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乔落你也太欺负我了
书名: 落落·清欢 作者: 南东北西 分类: 都市

        (乔落站住,看向远处的天。天很蓝,蓝到坚硬,零星的云朵点缀,像柔软的绯边。

        阳光正好,映照得眼前的景色澄澈通透,如同孩子的眼睛。)

        吃饭的时候乔落有些出神,乔父给她夹菜,关心地问:“小落,是不是不舒服?”

        “没有,就是有点儿累。爸你也多吃点!”

        “最近,你是不是有什么不顺心的事?”

        乔落闷头扒饭。

        “小落啊,其实很多事情,退一步海阔天空。你坚持的同时不只为难了别人,也困住了自己。”

        乔落停下,父亲的眼睛像浩瀚的大海,洞悉一切,宽容悲悯。

        “小落,爸爸只希望你快乐。其实很多你曾经觉得很重要的东西,回过头去看时却觉得很可笑,那些为了这些东西而失去的……太不值得。”

        乔落低头:“知易行难。何况……有些事我看不开。爸,你如何能看开?”

        乔志国看着女儿落寞的脸很心疼:“嗨,这些年,没别的可干,就是琢磨之前的事。也不知道是哪天,醒来忽然觉得像是做了一场荒诞的梦。小落啊,爸很后悔。现在想想真是觉得,很多东西都是云烟,蒙了眼、蒙了心,让人越走越远越陷越深,最终害人害己!我一度觉得,就这么走了也好……可如今我还能坐在这里,还能跟我的宝贝女儿吃饭,这是莫大的恩惠啊。”乔志国慈爱地看着女儿,眼中是释然与坦诚。

        “孩子,就算我们有能力计较和报复,但是否会让我们更快乐?身在官场成王败寇都是规则,有赢自然就有输。我真的看开了,我只怪自己当年利令智昏铸成大错!都是爸爸的错,是我害了你们……爸爸不想你再陷在里面了,没有什么比咱们一家人开开心心更重要的了。”

        她抚上爸爸粗糙的手,她想问,爸,你心里真的就一点儿也不恨了么?你不恨顾家伤害你的妻女?你不恨贺家毁了你的仕途?如果你知道这两家的儿子如今都任我驱使,你还会不会如此轻松地说放开?你可知道看见你这么苍老虚弱地在我面前,还笑着跟我说让我宽容,我就越发不想大度?

        乔落深吸一口气,出口却是:“我们明天去看妈妈吧。”

        这是她第一次提出领他去见妈妈。

        她看见父亲那片平静的海里骤起波涛。

        母亲的墓地是贺迟陪她一起挑的,松柏的清香飘动,乔落弯身将花放在母亲的墓前。

        墓碑上妈妈的像永远笑得那么幸福,乔落没有看父亲,自顾自地细细擦拭起来。

        妈妈是一个娴雅娇美的女人,因为被保护得太好,甚至还有些女孩子的天真,四十多岁的时候还很会撒娇。

        乔落记得以前妈妈总会给她挂电话说:小落啊,妈妈看好了一顶帽子,明天陪妈妈去看看好不好?好不好啊?

        那时她总是忙,世界对她是一个刚刚开场的盛大筵席,她迫不及待地想接触它的各个部分,所以总是不耐烦地拒绝。比起跟母亲谈论那些胭脂水粉,她更喜欢听父亲纵谈天下大事。

        可是后来,她再也没有机会陪妈妈逛一次街。

        她记得,妈妈的最后一次生日。贺迟偷偷买了一顶极漂亮的香奈儿的帽子,在点蜡烛的时候隆重的拿出来,说要献给最美丽的母亲。

        母亲戴上的时候笑得那么开心,贺迟在旁边一个劲儿地夸:阿姨戴这个太好看太美了!唉,落落要有您一半的气质,我就死而无憾了!

