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那天起,两人之间变得很奇怪,都刻意躲避,不与对方见面。
冷啸天之所以和水钥避不见面的原因,并非是他知道水钥那天不小心瞧见了他跟雨娘的好事,而是他在跟雨娘办事的时候,有一瞬间将雨娘的脸看成了水钥,更不自觉地喊出了水钥的名。
那天的泄欲不但没有消除冷啸天心中的欲念,反而让他更加看清自己对水钥的确是有一份不该有的情欲在,他的身体与他的心,所渴望的是水钥的身体。
于是,他忙着躲避水钥,生怕自己控制不了自己,对水钥做出什么人神共愤的事。
水钥则是每次见到冷啸天,就会想起那一幕,心头也跟着犯疼。尤其在发觉冷啸天躲着自己之后,更是以为他已经对他失去了兴趣,爱人本来就比弟弟更能安慰自己的心灵。
不过两个人都没发现,这样互相躲着对方,脑袋里想着对方的时间反而多了,他们无时无刻心里都有着对方的影子。
他们两人这种怪异的行为,其他人早已看得一清二楚,只是不好问出口而已。
“小钥,你跟堡主到底是怎么了?像鬼遇到道士一样,又躲又逃的。”忍了整整一个月,骆小笑终于问出口,他都快憋死了。
水钥瞧着他充满稚气的脸,两个人的年纪差不多大,这三个多月来,小笑是他在古代最好的朋友。不过即使是很好的朋友也不能谅解一个男人爱上男人的事实吧!
“没什么。”
“少来!小钥,你喜欢堡主对不对?”
骆小笑语不惊人死不休地道,吓了水钥好大一跳。
“你……你别乱说。”水钥一颗心全乱了。
“少来,你瞒不了我。放心,我不会说出去的。”他骆小笑可不是大嘴巴兼长舌公。
“你……”水钥谨慎地审视骆小笑的双眼,奇怪地找不出一丝不苟同或者是觉得恶心的神情,难道古代人对同性恋的接受能力比现代人还强吗?
骆小笑当然知道他在想些什么,水钥单纯的个性根本隐瞒不了人。
“我哥哥跟你一样。”
“你是说小信?”骆小笑就那么一个哥哥,是狂战的贴身侍从。
“恩!我哥哥喜欢三堡主,很喜欢。”
“那狂战他……”
“他当然不知道,要是知道了还得了,这种事不能说出去的。”所以哥哥总是强颜欢笑,水钥现在也是。他虽然不爱男人,可是却可以理解,因为这样跟水钥天天相处下来,想不爱上这么完美的一个人还真难。
爱不就是比喜欢更上一层!喜欢堡主跟爱上堡主不过是超过了区分的那条线,所以即使是男人又怎样,不过跟大家一样,都是跨过了那条线收不回来而已。
他能这么想,并不代表人人都能这么想,这种事不能宣扬。
“小笑……我……”水钥欲言又止,真的不知可以说些什么。
骆小笑摸摸他的头,“你如果能跟堡主白首到老,我一定是最高兴的那个。”两人年纪虽差不多,不过他觉得水钥就像他的弟弟一样。打从第一次见面,他就有一种见到自己家人的熟悉感。
水钥微笑,“那是不可能的。”这样的打算他也曾想过,事实证明只是他的幻想,根本不可能有实现的一天。
骆小笑想安慰他,自己却先叹了一口气,他也知道事情的困难。“别谈这个了,今晚咱们堡内会有很多的客人,四堡主不是要你弹琴娱乐客人吗?你准备好了没?”
“恩!整天无所事事,除了练琴还是练琴,能不准备好吗?”
