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落落为什么
书名: 落落·清欢 作者: 南东北西 分类: 都市

        贺迟是个不怕吃苦的人,但是他受不了生活没有格调。而如今,他跑到非洲生生待了三个月才回来,是什么逼得他只能以这种肉体折磨的方式发泄?

        乔落渐渐习惯醒来之后在床上静静地躺上半个钟头再坐起来。这个时候她的情绪会拿捏得比较好,免得给彼此找不自在。

        昨天顾意冬回来得很晚,是孙豫的父亲六十大寿,他们这些小辈都去祝寿,他自然是带着贺夕前往。军委的人是个个海量,他回来的时候脚步有些虚浮,身上带着美国烟和法国香水的味道。她不知道自己该用什么样的表情接待他,所以佯装睡去。

        早上起来的时候顾意冬神清气爽,完全没有昨夜宿醉的痕迹。

        乔落还记得他们第一次喝多是高考之后,最后一科考完一出考场,贺迟的父亲派了两辆车把他们直接拉到一个设备相当完善的疗养所。游泳健身K歌台球网球乒乓球应有尽有,但他们哪里顾得上理那些,只是要了整五箱啤酒在歌房里面撒丫子的疯。

        一共七个人,连泼带灌愣是把那些酒都给消灭掉了。那天没有一个没吐的,第二天起来一色的面容浮肿眼眶青黑,乔落还算是最好的一个,因为顾意冬替她挡了大半的酒,所以顾意冬基本上是最难受的一个。另外一个跟他差不多的就是贺迟,他一个人至少喝了十几瓶,那天大家实在是情绪很高,更因为他签证已经下来,不打算留在北京要直接去美国念大学了,所以每个人都跟他干了很多杯。因为这事,贺伯伯知道了好一顿发火,疗养院长吓坏了,亲自跑来批评了当值的领班还有服务生,又给他们一人两瓶海王金樽,又是药补又是食补,折腾了好几天。他们一个个饭桌前苦着脸怨声载道的,搞得那个院长七上八下好不焦灼这些做接待的谁不知道,大领导没架子是好侍候的,但他们的儿孙辈却会要人命。殊不知他们不过就是口头过过瘾,回头就扎进房里像模像样的码长城赌三张儿,哪里还记得那些。

        那个时候真是恣意妄为无法无天。

        “大海牵头办了个明星义卖,所得都捐给孤寡老人院,要不要去看看?”顾意冬一边扣着衬衫的领子一边问。

        “不了,今天不想出门。”

        “去看看,也许会看到什么新鲜玩意儿。有喜欢的我买给你,要不我也不知道该买些什么。”

        乔落抬眼看他:“真的不要了,而且我去也不一定方便。”

        顾意冬顿一下:“没什么不方便的,到时候明星云集谁会注意你。”

        乔落笑一下:“我知道。我不想去。”一字一顿说完,转身走出房间。

        顾意冬看着她的背影,眼神暗沉,原来的乔落是不放过任何一个跟慈善相关的场合的。

        乔落知道顾意冬不懂,因为他不知道她曾经度过什么样的日子,受过什么样的痛苦,遭到什么样的羞辱。所以他今天还敢在她面前拿慈善说事儿。

        从马斯洛的需求层次论角度讲,原来那个热衷于慈善的乔落处在人生最高的需求层次上自我实现。

        那时的她觉得宣传和参与慈善就是她全部的生活和追求她站在金字塔的顶端,生活安逸,受人尊重,唯一要做的就是找到一样自己感兴趣的东西,然后去实现它。

        也是那个时候,顾意冬在她的身边。

        可是当乔落的世界被全盘掀翻,她一落到底,连最基本的生存需求都保证不了的时候,他不在。

        她早不是那个一呼百应的乔落,对于慈善,她能做的不过是脚踏实地的尽一份良心而已。

        如今,乔落安然的为五斗米折腰,全天挂笑,没有脾气。

        日子过得好像越来越缓慢。

        乔落在办公室见到略显憔悴的贺夕,心中会有一丝愧疚闪过,贺夕看着她,眼神复杂深涩。

        但两人仍旧不约而同的选择沉默。

        有时乔落想想她今日的境地就会莫名的笑起来。难怪贺迟不再理她,看看,她竟然在一个如此老套的桥段里扮演一个这样老套的角色。

        她有时会想起贺迟暴跳如雷的样子,想起他挑着浓眉撇着嘴看着她,嗤笑她:“你白痴啊你!”