        妈妈苍白瘦削的脸上受不住恭维都泛起了红晕,眼中闪烁着快乐的光。

        乔落掐他,他夸张地呼痛,妈妈看着他们乐得那么开心,在她眼中他们是情投意合的一对吧?乔落不能不承认,贺迟那时做得太好,几乎使她忘记了屈辱忘记了身份,几乎。他让母亲离开得那么安心,减少了那么多的痛苦。

        乔落眼睛红了,眼泪默默地流下来。

        妈,你那个时候总跟我说,这都是命,怨不得他人。

        你要我宽厚地对待一切不幸。

        你要我忘了所有不快乐的事,向前看,好好过日子。

        妈,我那个时候以为我做得到,我也以为我已经做到。可是我现在才知道,我不行。

        妈,怎么办,我心里住了魔鬼。翻过爱的那一页,我发现自己没有所想的那么宽容。我没有那么高尚。

        妈妈,其实我一直都很清楚,我这样的含怨转身,顾意冬怎么会安心放手?可是,我不想放他们走,不想他们如此轻易地就携手离开余生静好。

        乔落深深地埋下头。

        妈,怎么办,怎么办啊……

        妈,我好想你啊。我好想你。

        你告诉我,你在那边过得好不好?

        乔落就这样静静地坐着流了许久的眼泪。

        心一点一点地平静下来。

        她抹抹眼泪露出一个笑。

        妈,你不要担心我,我其实很好。

        真的,这些年再没有比这个时候更好。

        还有,我带爸爸来看你了。

        你早看见了吧?

        难怪一直不理我。

        ……

        乔落从包里拿出几张跟父亲的合照,用火机点燃。

        妈,我怕你这会儿看不清楚,这几张照片给你好好看看,是我俩刚才拍的,爸笑得特别傻。

        他看起来老了很多吧?

        其实这都是表象,他现在挺有精神头的,也不像原来那么懒了。

        ……

        要我说,他现在可配不上你。

        你啊,要是在那边有合适的也别犹豫。

        ……

        你不用担心他的身体,你那个比我还贴心的小迟给他安排了最好的医院和医生。

        对,我就是记恨你说他比我贴心的事。

        我就是记着,我一直记着!

        ……

        你说,我现在是不是真的不太对?

        妈,我现在困住了自己么?

        可是我不甘心啊。

        还有你那个比我还贴心的小迟,我真是拿他一点儿办法都没有。

        我们这样你看行么?

        我是说,一直这样。

        我是不是太自私了?

        我总觉得他无坚不摧刀枪不入,其实都是会受伤的,是么?

        妈,其实我们两个之间的问题,太复杂了。

        我知道,他一直为自己当年尴尬的身份和趁火打劫的行为而内疚心虚,所以这些年一直这么惯着我,不敢逼我。可是,我又在想什么呢?

        坦白讲,我看见他从来不思考,情绪太多,太纷乱。

        妈妈,你说,我这些年一直跟他不远不近的,是不是在等着爸爸的那一句原谅或是怨怼?我心里是不是真的能做到将他与贺家分开?

        我究竟在想些什么啊?

        我该怎么办啊?

        ……

        你还不理我?

        成!那我走了,我真走了?

        ……

        妈妈,我爱你。

        乔落站起身亲吻照片。

        “我在外面等你。”

        走了几步她又回头,父亲佝偻的背影在微微颤抖。

        “……不着急。”她说。

        乔落正趴在桌子上给一个叫丁丁的小孩子回信,门铃大震。

        她走到门口一看,贺迟。

        打开门,她挑眉:“你怎么来了?”贺迟这一段时间忙得不得了,脚不沾尘的,他们都好多天没见了。

        贺迟贼眉鼠眼的:“乔叔在么?”

        “不在,他去看我妈了。”自从乔落开了路,他每周至少要去两次。

        “哦……不在啊!”贺迟立马挺直了腰,大摇大摆地换了鞋进屋。

        “喂!你为什么不先给我挂电话?”乔落话音没落,贺迟就已经一头栽进沙发里了。

        “我这不……急么……我累死了,都两天没睡了。”

        “困就赶紧回家睡觉!”

        “我不要!”

        ……乔落无语,贺迟每次一困得不行就脾气暴躁不讲理。

        好一会儿没有声音,乔落以为他睡着了,却听他说:“落落……你十一干什么去?”

        乔落走到对面的单人沙发坐下,侧头想了想:“我想去看看丁丁。”丁丁就是她回国后资助的第一个孩子,贺迟是知道的,他还给这个小女孩买过衣服和洋娃娃。

        贺迟一僵:“不去不行?”