“说的也是。”骆小笑叹了一口气,无聊地跟水钥一起拨弄琴弦。“小钥,你要不要看一下大夫啊?总觉得你的脸色一天比一天糟。”
水钥的身体状况,只有冉晨风及冷啸天两人知道。
水钥抬眼,对于自己的身体状况,他也感觉到不对劲,可是又没病没痛的,什么大夫。“不需要,又没生病,一个月前才刚让大夫瞧过。”
“说的也是。对了,反正你也没事做,哪天我们去市集逛逛好不好?”老呆在堡内,人也是会发霉的。
“好啊!”上次啸天只带他看了一下,这次他可以好好的看一看,顺便还可打听一下消息,他想知道二哥是不是也来到了这个时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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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夜的啸龙堡,一反往常的很热闹,来此地做客的客人来自京城,与啸龙堡有生意来往,也是几位堡主的好友。
水钥一直等到晚膳过后,吕念涵才要他带琴到大厅。
甫进大厅,就瞧见主位上的冷啸天,水钥心头重重一震,忙垂下浓密的眼睫不敢多瞧。
“听说这位乐师是穆天乔的小儿子是吗?”吕念涵的闺中好友伍芙蓉早从好友口中听闻这男人的美丽,方才乍见时,仍感到目眩心摇。伍芙蓉美目流转,瞧见好友的怨、冷啸天的专注,就连自己的未婚夫似乎也被迷去了心神。
听见她的话有几人皱眉、几人讶异、几人高兴,就只水钥一人沉溺在自己的思绪中,一点反应也没有。别说他没专心听伍芙蓉的话,就算仔细听,他一时之间恐怕也想不起穆天乔是何等人物,跟自己又有什么关系。
冷啸天不高兴她说的话,但对水钥的无动于衷感到安心。
还没人来得及为水钥说几句话,他修长的手指已经简单地拨动几根琴弦,一一调整琴音。他不知道古代的礼仪是什么,单纯依照以往他办演奏会的方式——上台,确定音准,然后乐声响起。二十世纪的演奏家是被人尊敬的行业,尤其他及父亲都是被尊为音乐界的才子,他没想过这时代的乐师地位如何。
今天,他不想弹奏古乐,他们不高兴听就算了。现在的他只想弹奏他跟爸爸写的几首曲子,他好想他们。
曲子的第一音还没弹出,在场的人已经可以感觉到一股强烈的哀愁,第一首曲子名为“寒月秋水”。
水钥的琴,啸龙堡里的人大都听过,可是他从来不曾弹奏过古乐以外的曲子,今天是头一遭。这是大家才知道,以前他拨弄琴弦真的只是在练习,而不是在演奏,听起来固然动听,却无法锁住人心。
可一首寒月秋水硬是将在场所有人的心都给扯紧,随着琴音陷入秋日即将凋零的哀伤,耳边似乎可以听到溪水潺潺带走片片枯黄。一首优美的曲子,除了凋零不再表现其他的情感。
曲落,第七弦沾染一抹艳红,小小的一个改变,足以变化琴音。
水钥露出一抹美绝天人的微笑,不擦去弦上的艳红,也不理指尖的红液,下首“消逝”需要这样的改变。
那是他自己发现的音调,偶然发觉牺牲竟能带来如此变化,而且是美得凄凉的乐音。第一次弹奏是在十八岁的发表会上,还记得隔天的报纸竟然用了“琴泣血,人落泪”的奇怪标题。那一次的发表会上,听说所有观众是带着泪回去的。
这一次他能以很平静的心看向冷啸天,笑着开始弹奏这一首漫长而自虐的曲子。说自虐一点也不为过,上一次他弹完这首曲子,可花了将近一个月的时间,手才恢复原状。
红色的鲜血就如同花瓣洒落,一点一滴落在弦上,随着挑捻拨捺颤动飞溅。有人问这首曲子为何如此激烈,他回答:花在凋谢的前一刻最美。
放弃使用指爪,是为了能更感受到那份震动,也因此让柔细的十指无法承受。
如同那一次的演奏会,在琴音结束之前,所有人皆无法控制的落下泪,这是不属于人间的魔音。
琴音结束的同时,最高扬的音绷断最后一根弦,划过右掌留下一道红痕,血液自伤痕流下。
看着自己的手,水钥的心神起了恍惚。
他一直觉得这双手不像他的,可除了指节不明显之外,再也找不到其他的不同。但是他现在想起来了,那年的演奏会,因为这首曲子,他在自己的手掌留下一道伤痕,尽管动过手术后已经不明显,可细看之下仍能找出。而这双手没有,没有那一道伤痕。
这不是自己的手,这身体也不是自己的。但如果不是,为何又会如此相像?自己的身体又在哪里?
一瞬间,四周的景物都像是个幌子,连自己都是一场骗局,他混乱了。
“钥!”惊见水钥握着自己的手起身奔离大厅,脸上的恍惚不安令人担忧,冷啸天不管这么多日来的躲避是为了什么,赶紧追了上去。
“他不像是这凡间的人。”伍芙蓉的未婚夫魏青好不容易从音乐里回神,但仍有些陶醉在方才的乐音之中。
听见他的话,一旁的冉晨风脸上浮现一阵忧虑。
水钥像是凭空出现,人美如天人,弹出的乐音似天籁,再加上他异于常人的身体状况。同样的感受,他比魏青更加深刻。
水钥不知自己是为何奔跑,也不在乎自己是跑往哪里,突然领悟到的事实令他惊慌失措。
这身体太像自己,才会使自己一直没有察觉,可这真的不是他的身体,虽然很像,可是不是他的。
不能跑步的身体怎堪他如此折磨,才一下子,胸口传来的疼痛提醒他这身体跟自己一样也有心疾,而且还是不曾动过手术的。
好疼,好痛!疼得他连呼吸都有了困难。水钥急急的喘息,想替胸腔塞进一点空气,可这身体同样不只是心有问题,肺脏同样不全,如何也无法为自己多吸入一口空气。
冷啸天远远就看见白色的人影蜷缩早廊柱下,颤抖的身形显示主人的痛苦。
“钥,你怎么了?”冷啸天赶紧蹲身将他抱入怀中,在灯火的照耀下看清水钥的脸色苍白,双唇变成诡异的深紫色。
水钥泪眼模糊地看着他,张合的小口一句话也吐不出,他好难受,好痛!
