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时间2013-7-6 18:34:04 字数：4721

        下班的时候沈璐特意晚点走，下班的时候一定会路过脑外的办公室，她不想看见陆明帆，所以决定晚点走。

        陈理已经回去了，桌上放着一堆病历，医院里开始实行电子化，说是要把近两个个月的病历都打成电子病历。沈璐仰仰发酸的脖子，眼睛涨的难受，这两个月的病历何其多，忙了一下午，现在数数也不过是完成了半个月的量。

        拿出手机看看时间，已经六点半了，外面的天色也已经渐渐开始发暗。揉了揉发疼的太阳穴，沈璐站起身收拾东西回家。百无聊赖的晃出办公室，楼道里时不时有打水的家属匆匆从身边走过，沈璐埋着头慢慢地走着。走过脑外的时候听到王胖子的声音。

        “你走不走？我先走了？”

        沈璐抬起头，看到厚厚的玻璃门后面的陆明帆，穿着白大褂，一脸认真地看着眼前的资料。熟悉的侧脸，那样安静地呆着，他一直都是一个认真的人，想起以前总喜欢在他全神贯注的时候打扰他，每次他被打扰了也不恼，只是笑着来挠她痒痒。这么多年过去了，他依旧是那样的认真，所以他才是永远的第一。

        王志明绕过她身边的时候叫她：“沈璐，你站在这干嘛？不走啊？”

        沈璐回过神，愣愣地看着他，里面的陆明帆听到动静抬起头，对上她错愕的脸。沈璐的心猛地一收，匆忙离去。

        回到家，依旧是惨白的墙壁，昏黄的灯光没有一丝温度。靠着墙缓缓坐下，她只有三天没回家，四周的空气却像静寂了百年一般，空虚充斥着胸口。她伸手拿过抽屉里的听诊器，冰凉的听筒搭在胸口，激起一阵寒颤，听着心脏富有节奏感的声音猜渐渐放松下来。咚咚的声音就像镇静剂一般，在那些一片漆黑的夜里，给了她最后的依靠。

        沈璐在陆明帆离开后的第六年，第103次梦见他。

        春日温暖的阳光懒洋洋地洒在窗边熟睡的少年的脸上，窗户外面的紫藤开的正艳，时不时有一两只菜粉蝶飞舞而来，静谧的空气里，仿佛连尘埃都不再漂浮。沈璐捂着嘴巴拿着笔趴到他对面，笔头轻轻触碰他的睫毛，长长的睫毛颤了颤，陆明帆并没有醒，只是皱了皱眉头。沈璐强忍着笑，继续拨弄他的睫毛。她很嫉妒他的睫毛，太长了，长在男人脸上实在是太可惜了。陆明帆总是嘲笑她短短的睫毛，说那是晚上睡觉被老鼠啃了才有的结晶。

        陆明帆被吵醒了，揉揉眼皮，眼睛微微发红。

        端午节放假3天，沈璐来H市看他，陆明帆的实习也快要结束了。

        “你怎么来了？”陆明帆还没完全醒，皱着眉头。

        沈璐坏笑：“嘿嘿嘿嘿，睡傻了吧，你这是在做梦呢？我怎么可能会来。”

        陆明帆想了想，随口应道：“也对，我一定还没睡醒。再睡一会。”

        沈璐挠他，“叫你耍赖叫你耍赖。”

        陆明帆大笑着抓住她：“逗你呢，怎么可能。”

        陆明帆将她抱在怀里，轻轻蹭着她的脖子，瓮声瓮气的讨红烧肉吃。“我都好几个月没有吃肉了，我自己做的东西实在是太难吃了，简直就是谋杀圣器。”

        “你有多久没有自己做饭了。”

        “一个月。”沈璐算算日子，一个月前正好是自己上一次见他的时候。

        用手指戳戳他的肚子，“你还真是懒到家了。”

        买菜，做饭，看他吃饭。

        陆明帆吃的狼吞虎咽。

        “你这是刚从难民营放出来吗？”

        “差不多，你是不知道医院的饭菜有多难吃啊，和我做的也就一个等级的，这食堂的大妈也太残忍了。”

        沈璐微笑着看着他，为他擦去粘在嘴边的饭粒。

        沈璐在H城呆了两天，在她回来的第二个星期，她发现自己怀孕了。

        她拿着手机在房间里来回走动，手心里都是汗，今天早上发现的时候失声尖叫，寝室里的人还以为怎么了。手机里显示陆明帆的号码，握着手机的手心冒着汗，腻腻的难受，却一直不敢拨通。

        和陆明帆在一起的日子里，大家都很小心，只有第一天，陆明帆没有准备，她也忘记了，后来想起来就算了算日子，应该不在危险期，没想到还真就偶然了。

        她坐在床边，右手轻轻抚上平坦的小腹，要不是检验纸上的事实，她怎么也不会想到她竟然有了孩子，那样平坦的小腹下面竟然有了一个生命体！因为是学医的，以前总觉得怀孕又不是什么新鲜事，不就是一个会渐渐长大的、受精卵吗？现如今，自己的肚子里有了另外一个生命，这才发现，原来这竟是一种如此奇妙的感觉。