        然后略有僵冷的血脉里就注入了一点生机。

        自己最可耻的相貌,总是被他看见呢。

        真是白痴哦。

        不过想当白痴也是有期限的吧,人要是能一直傻下去也是一件很走运的事情。

        万物复苏的季节,办公室里也一起春暖花开,紧张的工作环境仍然不妨碍八卦的滋长,更何况还有个视她为仇敌的刘茹部长。在她的卖力宣传下,公司上上下下都开始流传贺经理即将成为五月新娘的喜讯,而像是为了配合这个消息,一向走淡雅路线的贺夕经理开始将着装换成红粉色调,少有表情的顾总最近也总是带着让人如沐春风的微笑。

        她的上司很八卦。

        乔落在陈俞康第六次故意经过她的办公室门口还偷偷往里看时,站起来道:“陈副总有什么事要交代么?”

        陈俞康有些尴尬地站在门口,又忍不住仔细看了看乔落没有一丝破绽的微笑,他甚至还在她眼底看见了一抹促狭。

        天哪!究竟从什么时候起大家都开始走顾意冬那套路线了?!为什么一个个都一副得道高僧,刀枪不入的样子?

        “啊,那个,那个,基金部今天做报告会,咱们去旁听。”

        乔落略有疑惑地看了他一眼。

        乔落以为陈俞康是随口敷衍她说的,结果到了会议室看见很多公司的高层都在,连顾意冬都坐在一边。他们视线有一瞬的交错,然后各自平稳地转开。

        是个有关国家主权基金的报告,今年年初,以ADIA为首的国家主权基金开始活跃在世界的金融市场上,并且有愈演愈烈的趋势。金融界同仁也开始纷纷关注这一趋势对这个行业的影响,因为国家主权基金并不是一个传统上很活跃的投资机构,所以基金部今天开这个会也是从自己专业的角度为各位同僚做一个较深入的解析。

        报告会不长,深入浅出,节奏明快,听的人频频颔首。乔落看着台上大方自信侃侃而谈的贺夕,心中也免不了一丝赞叹。

        多好的女人,美丽端庄,家世显赫,能力卓越又不张扬。能娶到这样的女人,顾意冬真是好福气啊。

        乔落笑。

        她身边的陈副总显然对她的笑容表示不安。

        乔落笑得更开心了些。陈俞康真是一点儿都没有变,他原来就是喜欢大惊小怪的性子,也不知为什么跟顾意冬关系混得很好,他们那时候常常出去玩在一起,因为他的搞笑也多了不少乐子。

        顾意冬跟她说过陈俞康是商人的儿子,对市场有一种非常灵敏的嗅觉,这些年走南闯北的投资立下了汗马功劳。不过还真是应了那句江山易改本性难移的老话,多年未见,他外放的性子是一点儿不见收敛,一双微微凹陷的眼睛在看着她时总是像承载着千言万语,频频地发出强烈讯号骚扰她:你们到底怎么回事,怎么回事?

        其实乔落从来都是落落大方的人,他如果问她,她一定会告诉他的。

        一切很简单,对于贺夕来说,四个字,稳操胜券。

        而她乔落呢,就更简单了,不过就是,饮鸩止渴。就这么简单啊。

        她们都很清楚各自扮演的角色,明白而且甘愿。所以她们这样一片祥和地太平度日。

        一场开头结尾都已设定好的剧目,照着走就好,又何必撕破脸皮彼此难堪?毫无益处的。

        她乔落孑然一身自是没什么可怕,但有身家的人总是要顾虑一层身份的问题万万不能失了体面啊。所以,陈俞康如果想看冷战或是对垒这样的戏码恐怕是要失望了,即使再怎么委屈不满,也还要保持优雅不是?