        乔落舔舔嘴唇:“我答应她了……”

        “你也答应我了!”贺迟吼。

        乔落一缩,硬着头皮接道:“我答应你什么了?”

        “你答应我今年会陪我过生日!”贺迟坐起身来,愤怒地瞪着眼睛,劳累的血丝清晰可见。

        “什么时候……”

        “去年你不能陪我过生日的时候!”贺迟气疯了简直,他这几天忙成这样的想把日程往前赶……结果她竟然……

        乔落别过脸去。

        贺迟简直想冲过去掐死她!这个女人,这个女人!实在太会伤别人的心了!

        屋里回荡着他剧烈的喘息声,就在乔落以为他会转身摔门离去的时候,贺迟忽然重重地靠进沙发里,抬起双手把周围的靠垫全都胡乱地扫到地上,大声嚷嚷着:“不行不行!我不管!说了陪我就要陪我!哪儿都不许去!谁都不能理!”

        那样子,竟像一个耍赖的大孩子。

        乔落咬住嘴唇。

        还是逃了。

        那个贫瘠得只望得见黄土的村庄里,丁丁看见她的时候高呼着扑上来。

        乔落放下手里满满地装着衣服、书籍的大包,抚着孩子的头,笑着说:“你不是说没见过山吗?姐姐领你去爬山好不好?”

        丁丁瞪大眼睛:“真的能去爬山?”

        “当然!姐姐说话算话!丁丁考了学年第一,当然要去爬山!”

        丁丁是乔落回国后资助的第一个孩子。她在报纸上看到那时一度沸沸扬扬的案件——农民上访离奇致死,责任谁负?

        从推卸责任,到专案调查……到处都是分析谁会下台的揣测。

        但乔落对这些都不感兴趣,她只是注视着一张小小的照片,七八岁的瘦小女孩,有一双惊慌失措的眼睛。她觉得呼吸困难。

        一时冲动的跑来这里,还被当地人敌视的用棍棒相对——他们不得不如此敏感警惕。很费了一番周折表明了身份说清来意,她终于见到了那个女孩。

        送她去的妇女叹着:“唉,这娘儿俩也快不成了啊……”

        女孩的妈妈是个目不识丁的朴素妇人,家中本就贫困不堪,都指望着孩子父亲的劳动力,男人的过世击垮了她的意志,整天躺在床上绝望地抹泪。破败的家中,丁丁孤零零地缩在角落,惊惶地看着这一切。

        乔落心疼得不行,她走过去想笑却落下泪来。

        她牵着女孩的手走到床边。她妈妈根本不在乎家里多了谁,只是一把捞过孩子大哭起来:“我苦命的孩子,咱娘儿俩还不如就一起随你爹去了!”

        乔落一把扯过屋角的麻绳扔到床上:“好啊,要死尽快!放心去吧,我可以帮你们收尸。”

        女人惊恐地看着她,尖声喊:“你是谁?!你要干什么?你为什么害我和我的孩子?!”

        “你的孩子?你也知道你是她妈妈么?你给我好好看看她都什么样了?!她都多少天没好好吃饭了?!再这么下去不用你动手她也快死了!”她把孩子拉出来,推到女人眼前。

        惨白的脸,凹陷的双颊,发青的嘴唇,干涸的眼睛……

        女人哆嗦着嘴,抖着手说不出话来。

        “哭改变不了任何事情。如果不能去死,那就要好好地活着。”乔落赌她身为母亲的刚强,“起码为了你的孩子!”

        她赢了。

        女子虽弱,为母则强。

        案件的后来,相关人士撤职的撤职判刑的判刑,那一笔赔偿金也终于送到了家。可失去依靠的母女俩又能指望这点儿钱撑多久呢?

        乔落帮女人找了一个县上的临时工作,还保证:“丁丁的教育交给我,你不用再操心。”

        女人拉着她的手,眼泪成串成串地掉,反复说着:“遇到好人了,真是遇到好人了!菩萨心肠啊……”

        乔落摇头:“我只是……只是……赎罪吧。”

        曾经,也有两个家庭……

        说要爬山,乔落也没什么主意。她想起以前丁丁给她写信的时候提过一篇课文,就问女孩:“我们去黄山好不好?”

