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出来字幕时,陈思宁看着我,似笑非笑地问我:“怎么今天选这部片子看了?”
“这部不好?”我不解地看向他,“陈可辛大导演拍片还是很有水准的。”
“不是。”他伸手接过我手中盛放水果杂拼的玻璃盘,递在我的面前,保证我既不用捧得辛苦,还可以随时吃到水果,方才不紧不慢地回答我的问题:“大晚上看悲剧电影,不怕影响心情啊?”
我极为认真地回忆了一下,当年刚看完确实心情不佳。我诚实地说:“嗯,有这种可能性。毕竟结局里,该死的,一个没死,不该死的,全死了。”
陈思宁翘起唇角,用叉子从果盘里挑出一块艳红的西瓜塞入我的口中,说道:“看悲剧有看悲剧的好处。至少可以让你情绪等到适当的缓解,压力可以减轻许多。”
“为什么?”我咬着西瓜,不停地吞咽着清甜的果汁,问得含含糊糊。
“尼采曾经提出‘形而上的慰藉’。他认为,悲剧‘用一种形而上的慰藉来解脱我们:不管现象如何变化,事物基础中的生命仍是坚不可摧的和充满欢乐的。’”陈思宁稍一倾身,够到茶几上的纸抽盒,抽出一张纸巾给我擦了擦沾染到唇边的汁水,接着说道,“也就是说,通过你眼中所看到的个体的毁灭,我们反而感觉到世界生命意志的坚强和不可毁灭,于是使人觉得自己的人生也没什么无法忍受的想法来。”
我微扬起头,偏向陈思宁看他灿如烟花般的笑脸,问他:“也就随手挑部电影,你就能扯出一通哲学思想来。你是在鄙视我没文化啊,还是鄙视我没文化啊?”
陈思宁摇头,笑着说:“水果都堵不上你的嘴了。”说着,他又挑了块哈密瓜填进我的嘴里。
我含着哈密瓜,不满意地蹙眉小声模糊不清嘟囔道:“是你先说一大堆的嘛。”
陈思宁放下手中的叉子,把我耳边的碎发掖到耳后,轻轻地捏了捏我的耳尖,宠溺地说:“好。都是我不好。你安心看吧。我不说话了。”
最终,两个小时的电影很快演完,看到结尾处,我按耐不住地用手指捅了捅身边的陈思宁,问他:“你最喜欢哪个角色呢?”
“都喜欢,又都不喜欢。”他盘腿坐在沙发上,身体微微向前,略侧着脸,一只手手肘杵在大腿上,手指则支在额角。从我坐的角度,能够看清他专注于思考的神情,由衷地认为再也没有人能比他还适合这副神情了,怎么看怎么有种难以用言语表述出来的魅力滋生在其中。
不等我开口催促问他,他已经转过头来,朝我笑了一下,眼睛明亮地惊人。他说:“喜欢是因为都至情至性,不喜欢是因为他们都生不逢时。 庞青云的悲哀就在于,他太过理智,太过肩负责任。为了泽被苍生,最终含恨死于别人的操纵之下。 赵二虎的悲哀在于,大丈夫,一诺千金,信义当先!姜午阳的悲哀在于,兄弟情谊比海深! 莲生的悲哀在于,一个女人家,太有思想了。苏州守城将领的悲哀在于,太过仁义。 他们身上的优点,都使他们在那个130多年前,动荡不安的年代显得有点格格不入了。所以,这一切都成了成就整个悲剧的各方面因素。有人说,笑到最后的,是那三个老头,然而三个老头的背后不是还有位太后吗?在人治人的时代,笑到最后的,无非是那个高高端坐在紫禁城龙座上的统治者!人生在世,何必那些贪求得不到的?即便荣华盖世,英雄无敌,又有什么比活着还重要呢?”
