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天
“花落的瞬间,风沙弥漫,时空的碎片,交织画面;懵懂的思念,突然的伤感,陌生又熟悉的星星点点;一幕幕重现,真实或虚幻,过去和未来模糊的视线;恍惚间,思绪凌乱,唤醒那份累赘生命的眷恋,千年的寂寞有了答案——是你的脸,带着忧伤对我说再见,再见,一句千年,再见,已是沧海桑田。”
我叫决,在华山长大。我有一个师父——一个传奇的人。
我是部落里唯一存活的人(至少很长一段时间里我这么认为),是师父毁灭了我,又重塑了我。我的眼神很冷,近乎兽性。也就因为这样,他没有杀我.他说:“是生存选择了你。”
正如世人传说的——他是个魔鬼,但也是无可争议的武学神话。
独步天下的武功助他掀起了无数的腥风血雨,让这片生灵挣扎着的土地上涂满了悲伤和仇恨。只是,他不得不忌惮——衰老。
不惧怕肉体上的死亡,却执着于精神上的永生,他要他的剑永远鲜活。
所以,他选择了我,并且叫我“决”。
我的童年很华丽,每天都有膨胀的欲望被满足:锦衣,美食,无上的尊崇……可当我厌倦了这些,我发觉了——毁灭的快乐。
有一天,我仰起天真无邪的小脸对他说:“这里的鸟都是单调的白色,很无趣。”结果是此后的很多年,华山再也没有听见过鸟的啼叫。惟有飞雪般漫天飘落的翎羽……
我是山间轻舞的精灵.可他说我是属于人世的,属于那份喧嚣……
我的成长如山洪的爆发,有摧毁式的不可阻挡,而他明显的衰老了。在我十五岁的时候就已经有一些不自量的家伙前来试探,结果他们都像这里的鸟一样——成了山间凄美的点缀。
落日,苍茫的山颠,我和他进行最后一场较量。我知道在我十二岁的时候就可以轻易的杀掉他。可我没有,我像是在等,等一个谜底……
只十招,我的剑已罩住他的脉门。
“为什么是我?”我问。
“因为只有你是你。”他的回答总是这样。
“我必须恨你,恨你带给我的一切。”我冷冷的说。
“是的,你会杀死我,然后忘记恨和痛,这是我们共同的路,一如当年我的师父。不,我更应该骄傲,因为你是如此的完美——你的手比我更敏捷,你的心比我更残忍……
一只鸟孤独的飞来——很久没有出现过的白色。就在我的剑刺入他胸口的瞬间,猛的一声惨叫——飞鸟落地,粘着他的血。像当年一样——他用最后一滴血为我杀死了那只鸟。时间在那里凝固——他就那么望着我,眼神如落日般苍茫,飘渺而孤独……
我带着他的首级回到了部落,回到我的生命之源。把他埋在当年溅满血腥的老树下,然后毫不留恋的走了。于我,尘世的使命已经完结。所以,不再有是非。
懵懂
十七岁,我已令人闻风丧胆。多少自命不凡的剑客消失在我的剑下。正抑或邪?我走我路。
就在那个自称武林盟主的人给我了结了以后,各大派已不敢讨伐我,因为我让他们明白了一件事——自己会因为一个不可爱的眼神而遭殃。
雪夜,一袭白衣行于山脚下,风吹拂起我的发丝,我温柔的笑着,如奔赴一场盛宴。
夜幕掩盖,寒气萧索,杀机尽现。剑在手中,稍稍用力。突然,一股淡淡的幽香传来。接着,我原本握着剑的手慢慢的垂下,力气一点点的流逝。我快速的封闭了自己的穴道,避免毒气蔓延。
此时,黑衣人已迅速在我周围布成了一个阵势。我估算了一下,不过几十人,但似乎都是顶尖的高手。
他们在我周围快速的游走着,却不敢靠近。我知道,他们在等我的破绽,只需一瞬,便群起而攻。
我冷冷的目光扫视着他们,每落到一处便激起一阵战栗。嘴角噙着微笑,皓月剑已在我手中绽放……
毒气入侵了我的经脉,无法使用内力,但这举世无双的剑法,又有谁可争锋?不一会,原本洁白的雪地上就落满了血污。
望着满地狼藉的残骸,其余的人开始想退却了,但我的剑却仍在步步紧逼,丝毫没有放松的意思。转瞬,地上又多了几具尸体。
“呵呵,姑娘又何必赶尽杀绝呢?”一个娇媚的声音突然响起。然后,一个紫衣女子在我面前悄然飘落。
一个娇艳的女子,只是妒气太重了。我看着她微簇的眼角想。
黑衣人已全数退到了她身后,警惕的望着我。
慢慢的。
她的眼睛越睁越大,满满都是的惊诧。
“你..你!”她伸手指着我,一脸的难以置信。
我知道,在雪光的映照下,她看到了我的脸,那据说可以倾倒天下人的容颜。
就在她发呆的一瞬,我的剑已抵在她的喉咙,血沿着她雪白的颈项流下。
“解药。”我说。
看着我,她的眼神渐渐变得恶毒,“呵呵,果然是妖女!解药没有,有种就杀了我!”