        女孩眼睛亮起来,兴奋得不得了:“是那个‘五岳归来不看山,黄山归来不看岳’的黄山?!”

        乔落觉得这个决定非常正确。

        黄金周的黄山到处都是人,一路推推挤挤得让乔落有些扫兴,但即使不是第一次来黄山,她仍旧被眼前的恢弘景象深深震撼。

        李白曾言:“丹崖夹石柱,菡萏金芙蓉。伊昔升绝顶,下窥天目松。”并盛赞其“采秀辞五岳”。乔落深以为然。

        她上一次来还是高中时,当时还一时激昂洋洋洒洒地写了数千字的游历心得,彼时,真是青春激扬。

        丁丁开心得简直忘乎所以,那么多个台阶爬上来她也不觉得累。

        两个人走走停停转眼大半天就过去,下午终于爬到黄山的风景窗——北海景区,乔落很爱此处“黄山之雄甲宇内,幽秀灵齐聚后海”之誉的始信峰。

        在几个著名的景点排队照完相后,她们终于抢到一处石凳歇息。

        从这个山头望过去,雄浑的山脊上是密密的游人,远远望去渺小成一个个小黑点。乔落有些出神,她侧头看女孩红扑扑的脸颊:“丁丁,想不想看黄山的日出?”

        “日出?”

        “嗯,日出,很美的日出。”

        就地在北海宾馆开了房,丁丁去洗澡的时候乔落把自己一身老骨头扔在床里,举着地图研究。她记得她上次来的时候有人陪同,他们走过一条小路,通往一处游人鲜知的景区,那里的景色美极而且特别适合看日出。乔落冥思苦想不得要领。

        两个人捧着饭碗狼吞虎咽之时她忽然想起路来,开口说话却呛到,丁丁帮她拍后背责怪地说:“小落姐姐,食不言寝不语。”

        这丫头!乔落龇牙咧嘴。

        她们高高兴兴向目的地走着却见到几个警卫员,看见她们手一伸:“这里不能走了。”

        “为什么不能?这里路好好的没有禁止牌,我们是可以走的。”乔落不满。

        “上边来了大领导,这会儿戒严。你们要逛明天再来吧!”

        乔落僵着后背不动地方。丁丁有点儿害怕地拉拉她的手:“小落姐姐,那我们明天再来吧?”

        乔落这才回过神来,她怔怔地看向丁丁,眼神复杂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丁丁正有些不安的时候,乔落却忽然笑了,那个笑容很美却让丁丁觉得莫名地难受,想抱抱她的小落姐姐。

        “走吧丁丁,其实想想,这里……也没什么好看的。”

        回程的这条路乔落走得很沉默,丁丁也感觉到了,她忍不住问:“小落姐姐,你在想什么?”

        乔落轻声说:“想一些很复杂的事情。”

        “多复杂?”孩子看着她。

        乔落站住,看向远处的天。

        天很蓝,蓝到坚硬,零星的云朵点缀,像柔软的绯边。

        阳光正好,映照得眼前的景色澄澈通透,如同孩子的眼睛。

        乔落想起她在美国时与一位教授的交谈,那位德高望重的老人一生孤寡,他说:我讨厌孩子,他们能看透一切。

        乔落低头抚摸着孩子柔软的头发,她还在等自己的回答。

        她摇头笑:“不,其实事情并不复杂。”她叹,“复杂的从来都是人心。太多不甘心的,放不下的,舍不得的……”

        “小落姐姐,你曾经写信给我说‘至道无难,唯嫌择选’,你现在也是这样么?”

        乔落简直爱极了这个孩子:“丁丁啊,我爸爸从小就跟我说让我长大了以后当博士,可是我没有机会。我们丁丁长大要不要当博士?姐姐帮你念博士好不好?”

        丁丁并不明白,却笑着说:“姐姐说好就好!”

