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时间2013-11-12 20:55:57 字数：3939

        寒露之后，早晨的气温越来越低，路边植物的叶子上开始凝集一层薄薄的水雾。沈璐拉了拉身上的外套，站在门口看着言乔申将一堆水果放到后备箱。辰辰拿着沈璐的手机站在一旁乐此不疲地打游戏，沈璐咬咬嘴唇，看着言乔申的身影还是忍不住说：“真的不用了，那么多她也吃不完的。”

        言乔申将一束百合放到水果篮上面，起身关掉后备箱。

        “走吧。”

        沈璐拉着辰辰上了车，一路上咬着指甲。

        早晨的医院总是一如既往的忙碌，言乔申一手拿着水果一手牵着沈璐，辰辰抱着一大束花屁颠屁颠地跟在沈璐后面。

        轻轻推开病房，她正醒着，靠在床头，王叔叔坐在床边，仔细地吹着勺子里的粥，吹凉了后递到她嘴边，看着她慢慢咽下去。她今天的气色似乎格外地好。

        “妈，我来了。”

        床上的人听到声音转过头，深深的法令纹凹陷下去，撑起一个笑容，“是璐璐啊。”

        “奶奶！”辰辰奶声奶气地声音响起，抱着一大束花冲到病床前，将花递给她。

        老人受宠若惊地接过花，摸着辰辰的头问：“这是谁啊？”

        “我叫张慕辰，奶奶叫我辰辰吧。”

        “伯母，这是我的孩子，今天带过来看望您老人家。”言乔申将外套搭在手臂上，将手中的水果篮放到柜子旁边。

        老人有些错愕地看着他，“你的？孩子？”

        辰辰冲着她一咧嘴，两个深深的酒窝，“没有啦，我并不是我爸爸亲生的，照例说我应该要叫他舅舅。”

        言乔申一点头，解释道：“这是我姐姐的孩子，只不过一直是我在带，便和我比较亲。”

        沈璐接过他手上的衣服挂在衣架上，转身拿着水壶接热水去了。

        看着热水缓缓流出，白雾状的水蒸气袅袅升起，有些烫手。沈璐收回放在开关上面的手指，仔细想来，今天带他们来医院，极大一部分也是由于自己的私心，哪怕是骗骗老太太也好。

        待沈璐回到病房的时候，辰辰已经爬到病床上去了。

        “奶奶来，辰辰喂你。”沈璐看着他有些短的手指捏着牙签插了一块苹果递到老太太嘴边，老太太笑着一张嘴就咬下了。王叔叔呵呵笑着叠昨天洗掉的衣物，言乔申则拿着水果刀坐在一边削着手里的苹果。

        沈璐一瞬间竟然觉得很温馨。

        放下热水瓶，沈璐坐到另一边的病床上，摸了摸她有些干瘪的手，滞留针还挂在上面。

        “今天感觉怎么样？”

        “挺好的，那天李教授说给我换了一种药，这两天觉得精神头就开始慢慢变好了，今天早上还吃了一整碗粥，吃了之后感觉整个人都热腾起来了。”

        “这个星期透析做了几次了？今天是不是应该要去的？”

        “昨天刚做完，现在还行。”

        “妈……”沈璐握着她的手，老太太还是很虚弱，下肢因为水肿显得有些变形，因为肾脏的问题，都不能好好吃饭。病情时好时坏，这一刻还在和你说话，下一刻说不定就又昏昏睡去，尿毒症加长了她的睡眠时间。

        “璐璐，趁妈现在还清醒着，妈有些话还是想和你说说的。”

        “妈……”

        “你不用安慰我的，我知道的，自己已经时日无多了，最近想的越来越多，想的越多就越想睡，有时候一觉醒来会不知道自己在哪里，感觉……记不住很多事情了……”老太太挣扎着动了动，沈璐见状便拿了枕头垫在她腰后。

        老太太笑了笑，摸摸她的手继续说：“这一眨眼你都那么大了，感觉你流着鼻涕拉着我的衣角向我讨糖吃还是昨天的事情一样，这一眨眼，璐璐就长大了，大学都毕业了，都当医生了，有出息啊……要是你外公还在，肯定会很自豪的。你外公以前就希望我能做个知识分子，当老师或者当医生。只可惜我不懂事，不仅没有当上医生老师，还未婚先孕，愣是将你外公活活气死了……”老人叹了一口气，布满鱼尾纹的眼睛眨了眨，眨掉一丝泪水。

