治者最近,自然也最神通广大了。
她正想着,却忽然发现身边多了一个人,着实唬了她一跳。兰小伊正要跳开,撒银针,却已经被人按住了肩膀,不能动弹。兰小伊看清那人便松了口气,原来是贾朗。她一直觉得贾朗有些人格分裂,白天八面玲珑,舌如巧簧,晚上清冷高傲,寡言少语。特别是最近这两次,这种情形更明显。
贾朗依旧和上次一样,脸上表情清冷。他眼睛看向别处,淡淡地说:“你消失了许久,怎么今日又想起我来了?”
兰小伊心中忽然难受起来。虽然她忙得未有时间来,可是,方才她一想自己就要来见他,心中那种兴奋和激动却是她从未有过的。如今贾朗这不冷不热的样子和上次那冷冰冰地表情如出一辙,让她有着一种捧出一颗热乎乎的心,却被人视如破履的感觉。她难受地低下头,小声说:“没事,我是来告诉你,我家开了个接待女宾地浴室。我帮你看过了,全城五品以上大员家的小姐和夫人中没有你要找的人。”
贾朗彬彬有礼地回了一句:“知道了,有劳了。”便不出声了。
兰小伊不想再待下去,便朝他点头,转身要走。贾朗却忽然出声说:“你应该还有事要找我吧?”
兰小伊背对着他,咧咧嘴,说:“原本有,现在没有了。”
兰小伊抬腿又准备要走,贾朗却又出声叫住了她:“今日我得空,送你回去吧。”
兰小伊头也不回,语气客气地回答道:“不用了,都那么多次了。等下你走远了不好回来。”兰小伊低着头盯着自己的脚。软软的草踩上去,像是走在云端一般漂浮。
身后传来的“西索”的脚步声。兰小伊有些诧异:他竟然真的跟来了。
初夏的月从东边渐渐地升了上来。风吹过,树林和草丛都发出轻轻地刷刷声。及膝高的绿草在月光下随风掀起波浪,银光闪闪。月亮将贾朗的影子拉得长长的,投在她的脚下。
兰小伊忽然想起一句话:年轻时以为自己是风,要让世界都在我面前低头。如今才知道,原来我们都是草,只能随风而动。兰小伊看着贾朗地影子,心忽然柔软下来,他这几次虽然对她冷淡,可是她要他帮忙他却还是照做。也许是宫中有什么事,让他心情不好吧。
两人在月光下静静地走着。一前一后,和空中的明月一般的沉默。
眼看着快到了,贾朗忽然出声叫住兰小伊,没头没脑的说了一句:“太子虽然见过木芙蓉,皇后却没有见过。木芙蓉若是真不想被选上,只能在脸上做功夫。”
兰小伊眨眨眼,立刻明白了贾朗的意思。
贾朗迟疑了一下又叮嘱说:“选妃会你不要去,切记,切记!”
兰小伊疑惑地说:“为什么?”
贾朗沉默了一下。兰小伊觉得他方才脸色好了些,怎么她多问了一句,贾朗又恢复了那副冷冰冰的样子。
贾朗也不解释,只说了句:“你回去吧。”便转身走了。
兰小伊想要张嘴叫住他,可是他的背影孤绝冰冷,却让她发不出声来,只是静静的看着他走远。
太子选妃的日子眼看到了,收到圣旨的各家都忙碌起来。这些人家忙着做衣服,定首饰,要将家里的姑娘打扮得漂漂亮亮的送到了宫里去。
木芙蓉有些担心,兰小伊却安慰她:莫怕,有我呢。你只管去。我包准你平安回来。
木芙蓉心里还打鼓,可是如今就算对兰小伊不放心,也没有别的办法了。
兰小伊窜到男孩练射箭的场子上,和赵武他们一起练射箭。赵武的脸上只浮现了一下吃惊的表情,便立刻高兴起来。他心想:兰小伊最近忙得很,连和他说句话地功夫都没有。今天竟然主动来找他,真是再好不过了。
兰小伊和平日一样和他们嬉笑着。临到走时,才忽然问了赵武一句没头没脑的话:“你打算什么时候娶媳妇?”