        又走了几处地方,天渐渐暗下来,乔落牵着孩子的手往宾馆走。

        山风阵阵,松涛声声,偶有雀鸟鸣叫,恣意飞过。

        她忽然站住,看着等在路边的人。

        贺迟一步一步地走过来,看眼前的女子一点一点收起轻松洒脱的表情。

        他真是气疯了,一发现乔落跑了,他马上给当地挂电话让他们去问。果然乔落领丁丁去旅游了,然后他就直奔黄山。

        他站定在她面前,看乔落侧过头去。他在逼她么?这样都不行么?

        乔落一入住他就收到通知立刻赶来,在路口堵人,山风吹了太久,他的嗓子有点沙哑,他深吸两口气,说:“乔落,你也太能欺负我了吧……”

        乔落眉尖一颤看向他。

        山间的黄昏中,夕阳的柔光软化了男子俊朗刚毅的轮廓,映得一双黑眸中情意盈盈,浓黑的眉毛微皱,压着委屈和隐忍。

        她说不出话来。

        商雨曾问她:与贺少怎么回事?

        她答:一点儿办法都没有,他永远能堵住我拒绝的话。

        就像现在,如何让她开口说:我就是不想再欺负你,所以不想见你。

        她看着贺迟,这样林间的静默相对让她想起在美国的一次山间远足,他们意外地发现一片枫林,一行人高兴地冲进去,她跑得太急一个趔趄被贺迟扶住,她却反手推他一把说:你拉我干什么?!贺迟那时也是这样默默地看着她不说话。

        真的,她已经欺负他太久了。

        贺迟,那么好的贺迟。

        可是越好,就越不敢留。

        她看向天边,终于说:“贺迟,我其实……”

        “你是丁丁吧?”

        乔落一怔回过头来,丁丁看着眼前虽然长得很好看但笑得有点儿狰狞的男人,觉得害怕,一个劲儿地往乔落身后躲。

        贺迟弯着腰,眨巴着眼睛放电:“丁丁,你不认识我啦?我是小迟哥哥啊,我还给你写过信,送过你洋娃娃呢!”

        乔落听他装可爱地自称“小迟哥哥”想笑,咬住嘴唇。

        “你是小迟哥哥?”

        “我是啊!怎么样,我没骗你吧?”

        丁丁不解地盯着他。

        “你曾经问我长什么样子,我说自己很帅很帅啊!”贺迟边说边一手呈八字比在下巴上,露出一排大白牙。

        乔落忍不住跟丁丁一起乐了,刚才郁闷的心境一扫而光,想说的话再也无从启齿。

        晚上贺迟也在北海宾馆要了间房住下,凌晨的时候他们一起披星戴月的出来赶着看日出,贺迟一马当先地走在前面,边走边提醒她们注意台阶。乔落昨天爬了一天的山,晚上更是没有睡好,整个人都很委靡,一路行至目的地,她才后知后觉这里不是狮子峰顶。

        她看看周围发现竟是自己昨天进不来的地方。

        她刚醒的时候脑筋向来转得很慢,过了一会儿才慢半拍地问:“你跟谁一起来的?”

        “我奶奶。你怎么知道?”贺迟铺好了防潮垫子把两位公主请到上座。

        乔落低头给自己一个微笑,然后看向周围。

        贺迟微顿,若有所悟:“老人家出门总是有些兴师动众。她早起不来的,就是刚好知道我要来,于是她也想一起来怀怀旧。”

        乔落轻轻帮丁丁捋顺她扎歪的小辫。

        整个日出的过程都没有人说话。

        乔落非常喜欢看日出,她脑中总会浮现出那句歌词—— For my life’s too short for waiting when I see the rising sun. Then I know again that I must carry on.

        苦难的最初曾经整夜整夜失眠,她的住处地势很高又恰巧朝东,她趴在窗子上一次次看太阳升起到城市上空。她总跟自己说,乔落你很坚强,坚持下去,你行的。

        那个时候哪敢想会有今天。

        云海在脚下翻滚,一点点染上绚丽的绯色,群山俯首,都等待着太阳的新升。

        带着不能匹敌的璀璨和骄傲,红日缓缓升起,霸道地揭开层峦云浪的面纱,其道大光。

        乔落觉得自己很渺小,甘心臣服在这不可言说的瑰丽景象中。

        她终于承认,世界这样大,那些撕心裂肺的纠结也许都不值一提。父亲说得对,她困住了自己。

        乔落站起身来,张开双臂,深深呼吸山间清爽的空气。

        似乎看到年少跳脱的自己恣意游耍山间。

        她也许不能立刻看开一切,但她至少要试着走出来!

