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那晚我跟陈思宁谈开以后,我们每周都会不定期见两三次面。有时,我会去他家里吃他做的料理。有时,我会叫他来家里品尝我新学会的小糕点。有时,他会拿一本书默不作声地坐在我身边阅读,陪我完成我的毕业设计和论文。有时,他会开车带我去山顶,俯瞰整座城市。如果硬要给我们的关系定一下性质的话,可以称为男女朋友,我感情的天平慢慢地倾向他。只是他自从那晚以后,再也没有对我有过过多的肢体接触。我感谢他这样地懂我、相信我,愿意给出足够的时间让我完全地接纳他和他对我的感情。
通过频繁的接触,我们之间的了解不断地加深。从零散琐碎的谈话当中我知道陈思宁十八岁独自留学爱尔兰,从那时起就想体会一下生活的艰难,学会靠自己养活自己。学费什么的肯定是赚不够的,只能赚些生活费。刚去爱尔兰人生地不熟,最苦的时候,他跑去华人餐厅打零工,什么都做过:刷过碗、端过盘子、收过银,甚至刷过厕所。留学后期,由于他的刻苦努力,语言突飞猛进。经过雅思的考试,又通过学长的关系,找到一份雅思补习班的工作,生活这才相对轻松下来。硕士毕业后,自己在当地一家餐饮公司做了两年企划,最终回到国内,选择自主创业。不到三十岁的年纪,已经拥有了属于自己的小型餐饮连锁企业,属于年轻有为型的青年才俊。
多年半工半读的生活让他的手长出一层薄薄地茧,那都是见证他所经历过的那些艰辛的岁月。谁能相信一个家里不愁吃穿,生活富裕的大少爷在外面吃这样的苦?就凭这一点,我对他格外的钦佩和由衷地欣赏。越是深入的了解,我越是能够看到他身上的好——独立、坚韧、勤劳、上进、拼搏……长期的自我磨砺之后,从最基础开始慢慢爬起,还有什么是可以弯折下他挺直的脊背呢?
我以为他是这样的好,却没想到他的好还远远不止我所知道的这些。直到后来,我才明白他还有更闪亮的地方是之前被我刻意忽略掉的。他本就是极富有个人魅力的人,可惜那时自己对他的了解还是太过肤浅了,只是贪恋有那么一个人,那么地好,对我也好。
照常去陈思宁家,吃完他烹饪的美食,我很讲义气地包办了刷碗的工作。刷完碗,我从厨房里走出来,看见他身子微弓地倚在窗沿旁,极为随意地斜坐在窗台上,一只穿着白袜的脚还踩在上面,双手抱膝,侧脸看着窗外。夜风从纱窗处透进来,吹拂过遮挡在他额前的刘海,浅蓝条纹的衬衫衣领抖动在风中,时而乍现出脖颈优雅的曲线。听到我走过来的声音,他转过头朝我莞尔一笑:“洗完了?”我凝视着他因笑意而显得微波涟漪的眸子,倏然心动。在这一刻,我清晰地感知到自己在皮肤和肌肉的保护下心跳早已慌乱地不成调子。很多年后,我再想起这一幕时,只觉得当时夜风很轻,灯光柔和,人眉目间看起来一派恬淡温和,再也没有比这更好看的画面了。
他见我不说话,敛去笑意,问我:“怎么了?”
我摇摇头,垂下眼眸,无意间看见茶几上有本随意放着的书,走上前去,拿起来看了看书名。素净的书皮上,写着《雪莱诗选》四个字。我翻开书,油墨的香气扑面袭来,看来是本新书。没想到他除了会赚钱之外,还挺文艺的,喜欢阅读外国文学。
“这本书是新买的?”我不经意地问道。
“我有本原版的。上次经过书店看到中文版本的,随便翻了翻,感觉这本翻译地很有意境就买了。”陈思宁目光深沉,欲言又止,最终把头又转向了窗外。
“哦。”那样的目光我有些不太明白,但我并没有去探究里面的含义,口中只是应了一下,坐在沙发上,手里依旧在翻着诗选。其中一页因为被书签夹着,自然而然地摊开在了我的面前。
我细细地看那页上面的文字,越品越觉得胸口涨潮一样,有什么东西被迅速填满,不自觉小声地读了出来:“有一个字常被人滥用
我不想再滥用它;
有一种感情不被看重,
你岂能再轻视它?
有一种希望太象绝望,
慎重也无法压碎;
只求怜悯起自你心上,
对我就万分珍贵。
我奉献的不能叫爱情,
它只算得是崇拜,
连上天对它都肯垂青,
想你该不致见外?
这有如飞蛾向往星天,
暗夜想拥抱天明,
怎能不让悲惨的尘寰
对遥远事物倾心?”
空寂的客厅里,只有我的声音在徐徐回荡。那些铅字蛰得我的双眼异常酸涩。我微扬起脑袋,想要强压下眼角的泪意。灯盏上水晶垂坠在灯火中折射出七彩的光芒,让本来就酸涩的眼更加酸涩。我右手松开诗选,手背盖在我的眼睛上,眼泪从两侧潸然而下。
大概是感觉到了什么,陈思宁看到我的异样,走到我的身边,一只手来拉我的右手腕:“你怎么了?”即便看不到他的神情,我也能够听出他话语间的急切与仓惶。
我随着他的手劲放下自己的右手,顾不得去擦眼角湿冷的泪,哽咽着问他:“你明明这么地好,值得一个人倾心相对,为什么会是我?你知道我这里不是完整的,为什么还要招惹我?”说着,我用手捶打着我的胸口,眼泪已经汹涌到无法自抑的地步,脸上潮湿一片,有些承受不住重量的大滴泪珠滚落在胸前。
陈思宁忙将崩溃的我揽进怀来,用一只手轻轻地摩挲我的后背。沉默良久,直到我渐渐控制住情绪,只是小声抽噎的时候,他才轻声地说道:“胡思乱想什么呢?”
我该怎么回答他?怎么说出我内心的愧疚、茫然和恐慌?
愧疚的是我目前无法像他对我一样全心全意地对待他,茫然的是我不知如何减轻内心的这份愧疚,恐慌的是这样的人又没有自虐的倾向,为什么会选择我。我咬住自己的舌尖,想着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还是自己藏好算了。已经够丢人了,再丢人的话就不用做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