赵武以为她还在拿上次赏春会的事来笑他,便有些恼羞成怒,梗着脖子,红着脸说:“早呢,早呢!这事儿不用你操心。”
兰小伊语重心长地说:“不早了,你媳妇都等得心急了。”
一个九岁地小姑娘同一个十二岁少年说着这话,场面极其诡异。赵武呆愣地望着兰小伊。兰小伊踮着脚仰头看着他。兰小伊表情一本正经,一点也不像是开玩笑。
赵武心中忽然狂喜,一连叠地点头说:“只要我媳妇肯嫁,我便立刻娶。”
兰小伊满意的笑了,拍了拍他的肩膀说:“不错,君子一言,驷马难追。”然后便欢天喜地地走了。
赵武一个下午都在笑,平日百发百中的他,今日却一根箭都没有扎在靶子上。
教官火了,罚他做鲤鱼打挺。他一边领罚还一边笑,笑得其他小公子心里直发毛:这小子不知道吃错什么药了,和那个不着调地兰小伊说了几句话就傻成这样了。
不管木芙蓉如何担心,选妃大会终究是来了。木芙蓉从选妃大会的前一天便找不着兰小伊了。她心慌了:兰小伊不会是想不出办法,又怕她生气,所以便跑了吧。可是一夜地辗转反侧之后,她终于放弃了挣扎。她想,也许这就是命。
木芙蓉在父母的催逼之下,麻木地任女婢们给她打扮好,出了大门。却忽然见到马车边有个黑瘦的女婢,看着有些眼熟却不是家里的人。那个女婢朝她飞快地眨了眨眼。木芙蓉僵硬了一早上的脸,终于显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笑容。
宫中早下旨,为了防止人满为患,今日入宫的候选女子身边只能带一个女婢。木芙蓉转头对原本要跟她一块去的女婢说:“今日你不用去了。”然后伸手指了指那个黑粗的女婢说:“你陪我入宫吧。”
木太医有些惊讶,不知道女儿为何忽然换了贴身女婢。他转眼仔细打量了一下木芙蓉指定的女婢想了想,忽然恍然大悟:对了,原来如此。再好的花朵也要绿叶陪衬。这个女婢满脸是麻子,又黑又瘦,用来衬托他娟秀的女儿是再好不过了。
木芙蓉在木太医亲叮嘱万叮嘱之下,终于上了马车。才走出去一段,她便把随身地女婢叫了上车来,并放下了帘子。
一放下帘子,木芙蓉忙拉住了那个女婢手说:“伊伊,你怎么打扮成这个样子?”
兰小伊咧嘴一笑,说:“我若不装成这个样子怎么跟你混进去。若是被人看出来就不好了。”
木芙蓉急切地说:“可是等下入了宫,你便要和我分开。如何是好?”
兰小伊拍了拍她地手说:“莫慌,我有准备。”
她拿了一个香袋出来,挂在木芙蓉地腰间。木芙蓉紧张得心神不定的,她絮絮叨叨的说自己要不要装疯,或者装什么别的病,蒙混过去。她压根就没有注意到兰小伊在干什么。
兰小伊将香袋挂好之后才问木芙蓉:“我几日前交代你吃这些天要顿顿吃芹菜和辣椒的,你可有照做?”
木芙蓉定了定神说:“吃了,我有些不明白,这跟今日的选妃会有关系吗?难道你是想利用辣椒的热性让我流鼻血或是别的什么?可是你知道,我体质清冷,这些东西没有用的。倒是辣椒辣得我腹中疼痛,好几夜都睡不着。”
兰小伊笑了笑说:“莫急,如今我也没时间跟你解释了。你知道记住把这个香包好好带着。快到选妃会场时就用手蘸一点香包里面的花粉,抹在你的人中下。”
木芙蓉还想问,最后却打消了主意。她忽然觉得,这件事,她还是不知道细节更好。
兰小伊带着几分不忍,说:“抹了后,你会有些难受。”
木芙蓉迟疑了一下说:“是毒药吗?”
兰小伊摇了摇头。
木芙蓉想了想,又问:“会有什么症状?”
兰小伊想了想说:“因人而异,有些人敏感症状会严重些。有些人不敏感症状会轻些。”
木芙蓉顿了一下,语调中透出几分担忧来:“可会留病根?会……会毁容吗?”
兰小伊嘴角抽了抽,安慰她道:“不会的。我包你明日早上起来一切如常。但是明日就好了,不会留病根。”
木芙蓉彻底放下心来。这时车停了下来,车帘子被掀开,帘子外是一个穿着宫装的嬷嬷。
嬷嬷看见兰小伊之后,眼中显出一丝嫌恶。她面无表情的说:“小姐,到了,请下来吧。”说完便瞪着兰小伊。兰小伊忙低头缩脖装出一副害怕的样子。
嬷嬷将木芙蓉扶下了车,话中有话地说:“小姐平易近人自然是好。可是也不能失了自己的身份。以后您可是娘娘,不能总跟这些奴婢混在一起。”
木芙蓉听这嬷嬷言语之中多有不恭,心中火冒三丈,正要反驳嬷嬷。跟着下来,站在她身后的兰小伊忙伸手拉住木芙蓉的衣袖,止住了她。
嬷嬷冷冷地瞟了一眼兰小伊,转身在前面带路。
木芙蓉压着心中的气,垂下眼帘,跟上了嬷嬷。兰小伊在她身后低声说:“这里比不得学堂,切记要夹着尾巴做人。只要从里面平安出来,你就赢了。”
木芙蓉点点头,叹了口气,回头说:“有时我真是不看不懂你。明明年纪比我们都小,有时候却比我们都懂人情世故。可是,有时候你却像缺心眼一样犯傻。”
兰小伊苦笑了一声,想:我若是告诉你我活了快四十年,而且从另外一个时空来,你早吓跑了。
兰小伊还未回答,走在前面的嬷嬷忽然重重的咳嗽了一声,说:“人小言微,还是少说话好。”
兰小伊知道,嬷嬷那是在提醒她们不要说话。
兰小伊低头将声音压到只有木芙蓉能听得见,说:“有时,对你恶语相向的人未必是坏人。在这宫闱中,完事都要小心翼翼才是上策。”
木芙蓉点了点头,看了一眼嬷嬷地背影,不再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