随着一声惨叫,我的剑已刺穿了她的喉咙,看着她慢慢倒下的身体,我一字一顿地说:“如-你-所-愿!”
突然,一阵悠扬的笛声响起,哀婉缠绵,如怨如慕,如泣如诉。
那笛声让我一阵恍惚。我似乎看到了有着宽阔肩膀的父亲,幼年和我玩耍的小男孩,最亲爱的弟弟。看着血溅出的刹那,那个男人的无奈和牵挂;看到小男孩抱着风车,永远的闭上了眼睛;看到我最心疼的那张脸上,出现的惊恐与绝望,他向我飞奔……馨,我的弟弟……
突然,低低地抽泣声传来,眼前这些黑衣人竟都开始手舞足蹈起来。
“摄魂曲!”我一惊,随即醒悟过来。但还是迟了,一支剑结实的射入了我的后背。
吐了一大口血,我的意识开始模糊,用皓月剑强撑着身体,打量着这些突然现身的不速之客。
四个紫衣女子将我团团围住,毫无表情的对着我,指向我的四支长剑微微泛着蓝光。
“妖女!”其中一个女子吼道,紧紧地咬着嘴唇,愤怒的抖动着长剑,作势要刺过来的样子。
“小姐!”旁边的紫衣女子适时的制止了她,却将目光投向我身后。
不远处,一个袅袅婷婷的身影正向这边走来,淡紫色的长裙,淡紫色的面纱,只露出一双碧潭似的眼眸,美得让人眩目。
不知为何,看到这双眼睛的时候,竟无由的感到情切。但只是一瞬,接着我就看向她手中淡绿色的笛子。
一转眼,她已来到了我的面前,那双美眸瞬间对上了我的,这时我才看清楚-这是一双妇人的眼睛,但眼角的皱纹却丝毫不能影响主人的魅力。
只是,她看着我的眼神很复杂。
突然,她那看着我的眼睛笑了,然后伸手抚摸我的额头,眼里写满了慈爱和温柔。
我本能的想抵抗,却体力不支的向她倒过去,竟然——眼睁睁的扑进了她的怀抱!
温暖的,只有亲人才有的味道。
突然,我被狠狠的推开了,绝世的美眸里温柔退尽,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深地——憎恨!
笛声再次响起,但却不是上次的温柔细腻,而是激越、悲怆、苍凉,仿佛宣泄着主人绝世的愤恨和诅咒。
体内的血液如受到召唤般从伤口奔涌而出,口里浓重的腥味让我几近晕厥。
不一会我便在这片笛声中昏倒,朦胧中我听到一个女子的惊呼:“少主!”
然后就觉得身体腾空而起,陷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赤子
“姐,我们要去哪?”馨仰起稚嫩的小脸望着我说,一双墨色的眸子在夕阳里干净得一尘不染。
“去塔依河的另一边。”我尽量抬高我的声音,好让这清脆的童音更加坚定。
“啊!姐姐,你看!”小男孩欣喜的望着前面的一片花海,一脸的难以置信。
微风袭来,花香四溢。奇迹在我们面前上演——无数的花瓣漫天的飘洒着,纷纷落在我和馨的身上。一瞬间,仿佛所有的花都怒放开来,连路边的青草也迅速的绽放出娇艳的花朵,一直延续到我们的脚下。
那是我们童年的天堂。
那天,我问他:“馨,你长大后要做个怎样的人呢?”