        贺迟对着她朝气蓬勃的背影深深微笑。

        一起送丁丁回家后,乔落被某人押解回北京。

        竟然要在一个很偏僻的地方转机,乔落莫名其妙地被领出机场上了一辆吉普,然后一路开了足有两个小时,进了一个县,停在一栋外表还不错的五层楼外。

        她不解地看向贺迟,贺迟美滋滋地低声说:“国家级贫困县盖奢华办公大楼,给收上来了,我要来改建成学校了。”看向乔落的表情很有邀功的成分在内。

        乔落一时间不知道该有什么反应。

        贺迟领着乔落走进还在做最后整修的大楼,左拐右拐地停在一个大房间外面,伸手推开,很多个书架整齐地排列着,上面满满的都是各色书籍。

        走进房间,他回身深深地看着惊讶的乔落:“落落,我不知道怎么做才能让你知道我是真的在用心做。不要因为我什么都得来得容易,所以就觉得我是轻视的。” 他低沉而具有磁性的声音像一粒粒圆润的火石坠落心间,“落落,不全是为了你,我也受了多年的高等教育,看到那么多孩子明明有出众的资质和品质,却因为出身贫苦而被剥夺进取的权利,这也让我觉得慨然。我很明白我所拥有的一切有我自身的努力,可还有很多是幸运。

        “这些年我兢兢业业地想做中国的品牌公司,想打响质量和信誉的牌子,我还想引起良性竞争……这些,这么多,没有某个基点,我也许根本没有机会开展我的理想。落落,这几年我看到那么多有志气有想法的企业家被市场吞没,我愈发觉得自己幸运,我真的懂得感恩。我很清楚,这片土地给予我良多,给予贺家良多,我不想大篇幅煽情地说我多么爱这个国家,但我是真心地想要关怀、想要回报。”

        乔落觉得这一刻的贺迟英俊得让人不能逼视。她觉得胸膛里有岩浆在烧。滚烫。

        “这些书,都是我一本一本找来然后送到这里来的。周围有些山村里的孩子,即使是免费的教育也不能经常来上课。所以我建了这个小图书馆,孩子们可以来这里做简单的登记领了书回家看,我想这样可以帮助更多的人。”

        乔落低头缓缓摩挲着已经被编码登记了的书,有新的有旧的,有他们小时的课本还有莎士比亚的诗集。她随手抽出一本成语故事,扉页上工整的用蓝黑的笔写着“贺夕的书”,结果四个字上面被人用黑色的笔划了个大大的叉,旁边是飞扬跋扈的字迹——“贺迟的!”还有个惊叹号。

        想到贺迟小时候霸道的样子,乔落笑得很温暖,她不禁用手指轻划那几个力透纸背的字迹。

        要积多少福气才能遇到一个这么好的人。

        竟然有这样一个人……

        老天,她真的舍不得,越来越舍不得了。

        如果能只是朋友,多好。

        她忽然想起来:“对了,那个……你想要什么生日礼物?”她有点儿不好意思。

        贺迟静静地看着她犹带温暖笑靥的脸,漂亮的黑眼睛里翻滚着浓烈的情绪,那目光带着滚烫的温度,直直地烙进乔落的心里。

        有些话已经冲到嘴边,几乎再也压抑不住。

        乔落下意识地向后退了一步,手里的书啪哒一声掉在地上。

        害怕、抗拒、惊慌甚至还有点点恳求,全都来不及掩饰,赤裸裸地呈现在脸上。

        她掩饰地俯身去捡书,几次都没有拿起来。

        贺迟的叹息在她耳畔响起,她一颤,想躲,慌乱间脚下一绊就要摔倒。贺迟伸手牢牢地扶住她,目光深沉地看了她一眼。

        终于什么都没说。他弯腰将书拾起,稳稳地插回书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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