        “乔总助请稍等,因为你原来在阳启基金做过,我们部里最近有些忙不过来,所以跟陈副总借调你几天你看行么?”会后贺夕叫住乔落。陈俞康闻言一愣,他从未收到过这样的通知,于是看向顾意冬。

        顾意冬站起身来低头整理袖口,像是没有听见这边的谈话。

        乔落也快速地瞥了顾意冬一眼,然后微笑着答:“没有问题啊,只要陈副总点头就好。”胜券在握也会偶尔需要优雅地发发怨气的吧。

        贺夕的微笑很妩媚:“那就好,不过就职位来说,可能要暂时委屈你了。”部长自然没有能力动副总的人,可是老板娘可以。

        乔落笑容更诚恳:“哪里的话,为公司尽力是应该的。况且,不过是暂时的。”

        贺夕的眼神微微着力:“不错,不过是暂时的。”

        “我说人都哪儿去了,原来都跟这儿聚着呢!”

        “哥?你回来了?”

        贺迟大摇大摆地走进来,会议室里剩下的一些员工纷纷驻足,一些认得的、能说上两句话的赶紧上前打招呼。

        “贺少!好久没来了!”

        “贺少好!”

        乔落有些僵硬地转身,他们算来竟破天荒的有快三个月没有见面。顾意冬很不高兴她见钟进,所以干脆不领她去他们常出入的场子,就是出去吃饭也先打电话确认一番,连带着也再没有贺迟的消息。

        他看起来变黑了一点变瘦了一点,牵着邪气地笑,牙齿洁白,还是一样的拓达不羁,甚至举手投足间的狂放更彰显了些。

        “呦,贺少!好久不见好久不见啊!”陈俞康热忱地上前,“听说你前一段接了个大单子,受到不少好评!五月份十佳建筑企业评选肯定又是贺少的公司拔得头筹啊!”

        “得!陈俞康,你这是故意跟我找不痛快吧!直说得了呗,什么大单子啊,一丝油星儿都没有,非洲援建嘛!明知小爷我不爽这事呢,还提!要不是我老子非让我支持他工作,谁要干这个啊!”

        “哥!”贺夕嗔道。

        “不是说明晚聚吗,你怎么现在过来了?”顾意冬开了口,解了陈俞康大红脸的尴尬。

        “顾总现在身份不同了,想见一面还真是不容易。不过今天我是来找你们乔总助的。”贺迟闲闲地答,眼神却毫不放松的和顾意冬接上,各自施力,颇有些挑衅的意味。

        乔落意外,心里的滋味难明。注意到会议室里的人都侧目过来,念头转了两转,就笑道:“贺少找我?有什么吩咐尽管说。”跟贺迟不熟的人见面要称一声贺董,有些交情能说上两句话的,为拉近乎,就尊一声贺少,他们那拨光腚一起玩到大的发小则跟他父母一起叫他贺子。乔落这样叫也是给自己留个余地。

        贺迟听了她这样叫,嗤笑一声:“小落落,咱们五年同窗、患难与共的交情可就让你这一声‘贺少’给喊淡了!”

        乔落背心开始渗汗,笑容发干:“贺少真会玩笑,难不成也要我跟贺经理一起喊你哥不成?”

        “哥?哪个哥啊?”说话间漂亮的黑眼仁流转,头微微倾下,带着戏谑的笑,可眼底深处却是浓重的暗色,乔落进退不得,直觉背后有束冷冰冰的目光戳在她的脊柱上。

        “得了,饶了你这回。挺长时间没见了怪想的!眼看午休,陪少爷我吃个饭去吧乔总助?”

