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利普视角）

        入夜，在勃艮第领地的宫殿里。菲利普端坐在书房舒适的牛皮软椅上，无意识地翻着手中的书籍。他紧盯着书页上的字迹，就像是盯着一张藏宝图，想要从中挖掘出宝物。偌大的书房里没有一丝声响，除了书页翻动的“沙沙”声。从翻书声的频率看，菲利普根本一个字都没看下去。

        摇曳的烛光正如菲利普此时阴晴不定的心情。他抬头看了一眼雕镂刻花的树脂烛台，深吸了几口气，“啪”的一声把书扔在了桌子上。然后站起来踱步到窗边，沉默地望着窗外漆黑的夜晚。内心卷起一阵阵惊涛骇浪。

        路易十二。想起这个人，菲利普就心生恼怒。

        他第一眼看见路易十二，就对他生出了一股莫名的反感。虽然路易十二面容俊逸，风度翩翩，脸上总是挂着无害的笑容。任谁看去都是一位温文尔雅、平易近人的中年男子。但一向自认识人精准的菲利普一眼就看出了他刻意掩饰的精明与野心。是啊，如果没有野心，又何必从继位之初就将战火烧至亚平宁半岛，用各种手段扩大疆域。如果没有野心，当初又何必绞尽脑汁与他争夺胡安娜。无非都是看中了胡安娜身后的巨大利益。

        菲利普从心里冷哼了一声。即使披着温顺的外衣，本质上依然是一只野兽。何必惺惺作态。

        路易十二和父亲在一间密室里谈了很久。当他走出密室的时候，脸上挂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笑容。菲利普在外等候多时，看到他这幅样子，不由自主地在心里默默诅咒了几句。今天的路易十二身着紫色的貂皮长袍，充分彰显着一名帝王的威严霸气。不得不说，这身袍子披在他的身上有一种说不出的和谐。有些人，即便刻意掩饰，也无法真正敛去他与生俱来的锋芒。

        菲利普上上下下地打量着路易十二。突然间，他的目光被路易十二右手腕处的一条发带吸引住了。那是一条串着彩色珍珠的发带，菲利普对它再熟悉不过了。几年前，当他新婚燕尔之时，曾很多次亲手将它戴在新婚妻子的秀发上。后来，虽然他与妻子的感情越来越淡漠，但这条发带作为妻子陪嫁之物，也时常会出现在他的视线中。

        就在这一瞬间，菲利普出离愤怒了起来。

        骑士为了表达对爱情的坚贞，会把心上人的信物系在手腕上。路易十二，你这是在公然挑衅么？胡安娜的贴身之物怎么会出现在你的身上？

        菲利普忍无可忍地冲了过去，一个箭步拦住了正要穿越前厅，与随从汇合的路易十二。

        “菲利普大公，有何指教？”路易十二笑着问道。他气定神闲地口吻令菲利普更加怒火中烧。

        “胡安娜呢？”菲利普懒得和他虚与委蛇，开门见山地问道。

        “这话似乎不该由您来问。”路易十二慢条斯理的甩了甩手臂，似乎是故意要把腕上的发带显露得更显眼。

        “那该由谁来问？我父亲？还是阿拉贡的斐迪南二世？抑或是伊莎贝拉女王？”菲利普咬牙切齿地说道。

        “我已经听说，您要迎娶阿拉贡的卡特琳娜了。”

        “这不关您的事！”菲利普压低了声音，语气却是无比地严厉，“胡安娜为什么在您那里？是不是您挟持了她？”

        自从胡安娜在第戎神秘失踪之后，菲利普开始发疯一般地寻找她。他派遣了很多人，却没有得到任何有价值的信息。他设想了无数种可能，每一种都让他心惊胆战。他再也忍受不了内心的煎熬，不惜抛开严峻的形势和可能随时爆发的战争，从佛兰德宫跑回到第戎，一路沿着他与胡安娜从巴黎逃生的路线仔细地探寻。这一次，他终于在一家农户那里得到了一点消息。男主人告诉他，一个多月前，一名单身的年轻女子曾在家中借宿。因为很少有女人独自赶路，所以他对那名女子的容貌印象非常深刻。菲利普听得男主人的描述，确定是胡安娜无疑。

        令菲利普不解的是，这条道路是通往奥尔良的必经之路。胡安娜一路奔向奥尔良，到底为的什么？根据男主人描述，胡安娜身边只跟着一名车夫。难道那名车夫是其他人乔扮，实则胁迫胡安娜的？