“的确。活着,活好,才是最重要的。”我在心里暗暗地佩服他看问题的清晰透彻,并且能够透过表象看到深层的东西。有时,一部电影由不同的人看,里面展现出来的东西也是不同的。很多时候,从一个人细微的言谈举止里就能看出这个人的为人处事和品德修养。而陈思宁这番话所想向我表现出来的,是他对于生活的一种理念和信仰。他是在变相地告诉我,他是个只喜欢安稳平静生活的人,不喜欢过份地追求和渴慕永无止境的富贵荣华。
这一点与我的处世为人,恰恰极为合拍。瞧,陈思宁就是这么聪明的一个人,可以不露声色地解消灭我内心全部的瞻前顾后的想法,一击必中。
一天,我像往常一样,在茶点店里一边看店一边准备个人的毕业论文。这时,苏怡雪和季菲菲推门而入,神色匆匆。季菲菲一看见我,就扔给我几张报纸,对我说:“看看上面吧,一整版的寻人启示,动静可真不小呢。”
寻人启事?闻言,我摊开报纸,看见不同的报纸不同的版面都刊登着相同的整版寻人启示。我用自己最快的速度,梭巡了一遍所有的报纸,心里如一锅烧开的热油里滴入了一滴清水,整个炸开了响。放下报纸,眨眨有点湿润的眼,默默地消化着这一消息。江杰阳在沉寂了两年以后,又再出现了!他用整版的寻人启示寻找我照顾了大半年的钟绛虹。
“真的,真的就是他啊。”我抬头望着她们,含笑说道。眼角有滴硕大的泪滴滚了一滚,还是落了下来,洇染在面前报纸上那个斗大的‘寻’字。他,还是回来了。我的猜测果然是对的——他怎么可能丢下他的责任,一走了之呢?
“是啊,他真是个君子。该是他的责任就认真来承担。这样的男子真是了得啊。” 苏怡雪在一旁叹服了起来。
“都这么久了,他还是回来了。”我用食指的关节抹掉眼角的湿意,不无感慨地说。
“他回来了不是很好嘛?你终于等到了他啊。他男未婚,你女未嫁,那个‘守得云开见月明’的词就是为你准备的吧?” 季菲菲拍着我的肩膀开心地说。
如果这话是在一年前对我说的,我一定会对季菲菲的祝福高兴地表示感谢。然而不是现在,不是在我和陈思宁发展成这一步的情况下。
我攥紧了拳头,默然不语。
“快点联系啊。” 一旁的季菲菲有些心急地催促道,“我跟你说,机会可难得呢。”说完,她探身到吧台后,拿起电话,就准备拨打报纸上铅印的电话号码,被我一把夺了过来,把电话放回了远处。
“怎么了?”季菲菲没想到我会抢电话,吓了一跳。反应过来以后,直接扭头狐疑地问苏怡雪:“她不是一直喜欢江杰阳吗?现在机会就摆在面前,她这是怎么了?”
“你看不出来吗?”苏怡雪敲着桌子强调道,“你怎么就这么单纯呢?还谈什么恋爱?小心上当受骗。”
“你甭管我谈恋爱这事,至少现在我还是囫囵个儿活着呢。”季菲菲气得从高脚椅上蹦下来,站到苏怡雪的面前,伸手指着我,说道,“你给我解释解释眼前这个大活人的想法。亏我还是她朋友呢,我怎么就不知道她脑子里到底想的是什么呢?”
“哦。你觉得她是真的喜欢江杰阳?”苏怡雪瞥了我一眼,又扫了季菲菲一眼,摇着头说道,“她就算真的喜欢江杰阳,也是那么一点点。”
季菲菲听苏怡雪这么一说,眼睛顿时睁圆了,不可思议地说道:“那当初她干嘛那么伤心难过?这不是有病吗?”
苏怡雪拍了一下季菲菲的脑袋,说:“你别再瞪你那两个大眼珠子了。本来就大,这么一瞪就可以掉出来了。”转而无可奈何地又看了我一眼接着说,“不能说不是喜欢。喜欢确实喜欢,但是就那么多吧,不是很深。她自己的执念是来自她自己的想法。她一直坚信江杰阳是个可以托付终身的男人,她被江杰阳对他爱人的故事所打动。但事实上,她也明白整颗心都已经给人的江杰阳又怎么会喜欢上她呢?所以她有目标,想要获得安宁的幸福,但又感觉这个目标根本是不可能达到的。所以她才会矛盾和挣扎。换句话说,之前她总觉得和江杰阳在一起会是最好的生活,得到她从小到大一直渴望得到的温暖。但是,现在……”
“现在怎么了?”季菲菲急得直推苏怡雪,想要让她继续讲下去。
我靠在吧台边,一点也不奇怪苏怡雪可以将我剖析地清清楚楚,她一向看得比谁都要明白。都说到这一步了,我也不打算隐瞒了,缓缓地陈述事实: “现在,我遇到了一个更适合我的目标,而且那个目标对我非常的好,我也有些喜欢他。就是这样。”
作者有话要说:有很多人跟我说,放弃这篇多年前写的文,重新开坑吧。我知道旧瓶装新酒是件出力又不讨好的事情,没有几个人会看的但我真的希望有人认真读我写的文因为我真的是用心在写文的一天一更呀一天一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