        一顿饭吃下来,乔落净听他在那儿胡扯些杂事,诸如非洲的自来水比黄河含沙量还高啊,那边的野鹿跑得比豹子还快啊,还有他们刚下飞机那边的大使馆弄了一辆加长的林肯来接,结果他眼看着警卫一拉门,门把掉开半截,他憋笑憋得多痛苦啊云云。

        贺迟讲起故事来有一种矜贵的幽默感,时不时翘起一侧的眉毛和嘴角,大眼睛无奈地一瞪,把乔落逗得哈哈大笑,连眼泪都笑出来了。

        气氛很好,乔落觉得自己好像很久没有这么高兴过。他们谁也没提之前的事情,那杳无音信的三个月像是被一手抹掉了。其实提与不提又有什么区别呢,援建的事一直摆在那里,而且他根本不用亲自去跑,怎么就忽然接了,又忽然决定亲自去了,而且一去这么长时间?

        其实贺迟是个不怕吃苦的人,但是他受不了生活没有格调。而如今,他跑到非洲生生待了三个月才回来,是什么逼得他只能以这种肉体折磨的方式发泄?乔落敛目。

        原来在美国的时候,他隔一段时间就跟着团友徒步野营,乔落被他以锻炼身体为名义逼着去过几次。一走少则十天半个月,到深山老林里头,背着十几二十斤的行李,每天步行至少二十几公里,吃的都是一些罐装或是压缩食品,晚上帐篷一支,隔热垫一铺钻进睡袋里倒头就睡。那个时候他们俩皆对彼此可以安然胜任深感诧异。

        贺迟能吃苦主要源于他的好胜和儿时的淘气。他小的时候很顽劣,那时贺迟的爷爷还在,老将军就老是指着他念叨着说现在的孩子都不能吃苦受累云云,贺迟脾气上来把篮球一摔:“说吧!怎么叫苦!”那时候贺迟刚上初中,结果初中四年,年年假期他都被扔到军营受训,不成想竟都被他咬牙坚持下来。后来上了高中,贺母实在心疼孩子,而且又打算送出国去念大学,不舍得儿子再受罪,这才跟贺父一起求了老将军把这事结了。但四年假期的军旅已经把贺迟磨炼得比同龄孩子更具阳刚之气、铁血铮铮。乔落记得十七岁的时候为了高考乔父将她的户口转回北京,她再见贺迟时简直认不出来——古铜色的皮肤,不同于其他高三学生的运动健美体魄,不笑的时候给人一种超乎年龄的沉稳,可是一笑起来狂狷之气骤起。除了五官隐隐的轮廓,乔落想象不到面前高大霸气的男生是小时候那个大眼睛的顽劣小恶魔。她当时看到这样的贺迟,和周围满眼心型的女同学,她很生气——因为她很不服气。

        可是,很多人服气。那个时候贺迟俨然跟顾意冬并为校园王子。

        哦,一个是白马王子,一个是黑马王子。

        凑巧那时候刘德华出了个《黑马王子》的片子,乔落正为刘德华与这个恶魔同称号心痛时,贺迟的追随者却大大不满《黑马王子》中小混混的形象。

        后来干脆封顾意冬为王子,贺迟为骑士。

        这样乔落的心才微微平静,本来嘛,那个野小子怎么能跟她温润如玉的意冬以王子的称号相提并论?结果女生们的注解却是:捧水晶鞋的是王子,披荆斩棘杀恶魔的是骑士!乔落吐血!难道她们看不出他本身就是恶魔么?!

        时间证明,乔落没有资格这样评价。

        即使他是,对她,却不是。

        尤其是从二十一岁那年他在自己耳边咬牙说出那句誓言之后……

        饭后甜点都撤下,两人面前各自一杯ESPRESSO。贺迟像是累了,摸摸身上,记起乔落讨厌雪茄的味道,于是抬手叫waiter去买一盒万宝路。

        然后想起什么似的,从里袋拿出一张红色的喜帖,放在桌子上推过去。

        乔落眼皮一跳,没有去碰,只是问:“谁的?”