瞧他的手紧抓着胸口,冷啸天意识到情况的严重。
他赶紧掏出随身的丹药喂入他口中,右掌顶着他的背,缓缓送进内力,稳定他混乱的心脉。
不知过了多久的时间,水钥才慢慢平静下来,冷汗布满雪白的小脸,他虚弱无力的微微喘息,右手的伤口因为刚才紧抓衣襟的动作流淌了更多的鲜血,沾染了一身白衣,看起来触目惊心。
“现在觉得怎样?”冷啸天右掌仍不敢离开他的背,但又想尽快为那鲜血不断流的伤口包扎。
水钥连说话的力气也找不到,只能勉强牵起一抹微笑告诉他自己没事。
冷啸天这才收回右掌,拿出药粉撒上伤口,简单的为他包扎。
他将布条打了个结,小心抱起水钥虚弱的身体,很自然地如同一个月前一样,将人带回自己的置真楼,不同的是换了个房间。
和雨娘翻云覆雨之后,冷啸天突然之间不愿再住到那间卧房,自己并不知道原来是房间少了水钥身上的梅香,也不喜雨娘身上的胭脂味。
冷啸天看见水钥眼中的疑问,露出莫可奈何的微笑,“我上个月就换了间房睡,自己也搞不清为什么就是看那房间不顺眼,也许是因为住久了觉得厌烦也说不定。”
他不知道,可一向能看透人心思的水钥却明白,失神的双眼顿时露出欣喜的光彩。
他心里还是有他的,不管成分多不多,但还是有他。
没瞧见他的欣喜,冷啸天心疼地解下染血的布条,到外头弄了一盆水回来,将血渍擦拭干净,重新上药,重新包扎。
“以后别再弹那首曲子了!”瞧瞧他的手,不但掌心划了好深的一痕,几根手指更是严重破皮,他难道不痛吗?
听得出他的心疼,水钥眼中的喜悦更浓,也许他在他的心中有些分量。
“明天……不!等一下我请大夫来帮你看看,下次不准你再快跑,连跳上跳下也不行。”想到他刚才的模样,冷啸天心里头好不恐惧,生怕就这么失去他。
水钥眼中的感情不但浓而且深,他可以清楚感受到温柔小心为他包扎双手的大掌不停颤抖着,或许他在他心中不但有些分量,而且是很重的分量。
怎么办?他越来越爱他了,那份爱深到可以不在乎自己是谁,可以不在乎会不会有未来,即使未来自己什么都不剩也不在乎。
这样会不会太傻?如此义无返顾全心全意地投入!
“有没有听到我说的……”冷啸天抬起头,蓦地与水钥漾满深情的水眸相对,霎时整个人恍惚在那片情海之中。
等他回过神,才发现自己竟然温柔的吻着水钥的双唇,品尝他的甜蜜。
一双眼睛没有讶然,只有温柔深情。
另一双眼睛除了惊讶,还有一丝恐慌与莫名所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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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开始,冷啸天的脑袋一直处在空白状态,无法相信自己竟然对水钥做出那样不可原谅的事。
他是男人,水钥也是个男人啊!难道活到现在二十六年的岁月,他这才发现自己居然有断袖之癖!
“你在想什么?”水钥从刚才就看见他一直恍恍惚惚的,人不知神游何方,手里的那一口粥,已从原本的热烫转为温凉,失去了温度。
冷啸天从恍惚中回神,将手中那一口冷掉的粥喂入水钥嘴里,再舀下一匙粥等待他时,神智再度遨游四方。
后头无事可做的骆小笑叹了好大的一口气。情这东西实在是奇妙,不久前水钥还一脸闷闷不乐,现在即使脸色苍白、身体虚弱,却一脸幸福洋溢。而堡主……唉!在人前是一副冷冰冰不苟言笑的模样,在水钥面前不是皱眉就是微笑,再不就是专注得令人感动或呆傻得令人发噱。
“你想如果没人叫他,他会发呆到什么时候?”真的是天降红雨,堂堂啸龙堡堡主也会发呆。
水钥扬眉,望着冷啸天发呆的神情充满疼爱,“是我不好。”才会让他陷入了困境。那天他吻他的时候,他不该显露出欢喜的神色,应该给他狠狠的一巴掌,那才符合他既有的观念,才不会让他这样不知所措。
“你什么都是你不好!”骆小笑嘟哝。
明明就是堡主自己看不开,不愿意承认自己爱上一个男人罢了。
“爱上一个男人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骆小笑故意说得很大声,顺便叫醒那个呆头鹅。他知不知道自己挣扎的模样对小钥是一种伤害!
