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某种程度上说,伊兹密是个固执的人。
昨天我就告诉他,这个地方,最好不要乱闯,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可无奈,我只有发言权没有指挥权——马是他家的。
于是,当我和他一起被困在这怪石阵中的时候,他一直羞愧的别过头,装着察看地势,不敢看我。
我忍不住冷哼出声,“笨蛋!”
屁股下的马一颠,王子殿下争着闪亮亮的桃花眼盯着我,一手指天画地的描述着什么。
我顺着看去,却看到被马蹄弄翻的石头下面,用蝼蚁般大小的小楷写着几个字:“神仙谷。”
“真是,踏破铁靴无觅处啊,哈哈”某人毫无形象的大笑。
在转过两处弯道,淌过三条激流,踩扁五颗仙人掌,绕过七座山峰之后,我终于看到了——一大片狗尾巴草。
我正对着这片整齐划一的草发呆,后面的伊兹密已经小狗撒欢似的叫开了,“师傅,师傅~~”
耳膜被他吵得嗡嗡作响。
没有茶,只有水。
我看着眼前千娇百媚的女人,脑袋有点打结。
这个看着三十上下的少妇,竟是某人的师傅?
看着某人一脸讨好小狗样的腻在她身上,竟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寒战。
“师傅,徒儿要吃百花膏。”某人撒娇。
说着,某人向我眨眨眼,“我师父的百花膏最好吃了。”
自始至终,只有他一个人自导自演。
自始至终,那个美丽的女人盯着我,目不转睛。
忽然,她问,“你,和七星子是什么关系?”
我陡然一惊,脑海闪过师傅那张森寒的面容,迟疑道:“正是家师。”
“哈哈哈,七星子,七星子……”女人大笑着,眼里精光暴射。
她转头看着伊兹密,“小伊,百花膏没有,只能吃千虫膏了。”
地点,柴房。
我和伊兹密背对背的被绑在一起,他惬意的将头靠在我身上,优哉游哉的说着。
“完了,完了,你这次死定了,八成当年害我师傅隐居避世的人就是那个什么七星子。”
我惊讶于某人语言进步神速,转过头问他,“你居然会说‘隐居避世’?”
某人不好意思起来,一会说,“这是我师父教我的,就这四个字顺溜。”
一会又说,“其实我师父很疼我,只要你肯嫁给我,一定万事大吉。”
我扭头,盯着他的脸皮看,“你师父这么疼你,怎么没请你去吃百花膏?”
“呵呵,这个这个,她老人家是要考验我俩的情比金坚…”说完,还忍不住哈巴狗似的笑两声。
懒得理他,我打量过四周,只是一个普通的柴房,绳子却是浸过油的牛筋,没指望挣断。
于是,闭目养神。
一只鸟飞来,落在那个俊逸无双的男人指尖,看到信笺上的字,男人难得的皱了皱眉头,“你,也要来吗?”
昔日辉煌的宫殿,已只剩断臂残垣。
在老人看来,那片别人眼里平常不过的狗尾坡,依稀还能瞧见当然的恢弘轮廓。
他信步而来,步子看着缓慢,速度却极快。
从收到那信物,至今,也只有十二个时辰,千山万水却在他脚下缩减成了一日的行程。
他,不是不想来。
只是,需要个理由。
而今,马马虎虎算是有了个理由。
所以,他来了。
来到门前,一身黑袍的老人,犹豫的顿了顿。
袍上的七颗星,寒光璀璨。
那一年,也是这里吧,在红颜变白发之前。
俊俏的少年郎来到门前,却踌躇着不敢推门,手放在门上,未抵又放下。
一份心思千般思量。
最后还是那心心念念的人开了门,绽一朵娇花样的笑颜。
她说,三殿下。
饱经风雪的老人,眼中闪烁着明晰的白和浓浊的灰,明明灭灭。
似乎要将这一生的爱恨痴缠,看清楚,想明白。
生生愣在了当下。
门,吱呀呀打开。
一个明媚的笑容,依稀旧时模样。
翠娘,别来无恙。
“世有佳人兮,在水一方;世有佳人兮,思之若狂……”那些久远的,被风吹散在记忆中的歌谣,慢慢唱响,慢慢将他带回那个有着绝世佳人的时代。
他,藜洛国的三皇子,有一个侍女,名叫翠娘。
那一年,奸臣误国,大厦将倾,只剩他与翠娘,流落中原。
中原,终不是家乡。
在那里,东方骏一杯薄酒,一腔豪气干云,许诺着,翠娘,翠娘,我可送你回家乡。
东方骏,俊逸无双。
那一番红尘纠葛,最终亦不知谁爱了谁,谁负了谁。
只是王子钟离,失了他的侍女,中原帝王迎娶了新嫁娘。
他曾问她,你可是随了自己心意。
翠娘看着他,只是笑,笑的山花烂漫,枯木逢春。
一个笑,终结了他一生的春天。
再后来,东方骏负心薄幸,另觅新欢。
此时的王子,已得奇遇,练就一身奇功异术。
清净修心,舍下诸般色相,却迟迟参不透那情结。
翠娘,翠娘,谁害你心伤?
于是,他下山,设计,终究没能留下那负心人性命。
翠娘看着他,只是流泪,说,若早十年,该多好。
丢了不该丢的,在乎了不该在乎的。
最后,她以幼子相托,渺然无踪。
就这样,一晃竟又是十年。
是啊,这才是所有的真相,一定是。
翠娘看着他,轻轻唤一声,“三殿下。”
轻风扶柳,清荷初绽。
极品鹤顶红,一杯,静静的置于案几上。
翠娘俏生生的看着他,一如当年。
她说,那个时候,你给他的,必是此物吧。
她说,嫁给他之前,我原以为三殿下笑起来最好看呢。
说着,竟羞红了脸。
盈盈举杯,递到老人面前。
她说,我的殿下,请满饮此杯。
金石玉瓦,铸一枕黄粱。
此刻,却轰然倾塌,碎了满地尘埃。
至此,记忆出现了偏差。
那一年,他看着他们夫妻情笃,恩爱缱绻。
终究,熬不过不甘二字。
就那么自然而然的找到了那个人的弟弟,那个同样觊觎着他的翠娘的人。
还有,一个美艳无双的女子,为了那不起眼的乐师,不惜牺牲一切。
于是,就有了后来的阴谋诡计,重重误会,情深缘浅。
终究,是错了吗?
老人看着那杯中嫣红的色泽,如翠娘未出阁前的女儿妆,诱得他想尝一口。
轻叹一口气,举杯一饮而尽。
很轻微的,他说,那个人啊,其实一直没怎么变过呢。
面前的女子温柔的笑,带着点羞怯的点头,温婉安详。
她睁着一双妙目,水汪汪的看着他,说,钟离,钟离,我未错看他,却错看了你。
她说,钟离,钟离,今生我负了你。
似乎等这句话,已然等得太辛苦,老人缓缓闭上眼,人已千古。
自始至终,翠娘安静的看着,不悲不喜。
直到此刻,才泪流满面。
钟离,钟离,她曾发誓一生守护的三殿下,永远无法知道,她曾多么的爱他。
现在,都了结了吧。
她颤巍巍的站起来,像是老了几十岁。
忽然想,还有那个丫头,那个她背叛的证据,也该一并毁了去。
作者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