        “钟进。”

        乔落不知为何松了一口气:“哦。”

        “哦?人家为你闹得天翻地覆抵死方休,你就回人家一个‘哦’?啧啧,以前有人跟我说落落公主最是无情我还不信,但最近我算是有了深刻体会。”

        “不然我还能怎样?难道要去抢婚以显示情深意重?”乔落摩挲着喜帖上精致的绒面。她明白,这并不是真的邀她出席,这个喜帖递给她的不过是一个态度而已。

        “抢婚倒不至于,但至少别推人入火坑,那就千恩万谢阿弥陀佛了!”

        “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去问问你的白马王子不就知道了?我原来还真不知道顾意冬这么睚眦必报呢,打折人家两条肋骨不说,还要直接打包送进婚姻的坟墓才肯罢休。够毒的啊!”

        乔落诧异,心里微微不舒服,垂眼道:“毒么?你不是还好好的在这里?”

        “嗬!落落,够能的啊!我可以理解为你在挑拨我们兄弟关系么?”

        “我没有,”乔落有些疲惫,“我只是自我提醒一下,掂掂自己到底在你们的游戏里占个什么分量,以免误信谗言,还真以为自己有多重要。”

        气氛一下子冷下来。

        沉默了一会儿,乔落也觉自己刚刚太过尖锐。何必呢?不过是几句嘴上的闲话,有什么好争的呢?就算她再怎么控诉这个男权社会,她也不能矫情到否认自己在他们那里确有一席之地的。

        换个话题,她扬扬喜帖:“怎么你来跑腿?”

        贺迟脸上浮起一抹讽刺:“顾某人将你保护得滴水不漏,钟家兄弟根本见不到你——你手机换掉,连打到公司的电话都被掐,凡是他们在的场合你一律缺席。又不敢直接跟我们顾总硬碰,所以钟进干脆找上了我,想试试看我贺某人能不能乞得几分薄面,见上你一面。”

        乔落听他一串说下来,脸皮微微发僵:“我不知道……”

        “你自然不会知道。怎么样?被人圈养的感觉很舒服?乔大小姐真是越来越让我刮目相看!”

        乔落知道他是一定要挖苦几句的,明明心里有数,但真正听到,心里还是会发苦。

        贺迟看着她黯然的脸色,觉得心里的怒气再次咆哮起来。他狠狠地攥住拳头,紧得微微颤抖,好一会儿心情才略略平复。他很想扣住乔落的肩膀使劲地摇一摇,看看她那颗脑袋里面到底装的是什么?他很想诘问她:她以前吃过的苦受过的罪还不够么?她以为她是谁?把自己当圣母赎罪么?她忘记那男人对她是多么残忍把她害到多么落魄的境地了么?

        她是乔落啊!她怎么能做这样的事情?在一个这样卑微的位置上等那人的一眼眷顾?!他很想吼她骂她,必要的时候他真的不介意打女人,如果她不是乔落。

        可是他发过誓,再也不对她心狠。

        所以这次,他气疯了的时候,只能把自己放逐到非洲的大草原上,平静了,再回来面对她。

        但他真的对她很失望,很失望很失望,失望到心痛。

        那心痛如此强烈,席卷他每一寸感官。

        贺迟克制地闭上眼。这样锥心刺骨的痛啊……

        其实,不过是因为他知道,乔落不是会忘记伤痕的人,也不是圣母型的女人——她回到顾意冬身边,只会是一个原因。

        吃完饭出来天还早,他说要去山上,乔落看看时间下午两点多些,犹豫了一下点头。

        面对贺迟,乔落的心情很矛盾。往事不堪回首,她曾经深深地怨恨过他,也十二分的感激过他,到最后也不知是糅合为一种什么感情。但面对贺迟的要求,她的拒绝总是压在舌尖,吐不出来。

        于是开车上了山,又下了山,吃晚餐,再吃消夜……

        在开车下山的时候贺迟忽然说:“他不信。”

        “嗯?”乔落不解,随后明白他是说前事,“哦。”

        贺迟手肘支着窗户,另一手握着方向盘,嗤笑一声:“我跟他提起咱俩成过,他以为我是故意吓唬大钟的。切……”

        乔落侧头看窗外:“他不知道……所以他想不到。”

        “不告诉他?想必他的表情会很精彩。”

        “……他没问。而且,也没有必要。”

        “……还恨我么?”