        短暂的害怕之后是难以掩饰的喜悦，她有了她和陆明帆的孩子！她看看手机，还不到四点，陆明帆说过他今天要跟台，晚上可能要很晚回去。她算好时间，打算从9点开始，每半个小时给他打一个电话。

        十一点的时候，电话终于接通。

        “喂，陆明帆！”

        “你好，我不是陆明帆，他还在手术室，请问你有什么事吗？我看你都打了好多通电话了。”话筒的那边是一个陌生的女声。

        “哦，请问您是……”

        “我是他的同事，那要我给你带个话吗？”

        “哦，不，不用了，我明天再打给他好了。”

        “那好，再见。”

        “再见……”

        挂了电话，沈璐觉得空落落的。明明等了他一天了，却不能在第一时间告诉他这个消息，虽然知道这并不差这一天，但是理智还是不能磨灭心里强烈的落寞感。

        第二天，沈璐中午给他打了个电话，电话响了很久都没有人接。也许是太累了吧，沈璐安慰自己，抱着书慢慢走回寝室。

        晚上上自习的时候，沈璐却意外知道了陆明帆确定留在H市人民医院的消息。

        “喂，怎么了，你给我打了好多电话。”陆明帆的声音听起来很疲惫。

        沈璐咬咬嘴唇，“听说你被医院留下来了？”

        “嗯，医院今天才通知我的，怎么，学校那么快就传开了？啊……”说完长长的打了个哈欠。

        “嗯，恭喜你……”

        “嗯……”

        “那个……陆明帆……我……”

        “陆哥，干什么呢，老李找你呢，快点！”电话那头传来一个男生，陆明帆应了一声，随即对她说：“明天再说吧，我要去忙了。”

        “我怀……”电话那头传来的嘟嘟声打断她的话，她静静地拿着电话站在走廊里。“孕了……陆明帆，我怀孕了。”

        回应他的，只有空旷的忙音。

        这一拖，就拖到了半个月后，大学放暑假了，沈璐简单的收拾收拾，踏上了去H市的汽车。她打算去找陆明帆，她想把孩子生下来。

        三个小时的颠簸耗尽了她的力气，自从怀孕之后她就变得极易劳累，一点都折腾不得。陆明帆给她买的晕车药也不敢吃，怕对孩子有影响，这两天的反应又特别重，一下车她就蹲在垃圾桶旁边吐得天昏地暗。中午她都没怎么吃饭，现在也只能吐些酸水，吐完后嘴巴里一阵发酸，唾液开始急剧分泌。吐了吐口水，沈璐勉强着站起身，抬了抬行礼，挥手招了辆出租车。

        汽车站离医院大概二十几分钟的路程，车上她又开始反应，白着一张脸靠在车门边。

        司机不知道她是怎么了，问她：“姑娘，你这是怎么了？晕车晕的那么厉害啊？”

        沈璐摆摆手，轻声说道：“没，我反应。”

        “哦，原来是怀孕了啊，哎呦，那我开慢点，这样会不会好点？”

        “谢谢您。”

        “谢啥，倒是你，一个孕妇怎么自己出远门啊，你老公呢？”

        “我就是去找他的。”

        “这样啊，那好吧，我开慢点，你自己忍着点，这里有呕吐袋，给。”

        沈璐接过司机递过来的袋子，道了谢，闭着眼睛靠在座位上。

        二十分钟的路程今天特别的长，等下车的时候她又吐了。

        胃早就空了，胃酸泛上来，一阵阵恶心，胃也开始隐隐发疼。沈璐按着围，额头上的冷汗已经干了，黏黏的一层，双腿抑制不住地颤抖。她也没想到自己的妊娠反应会那么剧烈。直起身子，她擦擦头上的汗，提着行李走进医院旁边的奶茶店，这次来陆明帆还不知道，现在他还没有下班。沈璐找了个靠窗的位置，看看墙上的钟，四点四十，还有20分钟他才下班。

        叫了一杯热牛奶，醇香的牛奶滑入食道，抚平了胃肠的痉挛。沈璐揉了揉肚子，肠道一阵蠕动，怀孕不过一个月的时间，平坦的小腹完全看不出痕迹。在她做出想把孩子生下来的决定的时候自己也吓了一跳，她不是不害怕，自己都还是学生，连自己都养不活，更别说一个孩子。但她舍不得，无论如何，她都舍不得，舍不得她和陆明帆的孩子。她爱他，可以为他牺牲一切，所以他的孩子，她也会不顾一切生下来。