冷啸天被他这句话给吓到了,讶异地转眸注视正好也瞪着他的骆小笑。
这么好的机会他实在不想放过,不过堡主身后的水钥缓缓对他摇了摇头,要他什么也别说。
傻瓜!笨蛋!跟他老哥一个样,就只会想到别人,都不肯为自己想想。
“粥凉了。”骆小笑吞下几乎要脱口而出的话。
冷啸天皱眉,回过头将碗里剩下的粥一口一口喂完,接着很快地走出房门。
甫踏出门,就撞上了站在外头的吕念涵,她手里抱着一叠帐册。
“这是要检查的部分,我看你一直都没过来拿,所以干脆自己拿过来给你。水钥他好一点了吧?”她平静的脸上带着温和的笑容。
“你来了很久了吗?”他担心刚才骆小笑的话被其他人听到。
“为什么这样问?我才刚到而已。”以往,这句话是绝对瞒不过警觉心甚高的冷啸天,可她现在一点也不担心他不相信。如非他失去了警觉,她又怎能在外头站了快一刻钟,将所有的话都听进耳里。
骆小笑的话证实了她的担忧,水钥的温和美貌,让这个她心仪已久的伟昂男子陷入危险的不伦之恋。
红颜果然是祸水。啸天不能就这样毁在这个男人手中,他是人人称羡的北方霸主,也是每个姑娘家心中的情人、丈夫,绝不能跟一个有断袖之癖的男人扯上任何关系。即使得不择手段,她也绝不在乎。
“这样吗?最近辛苦你了。”冷啸天承认因为自己的烦恼连累了不少人。
“不会。对了,洛阳分部刚刚送来信,说最近黑虎寨常蓄意挑衅,恐怕需要帮忙。”
“很急吗?” 黑虎寨的挑衅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只是最近他们的势力越来越大,变得不太好解决。
“不至于。”即使他们壮大了势力,和啸龙堡仍是无法比较,一切的挑衅行为不过是自信心过剩的产物。
“那过几天再说。”
“心神不定不是好事。”
冷啸天抬眸,难得吕念涵也会说出这样的话。“我知道。”
“水钥固然惹人心怜,再怎么说都是个身份不明的人,放下太多的心,若是有朝一日他背叛了啸龙堡,我们又该如何自处?忠言逆耳,我希望你能多想想。”
“水钥不是那样的人。”他身上所散发出来的纯真,不是每个人都可以装出来的。单单是一双眼睛,他就可以感觉到水钥本质的善良。
“希望如此。”
冷啸天目送她离去。再回到房里时,骆小笑已不知在何时离去,床塌上的水钥已经睡着。安稳平静的睡容好似不知人间苦痛,让看着的人心里也跟着感到祥和宁静。
他无法不承认,自己对水钥确是有非分之想。有一部分的自己可以不在乎世俗的眼光,只想好好呵护这瓷娃娃般脆弱的人儿;但另一部分的自己,已经活在社会的世俗观有二十六年之久,层层枷锁不是那么容易打破,甚至懦弱得连尝试的勇气都没有。
水钥深情无悔的目光始终在他脑海里打转。
他怎么能?他怎么能这样毫不在乎地对他付出感情?他不怕吗?不怕他无法回应,不怕被世俗唾弃不容?
他对感情的无悔付出,他对外在眼光的淡然不在意……他的态度令他汗颜。
掌心流连于那雪白肌肤,他俯下身再一次吻住那淡色的唇,舌间甜甜的味道及淡淡的白梅清香,令他久久无法自拔。
再一下,再一下子就好。
也只有在水钥熟睡、四下无人的时候,他才敢如此大胆地破除禁忌,品尝这令他心痒难耐的鲜美。
淡色的唇瓣在经过他的肆虐之后,显得鲜红欲滴;熟睡的人儿因为他双唇的离去,不满地发出嘤咛声,绑着白布的手不知何时已紧紧抓住他的衣襟不放。
冷啸天的唇勾出一道柔和的弧度,呼出鼻间的气息,听起来像是宠溺的喟叹,冷啸天再一次俯下身,这一次不但是为了满足自己的需求,也是为了满足身下人儿的渴望。
是夜,窗外吹来浓郁花香,令人仿佛置身花丛般。
房里头的两人,早不知在何时沉沉睡去,桌上的烛火燃烧到最底端,一阵风吹来熄去火苗,让房里的两人睡得更加安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