        乔落微诧,看向贺迟紧绷的侧脸,这个白痴该不会一直在愧疚吧?

        “白痴……你以为我为什么会坐在这里?!”

        贺迟愣一下,然后傻笑:“喂!你怎么学我说话。”

        “因为你更适合这个词啊!”

        “你才更适合!白痴乔落!”

        “贺迟大白痴!”

        “大大白痴!”

        “幼稚!”

        “什么?你说本少爷幼稚?!”

        “幼稚幼稚!”

        “幼稚幼稚幼稚幼稚幼稚!”

        “……”

        最后贺迟把车停在乔落原来的套房楼下,熄了火,两个人就静静地在暗夜中坐着。

        随着时间流逝,贺迟觉得自己的心一点一点地坠下去,直至阴冷寒风的无底深渊。

        没有理由……留她了。

        竟然,要开车送她去他那里么?

        乔落,七年了。

        乔落坐在座位上有些僵硬,她明白他的意思,心里发涩。

        她一直都很清醒,从未迷惑过。

        北京那么大,为什么单单去顾意冬的公司?不过是为了多一丝可能。她想再看看她深爱的男孩。她想离他尽可能近一点,想知道他的消息,可是又不敢径直出现在他眼前,因为她不知道他会是什么反应,她极少的懦弱给了他。所以她选择了他旗下最大的分公司,本分的工作,不敢太出风头也不敢出错,不去参加年终聚会…… 她反反复复踟蹰着,不过就是想再看看她心底深处的那个男孩啊,如果能离近一点……

        乔落觉得胸闷,她推开车门说:“我去看信。”

        她虽然搬去顾意冬的公寓,可收信地址却没有更改,所以她定期都会回来收信。打开信箱有五封信,三封是她资助念书的孤儿写来的,两封是证券公司的结算账单。

        乔落对着账单上面的余额露出一个笑。她虽然工作不算尽力,但她从不敢浪费自己一分一毫的精力,她太清楚钱的重要性。所以她工作之余是兢兢业业地经营着自己的Portfolio(投资组合,可包含股票、债券、期权、期货等),好在二者并不冲突。今年中国股市业绩相当不俗,她这个月的收益率就达到15%,她抚着胸口盘算着今年楼市的情况,想着把这个小套房卖掉看看能不能够首付换一个大点的,以后好把父亲接来一起住。想到父亲她心一沉,走回车旁看见贺迟潇洒地坐在车前盖上仰头看天。

        她走过去犹豫一下,也不去管身上的套装,一蹬防护栏利落地扭身坐了上去。

        抬头看天,灰蒙蒙一片,什么也看不见。

        她看看专注望天的贺迟,再扬起头。

        不知为何,这样坐着,乔落觉得心里变得很宁静,眼前似乎真的能看到很多星星,像他们在野外露营时看到的一样。

        贺迟瞥一眼乔落,摸摸身上,那盒红色万宝路剩下最后两支。

        “要不要?”乔落迟疑了一秒,接过了一根。

        很久不抽烟了,她闭上眼娴熟地吐出一个漂亮的烟圈。

        贺迟也吐出一个烟圈,看着乔落。他记起她第一次抢他的烟抽,呛得直流眼泪,他还记得他们一起躺在校园里的草皮上,他耐心地教她怎么吐出漂亮的烟圈。那个时候他觉得日子那么让人心碎,总是期盼时光飞逝,他的落落再也不用挨那些苦楚。

        如今,流年已逝,她呢……

        贺迟沉沉地看着乔落,有一会儿,一直看到她有些不安,才终于转开眼,目光移向黑寂的暗夜,嘴里道:“说对不起。”

        “对不起。”乔落很顺从。

        “落落,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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