        洗干净最后一口牛奶，看看时间，已经五点了，沈璐收拾收拾东西，走出奶茶店。陆明帆待得脑外是他们医院的王牌科室，脑外科几个大字赤条条地印在指示牌上。沈璐走到医生办公室，里面有两个医生在写病历，却没有见到陆明帆。

        “那个，不好意思，我问一下，我找陆明帆。”

        “小陆？他今天没来啊？唉，他是今天休息吧？”

        “小陆啊？我看看，他是李主任的学生吧，嗯，今天休息。”

        “哦，谢谢。”

        “没事。”

        沈璐咂咂嘴，走出办公室。

        陆明帆自从被确定留在医院了以后，就搬到了医院的职工宿舍。H市人民医院的职工宿舍条件还是不错的，沈璐问过路人，找到了陆明帆的房间。

        沈璐将右手提着的水果换到左手，甩甩被袋子勒痛的手，抬手敲了敲门。不一会里面传来一阵拖鞋的踢踏声，沈璐眨眨眼睛，调整好状态，露出一个笑容。

        门开了，开门的却是一个陌生的女人，长长的头发随意挽起，眼睛很大，皮肤很白，身上穿着一件围裙，应该是在做饭。

        沈璐僵着笑容，看了看门牌号，问道：“请问，这里是306室吗？”

        “是啊，请问你是？”

        “额……不好意思，我找人，可能是我弄错了，不知道你知不知道陆……”

        “怎么了？是谁啊？”

        沈璐半张着口愣在那里，从女人的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女人转过身，沈璐看到陆明帆穿着T恤走过来。

        “璐璐？你……”

        “你们认识？”长发的女生看着他，陆明帆大概是刚刚睡醒，头发有些凌乱，沈璐就站在门口，看她十分自然地为他整理头发，那双雪白的手在眼前晃来晃去，火辣辣地刺痛眼睛。

        “晚饭马上就好了，你一会先洗澡。”

        陆明帆轻轻握住女生的手，对她说道：“阿宁，你先进去。”

        沈璐深吸了一口气，抖抖嘴唇，极力的克制。“不用了，那个我就是说放假了，来看看你，一会还要去朋友家里的，这是刚买的，请收下。”

        那个叫做阿宁的女子伸出手，结果她的水果袋子。沈璐能够看到自己的手在颤抖。

        “这位是……”

        陆明帆动了动嘴唇，才一个月不见，他就胖了不少，眼底的黑眼圈都消了不少。

        “她……”

        “同学，我是他同校的同学，这次来是顺便探望一下老学长的，看到嫂子您这么照顾他，我也就放心了。”沈璐抢着说出。

        “璐璐……”陆明帆的眼神里透着无奈，沈璐看不懂，不懂他为什么会有那样的表情。

        “那，我就先走了，我朋友还在等我呢。”

        “那一起吃了饭再走吧，我看你好像是才来。”阿宁指指她的行李。

        沈璐皱着眉摇摇头，抬头飞快地说：“不了，我赶时间，你们吃吧，再，再见。”说完逃也似的离开，眼眶的肌肉极力地收缩着，她害怕再晚一秒，就会让他们看到自己的窘样。如此可笑，如此滑稽，在别人家的门口，表现地像一个第三者。

        身后传来阿宁的声音：“明帆，你的朋友没事吧，看起来脸色很差啊……”

        沈璐死死地捂住嘴唇，快步的走向楼梯，大滴大滴的眼泪控制不住地掉落下来。人总是那么奇怪，小的时候总是可以那么肆无忌惮地宣泄自己的情感，哪怕实在人潮人海，即使痛哭流涕也不会在乎，反而在经历了时间的洗刷之后，开始渐渐压抑自己的情感，变得懦弱不堪，不敢直面自己的感情，不敢在所有人面前展现自己的脆弱，总是自以为聪明地认为这个世界上没有了自己可以相信的理由，一再地否定，直到最后，埋葬自己的最后一丝真心。

        沈璐知道自己是一个胆小鬼，一直都知道。无论外表有多么的坚强，事实上，都只是在一点一点地掩藏自己的懦弱而已。以前，她以为这辈子都不会让别人发现了，曾经暗自庆幸，等到自己将自己的坚硬外壳展现在世人的面前的时候，微笑着的脸庞背后那颗空洞的心却在叫嚣，她害怕。

        陆明帆发现了她的懦弱，帮她一点点赶走内心深处的胆怯，她以为自己真的就是放开了。然而当陆明帆放开她的时候，她却再一次跌入了万丈深渊。陆明帆割断了拉着她的那条绳子，她又重新躲回了封闭的世界，躲在公园的角落，呜咽着抱着头，挺着陆明帆在外面焦急地喊着自己的名字，却连出去的勇气都没有。

        陆明帆曾经说过，沈璐你可不可以不要那么勇敢。

        沈璐想，其实，我才是最胆小的那个。

        她的勇敢，只是在害怕会失去，所以从来就不敢有依靠，因为依靠是会消失的。

        因为害怕失去，所以，不敢拥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