“恩~~我要保护姐姐。”他厥着小嘴,一脸认真的说。
我们在花丛里游玩,小小的孩儿编了花环,颤颤巍巍的放到我的头上。
“姐姐真好看,好像花仙子哦!”甜甜的声音,长长的睫毛忽闪着,一双大眼睛笑成了弯月。
清楚地记得那一年我六岁,然后,然后……
“我要这个孩子!”一个恐怖的声音传来,同时感到一只大手将我拎起。
“馨,馨,快跑!”当我想到他的时候,是那么的紧张,仿佛将自己的心丢在了不可知的角落。
“姐姐!”小孩儿向我跑过来,却怎样也追不上那蛮人的速度。然后,我看到他——倒在了血泊里……
我闭上眼,一股灼热的血腥从我口中喷出,染红了那人的长衫。
当我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在华山了。
“馨,馨,你在哪里?”我胡乱的喊着,一双手紧紧的握着我的。
“谁?”我猛地睁开眼,那连续的梦境纠缠着我,现在才清醒过来。
出现在我面前的竟是一张如此不同的脸,似乎是人性中最温柔的版本——墨色的眼睛淡然的扫视着我,白皙的皮肤映衬着极其俊美的轮廓,嘴角微微的抿着,一股从容淡定的气息从他眉宇间散落,仿佛一切在他眼中都是风扫落叶,波澜不惊。
“你还不能动,毒气已经侵入了经脉。”他轻轻说,放开了我的手。这时我才发现——自己竟躺在一张冰冷的床上,浑身灼人的痛楚。
动了动手脚,都处于麻木状态。
仔细一打量,顿时一种无法言喻的羞愤。
我的身上,盖着一款棉布长衫,长衫下的身体似乎横七竖八的插着数根银针。
我闭了闭眼,意识到自己目前竟是未着寸缕。
“你!”我看着他,竟一时有些无措。
看着我欲言又止的样子,他有些愉快的笑笑,但依旧轻柔的语气:“情势所迫,多有冒犯了。”
“扶我起来。”我有些恼怒的说。
然后,一双修长的手就扶上了我的肩膀。
这时,我才开始认真打量这个看起来十六七岁的白衣少年。
他略有些消瘦,白衣包裹着的修长的身体有些单薄,周身却总是散发出一种淡淡的气息,让人觉得很舒服,很安心……
“衣服!”我吼到。
他默默地转过身将衣服取给我,我冷冷的盯着他,眼神交织的刹那,我的心突然一颤。那清澈的眼眸,竟像极了——馨!
梦里飞花
但这怎么可能呢?我有些自嘲的想着,套上一件宽大的棉布长衫。
“那个…你那件衣服已经......”他将手支在松散的头发上,饶有兴味的看着我。
“知道了!”我打断他的话,慢慢挪下床。
“啊~”一阵眩晕,体内气血翻涌,接着一口灼热的液体涌出口腔。然后身体晃晃悠悠的倒了下去……
又是那个温暖的怀抱,那淡淡的微醺的气息缭绕着我,我便昏昏沉沉的睡去。
“姐,等等我,你不要馨了吗?呜呜……”远远的我看到幼小的馨站在塔依河的另一端,哭喊着,那么无助。
“馨!”我向他跑去,却发现原本清清的塔依河瞬间裂开了,在我和馨之间形成了万丈的沟壑,神仙也难以逾越。
“姐姐”那稚嫩的声音再次传来,“呜呜,姐姐不要馨了……”
那哭声紧紧的揪扯着我的心.
“怎么可能呢?我怎么能舍下他不管呢?”这么想着,我看着那万丈深渊,纵身向前。心里默念道:“馨,你就是我的天下!”
“疼!”身上痛的难受,我喃喃低呼。
“别动!”我听到一个温柔的声音,继而看到眼前一个白衣少年正低着头摆弄着什么。
我刚要起身就被他按了回去,然后他一脸认真地看着我说:“不要再动了,不然神仙也救不了你了,毒血已经蔓延了。”
我呆了老大一会,不为他的话,只为他刚刚那像极了馨的表情。
“我叫决。”我说。
“我知道。”他冲我微微一笑。
“我是……”他诧异的看着我捂在他唇上的手。
“不要说!”不要说,有一丝恐惧在我心里,我怕,怕知道结果。
“你好奇怪,华山魔女!”他墨色的眼睛里荡过一丝笑意。
我的心里微微一颤,“——华山魔女!现在的我在馨的心里也只是这个江湖上的称谓吗?
三天后,车子的辘轳声带我远离了那个宫殿——出来的时候我才发现那竟是一座隐蔽的水晶宫,也是疗伤的绝佳场所!