        “我并不怪你爸爸的不辞而别，要怪只能怪我，太年轻了，怎么都不懂。只是连累了你，让你跟着我吃了那么多的苦。”

        沈璐将头埋在她的胸口，听着她有节律的心跳声。

        言乔申抱着辰辰坐在一旁的凳子上看着她们。

        “这么多年了，我一直觉得亏欠于你，我能做的就是讲一切自己能给的给你，璐璐……妈妈对不起你……现如今，有个人可以继续代替我守着你，我……很开心……今天我感觉自己好像很清醒，老王……我也要谢谢你，自从嫁给了你，你给了我一个女人该有的生活。谢谢你能在我最后的这段时间里陪着我。璐……璐啊……待明天……你要不给我带个苹果吧……”

        沈璐抬起头，看看水果篮子里的一篮子苹果说：“妈，这里有苹果啊，你……”

        老太太的脸开始涨红，呼吸也变得深沉，有点喘不上气。

        “糟了，医生医生！”沈璐立马冲到护士站去叫医生。言乔申和辰辰站在一旁，看着两个医生进来拿出听诊器，护士给老太太带上呼吸面罩。

        沈璐一手捂住嘴唇，拉着王叔叔和言乔申父子走到外面关上门。

        “不要……妨碍他们……”沈璐的肩膀止不住的颤抖，温热的泪水顺着指缝间流到嘴巴里，任味蕾感受着它的苦涩。言乔申抱住她，把她的头按在自己颈窝里，辰辰从后面抱住了她的腰，轻轻摩擦着。

        背后的房门拉开，医生推着老太条奔向手术室，沈璐甚至没有勇气回头追上去，只是哭声从一开始的隐忍变得嘶声力竭。空旷的病房走廊上回荡着她的哭声，有不明所以的家属探出头来看，沈璐以前一直呆在医院，对于那些患者家属嘶声力竭的哭声早已麻木，现在想来，只有哭声，才是此时此刻最好的情感宣泄。

        老太太躺在ICU的病房里，沈璐进不去，一行人只能先回去。

        由于情绪的大起大落，沈璐在车上就睡着了。辰辰轻声对言乔申说：“爸爸，沈阿姨睡着了。”

        言乔申停好车子，回头对他说：“嘘，辰辰乖，先去开门，爸爸把沈阿姨抱进去。”

        “嗯。”

        张慕辰走在前面开灯，言乔申轻轻抱起沈璐，跟着上了电梯。

        “辰辰自己去睡，沈阿姨今天很伤心，爸爸陪她一下。”

        张慕辰听话地自己跑去洗漱，言乔申把沈璐放到床上，轻轻脱去她的鞋子。

        沈璐不知道是梦到了什么，眉头都皱到一块了，牙齿还咬着指甲。

        床边一陷，言乔申躺倒她身边，抬手轻轻覆上她的眉心，慢慢揉开她紧皱的眉头。通过指间能感觉到她在颤抖，身体也渐渐蜷缩到一块儿。

        言乔申轻轻叹了一口气，关了床头的灯。黑暗中他吻了吻她的额头，伸手轻轻抱住她。

        沈露醒来的时候闹钟刚好显示三点，觉得旁边有人，拿起手机照了照，却是言乔申熟睡的脸，衣服都没有换。沈璐直起身子，外套皱巴巴地挂在身上，随手脱掉外套，沈璐又继续躺下。摸索了一下，沈璐蜷起身子抱住了他，脑袋往他的颈窝了拱了拱。言乔申咕哝一声，反射性地抱住她。

        第二天沈璐醒得很早，言乔申还没有醒，原本一丝不苟的头发睡得有点乱。沈璐替他掖好被角，蹑手蹑脚地爬起来。

        出了卧室刚好接到医院打来的电话，说是人暂时度过危险期了，但是还在ICU出不来。沈璐关掉屏幕，咬着嘴唇走进厨房。

        冰箱里只有牛奶，连面包都没有。沈璐关上冰箱门，想了想还是跑到楼下去买了早餐。回来的时候言乔申已经起来了，还穿着昨天的衣服坐在沙发上看报纸，手边是一杯还冒着热气的速溶咖啡。