        奥尔良。菲利普暗忖。他唯一想到的，和胡安娜有联系的唯一一事便是查理。查理。想到这个名字菲利普就头疼。那个家伙完全不顾及他的存在，堂而皇之地引诱他的妻子，简直岂有此理。若不是当时他身卧床榻，一定要与他决斗。

        难道是查理勾引走了胡安娜？这个念头一经闪现，马上被菲利普自己否决了。虽然胡安娜自大病一场之后完全像变了个人，但也绝不会做出这种事。可除了查理，菲利普实在想不出胡安娜去奥尔良的理由。这一次的亲自搜寻依然没有结果，菲利普悻悻然回到了佛兰德宫。紧接着，他就被父亲马克西米利安召至维也纳，告诉他准备迎娶阿拉贡的卡特琳娜的消息。

        菲利普的第一反应就是拒绝。恐怕连他自己都没意识到，他开始抵触与除了胡安娜之外的其他女性的亲密关系。他完全没有了与女人们调情的兴致。除了找到胡安娜，他的心里再也容不下与任何女人有关的事情。

        父亲的态度非常坚决，他不得已只能装作接受。私下里却催促着手下加快搜寻的进度。他日思夜想，寝食难安。生怕手下带回来的是一个沉重的噩耗。时间一天天的过去，胡安娜依旧杳无音信。但今时今日，却让他发现了她与路易十二的关系。

        “你是查理？”菲利普一下子明白了个中关系，也很好地解释了胡安娜去奥尔良的理由。他不敢置信地瞪着路易十二，完全无法想象一位国王居然会乔装扮作普通的贵族。将别国的王妃拐带到自己的地盘。

        “您很聪明。”路易十二赞叹道。

        “你把她怎么了？！她现在在哪儿？”心急如焚地菲利普此时也顾不上礼节了，他揪起路易十二的衣襟，声色俱厉地质问道。

        路易十二不慌不忙地将菲利普推了开来，抖了抖长袍，慢条斯理地说道：“我很奇怪，您最该关心的难道不是我想利用她达到什么目的么？”

        路易十二的话让菲利普犹如醍醐灌顶般清醒过来。对啊，他为什么先关心的是胡安娜的安危，而不是其他什么？他无法解释原因，只知道这是他脑海中冒出来的第一个念头。

        “你的野心人人都很清楚。我不需要问你也能知道。”菲利普迫使自己冷静了下来，他整理了一下自己宽大的衣袖，无不讥讽地说道。

        “那么，你需要好好想想如何应对了。”路易十二冷冰冰地说道。

        “这发带是她给你的？她是怎么到你那儿去的？”菲利普还是把问题转回到了胡安娜本人身上。

        “是她亲手送给我的。很抱歉，这个答案恐怕让你很不舒服。但事实就是这样。”路易十二满脸笑意地说道，说罢还深情地抚摸了一下发带上的珍珠。菲利普差点气晕过去。

        “至于她是怎么来到我身边的……”路易十二放慢了语速，故意卖起了关子，“这应该是上帝的旨意吧，我们才是最适合彼此的人。”

        “你这个……”菲利普感到一阵气血上涌，恨不得将面前的人劈成两段。当年若不是马克西米利安暗中使了些手段，恐怕迎娶胡安娜的就是路易十二了。这家伙看来一直将此事暗记在心，只等有朝一日进行还击。现在想来，此人的城府深得可怕。

        “不管我们之间有何种争执，都请不要伤害她。男人间的政治纷争与她无关。”菲利普突然间用一种无比诚恳地语气说道。这让路易十二愣了一愣，但他很快反应了过来。

        “你错了。她作为阿拉贡的公主，卡斯蒂利亚未来的女王。永远不可能置身事外。”

        菲利普还想说什么，就被侍从通知说国王陛下要见他。他不甘地瞪了路易十二一眼，心情沉重地去面见父亲了。路易十二卸下了一贯温和的表情，阴鸷地看向菲利普的背影，带着一丝计谋得逞的快意，去和自己的谋臣商量下一步的对策了。

        如今胡安娜在手，马克西米利安又愿意与他结盟。对于他来说是再好不过的机会了。只要打败了斐迪南，他不仅可以获得那不勒斯的领地，还可以挟持胡安娜争夺阿拉贡和卡斯蒂利亚的王位。法兰西的版图很快会成倍地扩大。至于胡安娜，她本来就该是他的妻子，只不过当年被马克西米利安暗中使用阴谋破坏了婚事而已。

        胡安娜。当她没心没肺地笑脸和咋咋呼呼的表情浮现在他脑海中的时候，路易十二的脸上浮现出了一丝温存的笑意。不过，这温暖很快便被冰冷坚毅的表情替代了。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知道查理是谁了嘛！