光是给我疗伤用的寒冰床就不是寻常之物,想到这里,我仔细的打量着旁边的少年——长长的睫毛遮着微眯的眼睛,嘴角还是紧紧的抿着,好像睡着了一般,头发软软的垂在胸前,白色的棉布衣衫勾勒出安静祥和的曲线。
“他究竟是什么人?难道是他?”我猜测着,但随后便否定了那个想法——如果是那个人,应该不会这样吧,我看着身上宽大的棉布白衣想起他递给我时说的:“这可是第二件了!”然后一副头大的表情。
轻轻的我握住了他的手,他有点诧异的挣开眼,却没有挣脱。
“嘘~~“我说,“我不会让你跑掉了.”同时看到他眼中有东西闪烁了一下。
一路无事,很快就要到华山了,现在我们的马车正行走在那晚遇袭的山脚下,我不由得戒备起来。
突然,马车停住了,少年轻轻的跳下车,然后朝不远处的一抹紫色走去,隐隐的我觉得他在颤抖。
他蹲在地上专注的盯着那一堆东西。是的,只能说是一堆东西,因为这正是那晚被我杀死的紫衣女子的残骸,尸体经过数日的蒸腾已经腐化,上面爬满了蛀虫,还有被野兽啃噬过的痕迹。
突然,他的肩膀剧烈的抖动着,不可抑制的干呕。
我上前扶住他的肩膀,却被他狠狠地甩开。
“别碰我!”他吼道。
“是这样吗?”我转身就走,却感到被一双冰冷的手狠狠地拽住了。
“别离开我。”他抬起头望着我,眼里一片晶莹。
“这就是你想给我看的吗?”一路上,他总是喃喃的自言自语。
终于回到了华山,却发觉我那金碧辉煌的宫殿里一片狼藉,一副被扫荡过的样子。来到后庭竟发现——住进了十几个乞丐。
愤怒燃上我的眉头,皓月剑如受到感应般迅速的出击。
一声惨叫,一个乞丐直直得倒下去。接着,我的剑锋便向下一个逃窜的乞丐刺去。
“突然,一股力道紧紧地钳住了我的剑,血沿着剑韧流淌着,我突然觉得很渴。
“你?”我看着他紧紧攥住我剑的手,不知如何是好。
“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残忍!”他白衣已被染红,脸色越来越苍白。
我颓然的收回手中的剑,不解的看着他那冰冷愤怒的眼神。
“妖女!”他说着便愤然离去,但刚走出几步便停住了,因为我抱住他的后背说:“馨,请你不要离开我。”
可就在这时,我感到后背上的伤口裂开了,比以前的更大,因为一把匕首已经深深的陷进了我的后心,然后就听见背后那几个乞丐的怪笑。
朦胧中,我感到自己被紧紧地抱着,一些湿湿热热的东西滴在我的脸上。耳边不断传来急促的声音:“决,你不要吓我……决,你别吓我……”
“馨,看到你真好!”我睁开眼看着这个一脸疲惫的少年。
“呵,你醒了。”他露出一个欣慰的笑容,然后解释似的跟我说:“放心,我不会离开你的,安心养伤就好。”
“伤?“我这才想起自己好像受了很重的刀伤.
“放心吧,师傅说我是属猫的,有九条命的!“我看着他担忧的表情说。
“的确,你身体的复元能力很奇怪。”他探究似地说。
时间过得很快,一个月后,我和馨已经能并肩坐在华山顶上看落日了。搂着他的肩膀看夕阳慢慢的淹没在暮霭中,仿佛远方澎湃的杀戮激起的尘土,令人疲惫。他似乎很喜欢那夕阳下的流云,那转瞬即逝的光彩。
他说他曾经做过一个梦,梦里自己是一只狼,虔诚的守着一片漂泊的云。就这样守着,守着…静默而安心……
我用手轻拂他垂在耳边的头发,软软的。看到我手臂上的条条剑痕,他很惊恐。然后一些热乎乎的东西滴在上面。那感觉很舒服,痒痒的。
“馨,你很怕这个吗?”
“恩,我觉得生命很宝贵,我们应该珍惜她。”
我用手抹下他的泪水,然后舔了舔说:“是咸的……”
那是一种没有杀戮的生活。不知哪一天,我竟找不到自己的剑了……
然后有一天,他说:“决,我喜欢你,真的喜欢。”我淡然一笑,轻吻他的额头说:“馨,你就是我的天下!”
一股忧伤如幽深的湖泊里荡出的水纹,在他眼中层层的扩散开来……
作者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