        沈璐纠结了一会儿还是开口道：“我去楼下买了包子和豆浆，那个……你还要不要吃其他的？”

        言乔申看了她一眼，放下手中的报纸，走到厨房翻了翻冰箱对她说：“我再煮点稀饭吧，你的胃不好，包子这种油腻的东西还是少吃一点吧，今天要去书店吗？”

        “嗯，我有两本书想买，想先去书店看看有没有。”

        “那一会儿等辰辰一块儿吧，我去给他买点课外书。你去把孩子叫起来吧，都已经七点半了。你吃萝卜吗？”

        “吃……”

        沈璐放下手中的早点去开辰辰的门，小家伙还没有睡醒，搭耸着睡衣窝在被窝里。眯着眼睛看沈璐进来又将脑袋往被子里拱了拱。

        沈璐耐心叫他起来，又给他穿好衣服，拉着他去洗漱。

        初秋的早晨，风很大，阳光却很好。有些温暖的阳光透过窗户照射到沈璐身上，暖洋洋的。沈璐喝了一口面前的稀饭，觉得真的好温暖。

        周末书店里的人特别多，沈璐拿着一本书绕了半天也没有找到可以坐的地方，只能随便找了个看上去比较安静的角落铺上纸巾坐了下去。言乔申带着辰辰在三楼买儿童用书，沈璐在楼下的电脑里没找到自己要的书，只能随便拿了一本小说看。

        沈璐上大学那会儿，她们学校的图书馆还是全S市最大的图书馆，收集着各种书籍。两年前这家书城建立起来，沈璐便经常光顾，像学生时代般地厚颜无耻地拿着书在这里一泡就是大半天。

        手中的书是从前喜欢的一个作家的最新小说，随手翻了几页，感觉已经没有当年的热爱了。不只是作者的文笔在变，还是自己的口味在变。

        一旁的桌子坐着一对年轻的男女，可能还是学生。女孩拿着一本少女小说在看，男孩则靠在椅子上自顾自的玩手机，时不时偷看几眼女孩，看她是否有看完。沈璐望着桌角有些出神，没有发觉言乔申什么时候已经做到了自己身边。沈璐转过头看着他，他今天没有穿正装，穿了一件黑色的V领毛衣加一条灰色的裤子，看着很干净。长长的手指夹着一本书，全部是英文的，沈璐凑过头去看了半天没看懂，甚是挫败地收回身子。

        大概是注意到她的动作，言乔申把书合上地给她。

        沈璐摆摆手，笑着说：“算了，我可看不懂，辰辰呢？”

        言乔申指指一旁的儿童区，“在那看书呢。你的书找到了吗？”

        “没有，我让店员帮我订了。”

        沈璐咬咬嘴唇，突然笑了一声。

        言乔申奇怪地看着她：“怎么了？”

        沈璐笑着摇摇头，将身子往他那边靠了靠，头微微靠在他的肩膀上。“麻烦让我靠一下，我想闭会眼睛。”

        “不是睡觉？”

        “嗯。”

        阳光轻轻打在她的眼皮上，微微有些亮。偌大的书店里沙沙的翻书声伴随着低分贝的窃窃私语声传入耳中，沈璐有些享受地靠在言乔申的肩头，呼吸着这来之不易的静谧。

        言乔申看着一旁应该是睡着了的沈璐，觉得很有趣。书店里的温度有点高，她的鼻头上有些细细的汗。手里的书掉在了脚边，他拿起来翻了翻，还是本言情小说。

        藏在口袋里的手机开始嗡嗡地震动，沈璐惊醒过来，掏出手机，是孙宇瞳打来的。按下接通键，对方却并不说话。

        “喂？孙宇瞳？是宇瞳吗？”

        “……”

        “喂？”

        “……”

        “宇瞳你怎么了？”有种不好的预感涌上沈璐的心头，她站起身子，对着电话又问了一遍。电话那头却开始传来轻轻的抽泣声。

        “宇瞳你怎么了？”

        孙宇瞳的声音十分沙哑，伴随着浓浓的哭腔：“璐璐……”

        沈璐脑中的那根神经终于在绷紧了这么多天以后，“啪”地一声，断的十分彻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